亥时，月亮像是被打上马赛克般模模糊糊挂在天边，颜如玉靠在窗棂上，思绪翻飞。
明日会有一场大雨吧。真是，连下雨都不配合心情，明明下午和徐聘说话的时候，应该来一场蓬勃大雨，也好借着这样伤心的场景，两个人狼狈收场这才对。
她自嘲苦笑，算了吧，用娘的话说，这都是经历。
门外有人敲门，声音急迫，“王妃，您快去看看王爷吧，他有些······不好。”
颜如玉慢吞吞开门，一脸焦急的十七正举着手欲大力拍门，“注意称呼，以后请称呼我颜姑娘。”
十七不争辩，“颜姑娘，您快去看看王爷，他发高热，整个人烧糊涂了，正再叫您的名字。”
她微微皱眉，心里别扭，要说不在意，可这人是因为她一句话自残的，可他杀人如麻，冷血残酷，综合素质呈现出神经病状态，这类型的人自然要远远的避开，没事别给自己惹一身腥。
十七焦急催促，“求您可怜可怜王爷，快去瞧瞧吧。”他想直接拉人过去，碍于身份，只敢说不敢动手。
她终究还是去了，谁知他能不能挺过今夜呢。
苏哲住在地字一号房，在天子一号房的对面。她去的时候，颜氏夫妇所在处已经熄灯，想来睡下了。
蹑手蹑脚进去，走到床边，屋中烛火通明，床上人脸色潮红，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说什么。
“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
十七语带哭腔，“来过了，已经上药，大夫说王爷今夜十分危急，能挺过去才有活命的机会。”
“报应来得太快，你家王爷平日里作恶多端，钱家一门一夜之间被灭，难道不正是因果循环吗？”
她淡淡说话，神情也是淡淡的，这些年修炼，她信因果，深信多行不义必自毙。
“王爷亲自登门，钱家还如此不识好歹，何况人都是我杀的，和王爷有什么关系？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
颜如玉瞧他一眼，十七年纪不大，身材却精壮，皮肤黝黑一脸憔悴，青色胡渣冒头，正忧色憧憧注视着床上人。她很难想象这样的少年人如何做到杀人不眨眼，还如此理直气壮。
十七跪下，道，“我自小跟在王爷身边，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求您怜惜怜惜王爷吧。”
她道，“我已来看过，仁至义尽了。”
提脚欲走，裙角却被床上人拉住，苏哲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如儿，你来了，真好，快抱抱我。”
他此时虚弱的模样不复往日光华，意外的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感。那声如儿声音软糯，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孩讨糖吃。
她挣了挣，惊讶受伤的人力气如此大，只能无奈坐在床边，道，“放手。”
苏哲顺势松开，却艰难把自己整个脑袋挪到她腿上躺好，才又闭上眼睛。
十七知趣离开，屋中只剩下二人。
“你为何如此厌恶我？”苏哲率先开口。
颜如玉道，“你的所作所为很难让人喜欢吧。小小年纪便提刀迫人杀戮，百姓踩踏不闻不问，一言不合屠人满门，只此三件，人神共愤，你还好意思问为何厌恶你，恐怕多少人想剐了你，抛你下十八层地狱，最好每层折磨你都受遍，也不能消逝心头之恨。”
“你呢？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了你，我放刺客走，为了你，我留下那小丫头的命，为了你，我连自己的命都豁的出去，你如何看我？”
他连着说话，气都没有喘一下，“他人如何看，关我何事？我只在乎你的看法。”
少女嘲讽地“哼”一声，显然不信他的鬼话，“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要在乎我的看法吗？”
“你幼时是粉刁玉琢的一个小团子，软软糯糯的。不知你是否记得，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可以说看着你长大的。”
咦，神经病啊。颜如玉怎么听都感觉这人将自己当成养成系，颇有一种我看着你长大，你就是我的人的感受。
他接着道，“那几年我过得不好，可有了你，人生才有阳光普照，才多了一丝生趣。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便是我此生的太阳，照亮我幽暗悲惨的人生。有你和老师，我才觉得人生有那么点滋味。否则了无生趣。”
颜如玉动容，仔细看他的脸，想分辨此话真假，却感觉他的脸没有那么红了。装做柔情，手摸上男子脸颊，却一点没感觉到烫。
她掀开男子起身，满眼嫌恶问，“王爷不愧杀神的名号，做起戏来恐怕比京里盛名的戏子也不遑多让。”
苏哲被推开，坐起身，盘腿坐在床上，右肘支在右膝上，右手托着头，粲然一笑，“如妹妹真是无趣，好戏才开锣，怎么就叫停呢？”
颜如玉深吸口气，暗自懊恼刚刚自己差点问他幼时伤痛，还想着可以抚慰此人，导他向善，便能救更多人。不想自作多情，皆是虚幻。
她不复好颜色，对男子横眉冷眼。
“你生气的模样也美，真叫人移不开眼睛。”
苏哲的笑在颜如玉看来就是嘲讽，她道，“我杀人的模样也美，你要不要试试？”
他道，“如妹妹一副菩萨心肠，出手救人被欺负了都不忍心杀人，怎么会杀我呢。妹妹，劝你一句，人有菩萨心肠，更需金刚手段，这世上，不是处处都有道理可讲的。”
颜如玉一窒，忙问，“你把夏虎来怎么样了？”
苏哲不快，“一个无赖居然也能得妹妹关心，我都有些嫉妒呢！”
“你究竟把人如何了？”
冷笑声想起，男子道，“不过是仗着家中哥哥是宦官便为所欲为，既然他依仗此势，自然是成全他。”
颜如玉打了个冷战，“你当真是神经病。”
“妹妹总这么叫我，可是夸我？”
她无心再和此人纠缠，抬脚便走。
“明日回京，你准备一下。”
“为何要听你的，我不走。”颜如玉冷冷道。
她每每靠近苏哲身边，总会被一种无力感攥住，打不过说不赢。
苏哲笑道，“老师和师娘晚点回京，你若不愿先行一步，恐怕咱们大家只能一起上路了。”
颜如玉讨厌被人威胁，她侧身斜瞟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男子，他却满意地朝她微笑，显然对自己的提议胸有成竹。半晌，她留下一句好，轻轻带上门离开。
苏哲重新躺在床上，睁眼瞧着床幔，“小丫头还是这么倔强，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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