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车停，苏哲先行跳下马车，伸着手等候扶佳人下车。颜如玉则打帘从另一边跳下。
巍峨城楼上挂着武德门三字，隶属写就，漆黑庄严。城门道路两边已被兵士把守，不准闲人路过，远远瞧见城门内一明黄衣着的人打头，身后左右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刚刚射箭的二皇子苏勖。
颜如玉低下头，默默走到刚下车的方慧茹和钱多多身边，将多多拉倒一边，隐没在众人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苏哲领着颜尚儒夫妇，带着众人走进城。
苏哲恭敬下拜，众人从之。
当今明黄龙袍未换，额上淌着汗水，显然是焦急直接从宫里出来，他眼眶微红，扶起颜尚儒，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活着就好。”良久，当今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又重复了几次。
颜如玉从未听过老爹提起当今，偶尔得知的只言片语还是爹娘对话时她偷听来的，见到如此场面，微感诧异。
颜尚儒不语，似是想到了什么，紧紧抿住嘴唇。
当今丝毫不在意没有得到回应，拉起他的手，要一起乘皇帝座驾。颜尚儒推脱，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方慧茹，当今才道平身，众人皆起。
方慧茹不满二人牵着的手，走上前去，将丈夫拉倒身边，冷言道，“圣上这些年过的很是不错啊，这体型，想来一定是身宽体胖了。”
当今丝毫没有怒意，呵呵笑着接话，“多年不见，慧茹还是如此牙尖嘴利。”
他心情很好，原以为病逝的故人居然在生，得以再见，他不在意任何冷嘲热讽，招手让两个儿子上前拜见。
“苏定拜见老师。”
“苏勖拜见老师。”
两人上前，躬身参拜，颜如玉注意到另一个男子腿脚不便，一瘸一拐虽不十分明显，却还是可见一斑。她心中感慨，可怜了如此儒雅静默的男子，竟是残疾。
当今笑道，“怎么不见我那侄女，算算今年应该十五了吧，我记得是夏日五月初三的生辰，今年朕一定给她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对了，老三还和那丫头有婚约呢。”
颜尚儒连道不敢。
苏勖在人群中寻找，果然见她在队伍最后面，身边自然跟着另一个小美女，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颜如玉身边，道，“如玉怎么站在这，快跟我走。”
他作势要拉她的手，谁知苏哲已经抢先抓住颜如玉。
“如儿，跟我去见父皇。”他眼带柔波，死死攥着想要挣脱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做戏做全套，先过了这关再说。”
颜如玉甜甜一笑，道，“好。”
二人互动落在旁人眼里，正是郎情妾意两欢好，不容任何人打扰。
苏勖怨毒，默默跟在二人身后上前。
当今笑吟吟瞧着这一对璧人，当人越走越近的时候，他笑意便一点点消失，满眼惊讶，嘴巴微微张开，直到苏哲二人叩拜才回神。
他忽略儿子，直接走到颜如玉面前，轻托她的双臂，将人扶起，连说了三声好。
少女看到发福男人眼中的占有欲，直觉想吐。
颜尚儒眉头紧锁，拉过女儿，将她藏在身后，不满道，“圣上请自重。”
当今丝毫不尴尬，让儿子起身，要带着众人一起去宫中宴饮，美其名曰欢迎故人回归。
方慧茹道，“我不去，我们一家人赶了大半天的路，累了，要好好休息。你要请人喝酒，改日再说吧。”
她不留一点情面，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恐怕当今发作，血溅当场。
“慧茹说的是，是朕考虑不周了，朕着人收拾好了庆阳宫，今晚你一家人便宿在那里吧。”
方慧茹摇头，“不去，我怕住在宫里，怕半夜有厉鬼索命，怕做噩梦。”
此话一出，众人便是连呼吸都停了。
颜尚儒圆场道，“多谢圣上，草民一家人住客栈就好。”
当今眯起眼睛，嘴角噙着笑，笑意不达眼底。
苏哲打破僵局，“父皇，老师今日赶路确实辛苦，儿子已经命人将颜家老宅修葺，收拾停当，今日可先让老师休息，明日宴饮不迟。”
当今微微点下头，“既如此，朕便去颜府凑凑热闹。”
苏勖紧跟着道，“多年未见老师，请父皇准许儿子们也去颜府叨扰。”
久不言语的苏定附和同去也好。
颜尚儒夫妇二人没有表态要住，这一行人已经安排好一切，完全不问他们的意见。
一行人上了各自车辇，浩浩荡荡朝颜府行进。
颜尚儒心情复杂，上车了更是深沉不发一言，颜如玉有些不习惯，便发问这颜家老宅是什么地方。
颜家历经三朝，代代为官，有文臣有武将，忠君爱国，致死不辞。到了颜尚儒，只他一根独苗。偏偏他错认了苏闵，和其结拜为兄弟，不想这位异性兄弟改朝换代，直接颠覆了秦家天下。他自然成了颜家罪人，为了不和苏闵同流合污，选择假死脱身。
他离开后，父母无颜苟活，纷纷自尽，颜家自此落败。
听到老宅的时候，往昔痛苦回忆齐上心头，颜尚儒惭愧恐惧，和皇宫相比，在颜家老宅，他更会做噩梦。
方慧茹轻轻拍他的后背，她了解一切。
“这地方是你爹的噩梦。”
颜如玉闻言，急急道，“我们不去那地方，还是住客栈吧。我去和苏哲说。”
颜尚儒拉住女儿，摇摇头，“不是去，是回。回家去吧，我这些年逃避，躲着不见不想不念不思，到头来，走到这一步，终是要面对。逃无可逃的。”
“须知欠下的债早晚要还，造下的孽不得不偿。如玉，多多，你二人要牢记。”
钱多多闻言乖巧应是。
颜如玉万分担忧，迫切想要知道过去一切，但是现下她不能问。
马车停下，无人催促，颜家四口人坐了良久才下车。
方慧茹先下车，她扶着浑身抖不停的丈夫站在颜府门前。
一切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颜如玉跳下马车，在地上抹了一手泥水，趁人不注意，擦在钱多多脸上道，“你在后面跟着，别出声。”
颜府门第颇高，进出有三扇门。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分立在门边，被雨水冲刷的光滑锃亮。
颜尚儒伏在石狮子上，再忍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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