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被送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外域。
阿当手持一块骨,击铁索而歌曰:“嘿嘿嘿,吼吼吼……我乃一狂徒!天不欲杀我,奈何我欲杀天?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翻怪眼冷睹,茫茫无路!惨呀,真是太惨了!”
阿当随手将骨头一扔,再摸起旁边的另一块,对着眼前的漆黑铁索一顿猛敲。
阿当一边敲,一边想:“拉欣应该没有对我说假话,可他为什么坚决不允许我召唤出秘石呢?难道秘石里面有鬼,或者被做了手脚?”
阿当抬手召唤出藏在他识海里的秘石,它是一颗晶莹璀璨小石头,通透美丽,纯粹无瑕。阿当盯住自己的秘石,缓缓的摇了摇头。
秘石不可能背叛他,因为它是外物糅合了他的灵魂所化。第一个成为秘石的外物,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戴了十几年的眼镜。眼镜竞会背叛?那简直是个笑话!
秘石在轻缓地转动,释放出淡淡的光冕。阿当将手中的骨头送到秘石的跟前,逗弄似的说:“骨头棒子,你吃不吃?”
秘石毫无反应,阿当就信手将这块骨头也给扔了。
秘石可以成长,但它吸收哪些外物才能裂分出另一块秘石,将秘石术传授给阿当的怪客没有说。阿当自己摸索了十几年依然全无头绪,所以他只能随意的拿起各种物体,瞎蒙乱碰。
没有成长的秘石,依旧加持着阿当的智力,他一边敲着铁索,一边陷入了沉思。
以为世界无限美好,以为身边的每个人都会爱护你,赞美你,关注你,认同你,信任你,原谅你,感激你,那无疑是幼稚病。
以为世界极端险恶,以为身边的每个人都会嫉妒你,陷害你,欺骗你,利用你,迫害你,出卖你,算计你,那就成了臆想症。
幼稚病好治,臆想症难缠。而且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老奸巨猾,臆想症发作起来就越疯狂。
阿当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他苦思了良久,终于恍然大悟:他的挚友拉欣,似乎是臆想症的重度患者,大概那是应为他已经在这个残酷的异世界里摸爬滚打得太久了吧?
阿当仰起头,嬉笑着说:“喂,很坏很坏的一条贼!感谢一条贼,赐我艳遇。我觉得,你比我们那边的上帝可爱多了。来,怪叔叔……不,大哥哥抱抱,下次见面给你买糖吃!”
阿当仿佛听见头上三尺传来了“噗嗤”的一声笑,紧接着一记狂雷劈下来,差一点把阿当变成了烤鸡。及至电光消退,轰鸣隐匿,阿当看见一道星芒从黑暗中飞驰而来,化成一位雪肤金发的小天使,径直撞向阿当的胸膛。
“阿当!骗子!你丢下我,跑到哪里去了?”
贝蒂在阿当的身上嗅了嗅,眉毛一竖。
“你身上怎么有魅族的味道?”
阿当再傻,也不会在贝蒂的面前从实招供。他连忙一顿解释,编了一个他被陌生流浪者袭击不得不脱离铁索道标,又被埋到流沙里,被沙砾和碎骨划得遍体鳞伤,历经千难万险才侥幸不死的离奇故事。
“我身上有魅族的味道吗?”阿当装傻说:“原来攻击我的那几个家伙是魅族,幸好他们不像你一样强大。”
“哼!魅族怎么能跟我们星族比?”贝蒂听信了阿当的鬼话,插着腰道:“魅族的贱女人最讨厌,各个都臭不要脸!假如让我在外域遇见她们,我就……”
贝蒂做了一个撕人的动作,吓得阿当腿肚子转筋。阿当连忙岔开话题,询问起他拜托贝蒂救援那些失散在荒野里的人类孩童的事情。
贝蒂回答说:“她们呀!我把她们救了,又把她们都仍在那边了,还每人赏了她们一个重重的耳光。谁让她们胆敢吃人!”
阿当吓了一跳,连忙追问细节。
原来贝蒂与他分开后不久就找到了那些人类儿童,不过她们并没有近百人,大约只有二十几个女孩和男孩。但不论男女,她们各个手上和嘴上都沾满了血迹,显然她们是把同路的逃难者变成了尸体,然后又把尸体变成了口粮。
吃人十分残忍,但那些孩子们原本就都来自于不同的原始食人族部落,她们食人亦是为了生存。
阿当叹息了一回,只得对食人的惨事儿故作不知,他劝了贝蒂好半天,才终于说服了她。他们两个再一次出发,沿着那根象征着生机和希望的铁索,去寻觅那些先后两次被丢弃在荒野里的人类孩子们。
这一回,阿当和贝蒂轻车熟路,他们没费什么周折就寻到了那些失散的孩子们。她们的人数比一百少了一半,比二十多出了一倍,有四十多个人类的孩子正三五成群,瑟缩的抱在一起抵御严寒。而在她们周围,挤挤挨挨的聚集了数千亡灵。
见到亡灵,贝蒂吓得如同待宰的小绵羊——也难怪她害怕,她背后的烙痕还在隐隐的痛呢。
看见那些亡灵,着实也把阿当吓了一大跳。然而那数千亡灵,只有骷髅,除了骷髅以外没有任何一只鬼魂、僵尸、吸血鬼或者死亡骑士。
阿当安抚了贝蒂,他们两个匍匐向前,悄无声息的接近着,试图寻找机会营救那些被困住的孩子们。
可是那些骷髅们似乎完全不知疲倦,他们的眼中燃着磷火,手里举着战戈,脊梁上悬着骨弓,骨盆上挂着箭袋。他们或者乘着白骨的战车,或者拉着狭长的骨舟,绕着那些人类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们机械的操练着,咯吱咯吱的骨骼摩擦声仿佛奏响着了一曲永远都不会停止的交响曲。
贝蒂有些急不可耐了,阿当亦觉得拖延下去不是办法。他让贝蒂留在外面接应,自己则站起身大踏步的走进了骷髅们行进着的队伍里。那些骷髅对挤进来的阿当完全不排斥,似乎他理所应当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阿当壮着胆子,拽住了一名骷髅:“大哥,敢问您贵姓?”
骷髅的眼里磷火闪跃,它的下颌一翕一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骷髅要是能说话,那他就不是骷髅了。
不死心的阿当放开了这只骷髅,再找了另一只,问道:“喂,今天天气不错嘛?”
骷髅嘎吱嘎吱的摇着脖子,撞开阿当,继续挥舞着他那锈迹斑斑的战戈,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阿当一连拦住了十几只骷髅,那些骷髅全都没有任何心智,当然也不会对阿当的问话做出任何回应。阿当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张开双臂拦住了一队拖着骨舟的骷髅,命令道:“停船!让我上去!”
那队骷髅果然停了下来,任由阿当攀着船舷爬上骨舟。在那艘骨舟的船舱里摆着骨桌,骨椅,骨杯,白骨的刀叉,白骨的酒壶,白骨的盘子里还有烤熟了的肥鹅和已经切成了片的面包。
阿当的肚子率先发起了抗议,然而阿当还是将目光从那些食物上移开了。在骨舟船舱的一角,堆着许多白骨的箱子,阿当翻开那些箱子,里面是谷物、毛皮、刀剑、魔法石,还有几本厚厚的羊皮书卷。
“羊皮卷,那是魔法书吗?”
阿当信手翻开了羊皮书卷,上面画满了各种图纹,注释着许多文字,它果然是一本魔法书。
在这个时候,贝蒂也凑了过来,然而她一出现,行进和操练着的骷髅们就全部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咯吱咯吱的骨骼交响乐戛然而止,周围惊得怕人。
贝蒂吃惊的抓住了阿当的手臂,想要藏到他的身后。然而那数千骷髅们所有的脑袋都对着贝蒂,所有的颌骨都在翕张。一个骷髅的颌骨一翕一张发不出什么声音,然而几千个颌骨同步翕张,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所有骷髅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灼月女祭祀,灼月……子民……听从……您的号令。”
贝蒂抚着自己的胸口,脱口道:“啊?你们听我的?”
数千骷髅的嘴巴同时开阖,发出了同一个声音:“唯……命……是从!”
片刻以后,贝蒂头戴三生三重金冠,身穿失落脊梁长裘,披着必死宿命斗篷,足踏死亡幽浮骨靴,手中提着灼光禁魂剑,骑在一匹独角骸骨战马上,指挥着她麾下的三千白骨勇士在外域的荒原里驰骋冲杀,指东向东,指西向西,如臂指使,令出如山。
映着禁魂剑的灼光,贝蒂的笑容格外灿烂,她开心的笑声似乎整个外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时候,阿当已经和那些人类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坐在了一起,全都愣呵呵的瞧着贝蒂一个人表演。
贝蒂纵马来到了阿当的面前,以禁魂剑的剑身击在他肩头。
贝蒂说:“阿当,你来做我的首席骑士好不好?我现在就任命你为灼月第一骑士。我要建一个灼月骑士团,让他们也全都做我的骑士。我们现在就出发,奔赴灼月城!”
阿当站起身,拉住了独角骸骨战马的缰绳。在他看来,贝蒂已经被莫名其妙的权利欲控制住了。
假如他放任贝蒂穿上灼月女祭司的装束,或者有一天她将会在灼月城的祭月台上成为祭祀灼月的祭品,或者她将在死后成为亡者大祭司统治着灼月城,然而那对一名女孩子来说,完全称不上幸福。
“贝蒂!”阿当沉声说:“你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灼月城!”贝蒂不假思索的回答。
阿当逼视着贝蒂,坚定的说:“不行!我不许你去那里!你清醒一下,你喜欢这种寒风扑面,说一句话能吃半口骨粉的鬼地方吗?”
贝蒂愣住了,没有哪个人会喜欢这片死亡之地,魔族也同样如此。
阿当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心里十分难过,十分悲伤,十分委屈,你希望有人呵护你,哪怕他们只是森森白骨。”
阿当挽住贝蒂的手说:“其实你的人生还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可挽回。你不想回家吗?除了你的父亲以外,你一定还有别的亲人。你的家乡在哪里?那里是不是有绿水青山,有鸟语花香,有十三颗颜色各异的太阳?我们不去灼月城,我送你回家。”
小溪一样的泪水顺着贝蒂的脸颊流淌着,贝蒂从独角骸骨战马上扑下来,搂住阿当的脖子,泣不成声。
“我……我还可以回家吗?阿当,我想家了!我的家在雾玫镇,可我不知道回去的路了。我要去见妈妈……可我要怎么样才能回得去呢?”
怎么把贝蒂送回雾玫镇,阿当自然两眼漆黑。他想了想,建议道:“你可以问问它们。”
贝蒂很听话的重新上马,嗫嚅着问:“我……我不当灼月女祭司可以吗?我想……回家。”
贝蒂麾下的白骨勇士们颌骨同声翕张:“回家……回家!”
贝蒂紧张的解释说:“你们千万别误会呀!我想回雾玫镇了,不是要去你们的灼月城。”
白骨勇士们战意昂扬,同声附和:“雾玫镇!回家!雾玫镇!回家……”
贝蒂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你们知道我回家的路吗?”
周围鸦雀无声,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阿当苦笑了一声,没有心智的森森白骨作为麾下虽然忠心不二,但弊端与优点同样鲜明。
阿当和贝蒂让那些听从他们命令的白骨勇士们,把骨车和骨舟上的物资都拿下来,就地摊开,分给瑟缩着的人类孩子们。她们在饿了将近两天以后,才终于饱餐了一顿。
贝蒂捧着一只鹅腿,递给阿当,她也同样饿得不轻。
“你怎么不吃?”贝蒂关切的问。
阿当在拉欣那里已经把肚子填的很饱了,虽然不饿,但他还是接过鹅腿,塞进嘴巴里。
鹅肉被他三口两口的吃光了,阿当就用那根腿骨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大圈。他在圈上标出了一个位置,对照贝蒂背上的星图和仰望过的星空,阿当大致可以判断出他们在原魔界外域所处的纬度。
同样还是依照贝蒂背后烙印着的图画,在图画的上部有一条白色的河。它似乎源起于另一个世界,横亘长空,奔流于星际,于原魔界的北极汇入原魔界中。如果做一个形象的比喻,它就如同一条狭长的脐带,将两个世界贯通连接。
不久前,阿当曾经亲眼所见,白河汇入原魔界北极的河口处极光缭绕,白水滚滚状若沸腾,因而那里又叫煮河口。从煮河口跳入那条白色的河,就可以顺着那条白河的干流和支流,前往原魔界内世界里的每一块陆地。
煮河口从数千年前起就一直被原魔界中最为强大的种族灵族所占据。万幸的是,煮河口的管理者恰好就是阿当的挚友,灵族中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代权者——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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