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京郊万仞山。
这日,山脚下突然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只见他下马后把手里的缰绳一扔,后面立刻有人接过。随口吩咐一句,“要上等的马料。”就走了上去。
山上杂草丛生,间有荆棘阻路。然而大汉却仿佛如履平地,七拐八拐间就到了一个瀑布前。瀑布高数仗,从花木深处泄于石潭之间,大汉无视瀑布激荡,径直穿了过去,全身竟然一滴水也未沾到。
只见眼前景色一换,竟然进入一片开阔的山坳中。山坳里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清溪泄玉,一座小院儿就坐落在这旖旎风光中。小院儿共有两进,白墙黑瓦,大门上挂着大大的黑色匾额,便是这两年声名鹊起的“万事阁”。世人言:了前尘,知后事,世间万物,人间万事,皆在万事阁。
大汉停在门前,抬眼看看门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嘴里不自觉的嘀咕一句,“真丑。”
抬步走进去,走过影壁,穿过回廊和月亮门,大汉便进入了后院。
初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人合抱得大树下,光影斑驳,一少年静静的躺着,黑发如瀑,微风拂过,几缕发丝飞扬,令人不自觉的想留住这一份岁月正好。
轻轻走近,大汉静静的侍立在一旁,等待着少年人醒来。
“陌全,你回来了?”未等大汉站定,少年就先开了口,只是眼睛仍旧未睁开。
陌全听到少年说话,急忙抱拳俯身行礼,“是,少阁主,陌全回来了。”
少年睁开眼睛,抬手张开五指挡了挡稀稀疏疏的阳光,挣扎着坐起身,“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一路可还顺利?”
“回少阁主,一切顺利,现在大周的使团已经出发了。”
少年微微诧异,“哦?使者是谁?”
陌全飞快的抬头有些奇异的看了他一眼,继而低下头,“是大周三皇子宋寒尘。”
大周三皇子,母亲系婢女出身,是大周皇帝酒后乱性的产物。十岁以前一直随母亲住在皇家别院,及至十岁是时母亲去世,才被皇后为了贤德的名声接回皇宫,然而,一个十岁且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想在吃人的后宫里活下去,不知道有多艰难。更何况还是顶着一个这样的身份为父不喜的孩子……
少年脑袋里想着大周三皇子的介绍,终于笑了起来,“这倒是一个能够隐忍的,没想到大周皇室还有这样的人才。”摇摇头,少年继而说道,“一路上多照顾点吧,别让他被乱七八糟的事情锤死了。”
大汉仍然全身恭谨的应是。继而有些迟疑的开口,“也不知道这个宋寒尘怎么这么倒霉,唯一一次和大楚战败出使的活计竟然落到了他头上。需不需要属下派两个人护着?”
“不用,他既然能在自己皇宫里活下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再说,这次出使在别人眼里不是好事,在他这里未必。一个久被遗忘的皇子现在有了官职,甭管好坏,都说明他正式走到皇上和朝臣面前了。”少年无所谓的说着,一个他国的不受宠的皇子,还不值得他这样花心思。
“之儿。”两个人在讨论着皇子,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唤,间或伴随着轮椅摩擦地板的声音。
少年立刻跳了起来,飞快的跑到门边,极其欢快的喊到,“师父。”
摩擦声越过拐角,终于有人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一全身身着墨色侍卫衣着的人,手里推着一个青黑色的轮椅上,而轮椅上,正端坐着一个如玉公子,青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真真应了那句皎如玉树临风前。
林之一边欣赏着师父的美色,一边接过轮椅往院子里走,颇有些调皮的开口,“师父这一去就是半月之久,怕是都不记得这小院儿了。”语气里竟然带着些愤愤然。
青年轻笑,哪里是不记得这小院儿,分明是说自己不记得他了。“好了,为师知道这一去有点久,但是师父可没有忘记你,诺,你最想要的青鸳剑。”说着,身旁的侍卫就双手奉上一把剑。
看到剑的这一刻,林之忍不住惊呼出声,连忙拿到手里端详片刻,抻出剑鞘里的青剑,只见剑长两尺,剑身玄铁而铸,极其轻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为一条金色鸳鸯,这也是这把剑的玄妙之处。
正所谓侠骨柔肠,这青鸳剑和青鸯剑便是这样。剑的豪气配上鸳鸯的柔情,便是最美的故事。而对于林之而言,剑的本身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两把剑,俱是他爹娘的遗物。
当年林府世子夫人同世子出征,林世子战场负伤,世子夫人临危挂帅,一身不输男儿的巾帼气概不知道折服了多少人。大胜归来后,太皇太后便把这两把剑赐给了他们,嘉其功,奖其情。一时之间,鸳鸯双剑的故事广为流传。
握着这把剑,林之默默低下了头。卫景行叹口气,上前,“之儿,逝者已矣,你......莫要过于悲伤。这把青鸳剑是我无意得的,念着它是你母亲的遗物,这便给你留个念想。世子夫人宁愿自戕也不愿意拖累于你,这份心思,你......”
林之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撇撇嘴,什么无意,它怎么没有无意间得一把闻名天下的武器。现在再不知道师父这半个月去干了什么他就是傻子了。眨眨眼睛,“师父真的是无意得的?怎么徒儿就没有这般好的运气?”
卫景行看到故意避开生母话题的徒弟,也有些无可奈何。带着几分无奈的说,“好了,是为师看自己的徒儿生辰快到了,所以想寻一个合适的生辰礼物。挑来挑起就觉得这把剑最适合我徒儿的气概,所以为师把它抢回来了。这样说如何?”说完,还两手一摊,十分无辜的看想林之。
林之终于咧开嘴笑了。“徒弟也觉得这把剑最适合徒弟,只是不知道师父是如何抢的,弟子也想学学!”声音难得的带着少年人的清朗。
远处的陌全看到了,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笑意。也只有在阁主面前,少阁主才会这样幼稚。看到卫景行的视线转向这里,陌全抱拳行礼,“陌全见过阁主。”
“陌先生不必多礼,景行还要多谢你照顾小徒。”卫景行点头还礼,语气里竟然带了三分尊敬。
“陌全的命是少阁主的,为少阁主办事是陌全应该的。陌全不敢居功。”陌全话说的严谨,但是神态却比不上在林之面前恭敬。然而即便如此,卫景行也坦然受了。
原来,这陌全乃是陌家刀法的唯一传人,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一豪侠。只是三年前有权贵觊觎陌家刀法和势力,想收陌全为己用。生性自由的陌全自然不从,谁知道那权贵竟然因此忌恨。自古民不与官斗,一时间武林上声名赫赫的陌家竟然一夜消失。陌家爹娘也气急而亡。要不是林之路过,陌全也很难活下去。
陌全知恩,愿三年内听林之调遣,以还救命知恩。而林之,更是承诺三年内让陌全手刃敌人。这个因为自由而家破人亡的汉子,想都没想就认林之为此生之主,也只听令林之一人。今年,正是最后一年的期限。
卫景行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想到最近京城传来的消息,不禁皱皱眉,想开口说两句,然而想到自己小徒弟的脾气,又闭了嘴。算了,大不了自己背地里多谋划一些。
“陌先生,半月后的武林大会,景行还拜托你多看顾之儿了?”
还未等陌全开口,林之就满脸震惊的开口,“师父是说!?”
卫景行笑着点点头,“你在这里也学了五年了,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林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又猛然想到什么,蹲下身,“师父不去吗?”
卫景行抬手扶上林之的头,眼睛里闪过一抹怜惜,有些艰难的开口。“当年出事时为师已经成人,这五年来为师相貌变化甚少。虽然当时见过为师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所以,为师便不出去了。”
卫景行说的简单,但是心里却不平静。闭闭眼,官兵的厮杀声,仆役的喊叫声,卫府众人的哭泣声,还有祖父把自己塞到暗室里时那绝不许自己出声的决绝声。人声鼎沸的菜市,三百二十人的鲜血,祖父最后的仰天长笑,幼弟充满恐惧的眼睛,在卫景行的脑海中汇成最可怕的噩梦。
而他,连见人的勇气也没有......记得祖父说过,雄武之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岂能苟且偷生?苦笑一声,何为苟且偷生,这便是了。阴谋算计五载,再无颜见卫家祖先,不知黄泉之下他们肯否原谅我?
“那徒儿也不出去了。徒儿在这里陪着师父,外面的事让陌全做就好了。”一声急切的声音闯进自己的脑海,驱散了那嗜血的执念。卫景行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满眼诚意和紧张的人,静默片刻,终究笑着斥道,“胡闹,武林大会是多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
“那师父都不去?”
“为师又不会武功,为何要去?再说,为师刚刚从外面回来,有些累了,要休养几天。”
林之撇撇嘴,偷偷的避着人的出去哪里有武林大会热闹。但是理智告诉他,他再说的后果一定是又有乱七八糟的课业了。满不情愿的开口,“是,师父,之儿知道了。”
卫景行点点头,“出去的时候记得多听听陌先生的话,不要胡闹。还有,记得写一份你途径各地的民情分析。”
林之......他就说!他一定专挑人少的地方走!到时候全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哪里来的民情。
“不少于五城。”瞥一眼愤愤的弟子,仿佛看到了林之的谋划,卫景行悠悠的补充。
林之......“是......师父。”姜还是老的辣,古人诚不欺我。看着刚刚还活泼张扬的小徒弟脑袋瞬间耷拉下去了,卫景行发出愉悦的笑声,只是,紧紧攥着的手昭示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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