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他叫三颗油

浙城宁水镇,沿海地区还算富裕,但早就被战火荼毒得满目疮痍的是非之地。连年的征战使得这里的人们早就如惊弓之鸟,稍有异常便关门闭户,置身事外仿佛是淳朴平凡的普通人最明智的选择。但是,有一天突如其来的异常,善良的人们的善良之举却造就了一段传奇的历史故事。以至于若干年后,大洋彼岸的总统先生也特派高官,向他们发出诚挚的邀请,并致以衷心慰问……

那是一个初夏黄昏,物资因战争而匮乏。靠海而生的人们不得已在再次潮汐涌来之前寻觅当天的吃食。

年轻的慎言如往常一样,提着父亲临终前仍然拼命护住的竹篓在峭壁的尽头寻找着搁浅的鱼虾蟹贝。瘦弱的身体仿佛精灵,湿滑的礁石一点也不能延缓他灵快的脚步。峭壁下,余晖里,瘦骨嶙峋的身躯却也异常坚毅。也许前不久因炮火不幸罹难的父亲将这小家的生计托付于他,他才显得格外成熟吧。毕竟竹篓里,承载得是他和母亲整日果腹的期盼……

天色渐暗,余晖深红。他不得不加紧脚步。

突然,不远处峭壁上一块白布映入眼帘。白布尽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一般,在海风里摇曳着。

虽然满是好奇,但战争使得敌占区的所有人都谨慎至极。慎言只是冷静的徘徊踌躇,好奇心却也驱使他慢慢的朝着那里轻轻得挪着脚步。一边寻找着食物,一边不由自主得瞟着。

突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海水本该有的咸腥味似乎愈加的重了,余晖下水的颜色也太过深沉。岩壁上也传来了不像海水拍击的声音。他不由得挽起裤腿,向低处的海水轻轻一跃。赤脚踩在了柔软的沙砾里,但不由得也是粗布麻衣湿了半截,但他还是任由海水不停的拍击他那肉皮包裹的小腿。海水也肆意的侵占着干燥的衣裤。他弯腰伸手感受着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海水,竹篓里几只奄奄一息的小鱼瞬间也欢快的雀跃着。

凑近一看,淡淡的鲜红色和视野近处岩石上的血迹让他瞬间吃了一惊。猛的紧张又惊喜了起来:该不会这附近有什么海里的大鱼被海水冲了上来吧?又或者,该不会白布那边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惊喜”也说不定!此刻,他确信那白布那边一定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收获!

不由分说,便像竹篓里的鱼儿一样,兴奋的雀跃着奔了过去。他也顾不得被海水拍击得湿漉漉的身体,只想立马打开峭壁上挂着的“惊喜”。

不一会,他便蹦跶着到了白布下。可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只见白布如兜子一般,却又大得像大树的树冠,被海风吹得膨胀得鼓动着。无数根细绳如同树枝连接着那白色的“树冠”,“树枝”下的“树干”却是个穿着怪异,头上还顶着俩反光的玻璃片的人。那人的脚下两三米便是海水,海浪顺着血迹的印子不断的拍打他的双脚。再仔细一看,腰间赫然别着一把精致的手枪,背上干瘪的包里似乎也一定装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慎言双腿浸在海里,怔怔的望着眼前“这棵树”。呆呆的思索着接下来该干嘛……

白布下的那个人拼尽全身力气,却只能在腰间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的嚷着。但似乎都是徒劳……已经在这里挂了整整一天的他,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奋力的求救声也只是被无情的海水拍打声淹没……

终于,片刻的思想斗争后,慎言还是鼓起了勇气决定先靠近他,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却也还是小心翼翼的靠近,一手护着竹篓,一手熟练的攀着岩壁。三两分钟便爬到了这人脚边。

只见这人左边大腿的包里挂着一把没了刀鞘的短刀,大腿上早已血肉模糊。右脚下的皮靴却依然锃亮。右边腰间皮带里别着精致小巧的手枪。衣裤是父亲所说的像牛皮一样精致的皮大衣,上衣布满了口袋。双手不知是在岩壁还是哪里,割得满是血口。再向上一打量,慎言惊奇的发现,这该不会就是常听长辈所说的洋人吧!反光的玻璃片下漏着几根金黄如麦穗的头发,高耸的鼻梁,硕大的脑门。虽满身伤痕,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淡蓝的眼珠似宝石。充满着渴望的盯着他。浑厚的嘴唇嘟哝着怪异蹩脚的普通话:救我!我是美国人!然后继续嘟哝着一大堆慎言从未听到过的生涩发音的怪话

年青的慎言只在私塾学过识字,哪里知道他说的美国……此刻的他脑子里可没想那么多,也顾不得这人身份到底如何。只知道骨子里印着的深刻教诲:人命关天!便没有半点犹豫,果断的伸手掏出他腿上的短刀,向头顶的“树枝”一根根无情的挥去……

这麦穗男人又惊喜的笑着,他心想:我得救了!可低头望着被干了的血水浸透的裤腿和脚下两三米正拍击着崖壁的海水,不由皱紧眉头,紧闭双眼……向上帝祷告着。

慎言虽然瘦弱,平日里劈柴耕地练就的本领,此刻发挥的无可挑剔,三两下就割断四五根。虽然知道这人肯定会掉海里去,但也好过挂在这峭壁上做一块“咸鱼干”,便不由得加快了频率。

终于,扑通一声,这个“麦穗”男人猛的拍在了海面……虚弱的嘶吼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奇奇怪怪的嘟哝着生涩奇怪的腔调。慎言看着手里的短刀:精美锋利。尤其是刀柄怪异的花纹和刀背尖锐的锯齿,奇怪却又有着见所未见的美感。宠溺的眼神在听到了扑通一声便挪去那只“美国落汤鸡”那里。攀着岩壁的手瞬间也感觉酸软难耐,便把刀收进竹篓,小心翼翼的原路撤回。

扑通~他也跳进了水里,旁边的这个“麦穗”男人大腿和双手又开始不断渗出鲜血,不一会周围的海水已被染得通红。但让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个人居然不曾发出过一声惨叫,甚至在尝试着自己朝岸边爬去。

敬佩之余,慎言飞快的跑过去,顾不得许多,拉着他满是血口的手往岸边拖拽。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慎言瘫坐在岩石上,“麦穗”男人双腿浸着海水,靠坐在岩石上,指着慎言,感激的朝着竖起了拇指。蹩脚的说着“谢谢你”。

慎言此刻谦虚又内敛的摸着后脑勺,脸上洋溢着骄傲却又单纯的笑容。开口说道:“不用谢。人命关天嘛,我想任何人看到都会来救你的。”说完便把目光转向手旁的竹篓。

“麦穗”男人哪里听得懂慎言说的话,就这简单的谢谢你都还是临行两小时前长官紧急教会自己的。也就简单的譬如:你好,谢谢你,我是美国人等等几个单词或短句。也只是会说,根本一点听不懂。但出于感激和礼貌,依然用自己的家乡话和眼前这个瘦弱的大男孩交流了一番。

慎言也是,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也还是微笑的望着眼前这个可爱又坚强的怪异强壮汉子。但他至少可以很确定的是,这个人一定没有恶意,而且也是个善良的人。因为刚才将他拉起来的时候。虽然对他身分不明,不免的慎言又对眼前这个男人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一时间尴尬的望着他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的傻笑着。

突然,他想起了竹篓里的短刀,还是还给他吧,毕竟这是他的东西。便掏出短刀,递了过去。

“麦穗”男人惊愕了一下,然后想说着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毕竟任凭自己喉咙嘶吼冒烟也还不如手舞足蹈几分钟有效果。所以他只是用手指了指短刀,又指了指慎言,最后又指了指竹篓。大概是想表达想把它送给慎言吧。

慎言心领神会,但又着实觉得这东西略显得贵重。可又不知如何和他交流,与其再继续说着互相不懂的语言,倒不如先收好它,想办法把这汉子带走。毕竟一直让这浑身是伤的人在这海里泡着,也不是好办法。便起身用手一边比划,一会指这里一会指那里……手舞足蹈了好半天才去搀扶他。

“麦穗”男人苦笑着欣赏完慎言生动又别开生面的手语,也是心领神会,配合着慎言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脚步,两人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朝着海边干燥的沙滩走去。

慎言刚走了没几步,无意间微微转头,发现原本在小镇里身高不算低的自己,竟然头顶只是和他齐肩……身板也是异常厚实。四肢虽然满是伤痕,却也隐藏不住它们的粗壮。愈加的感觉这个汉子一定不是一般人。

不一会,两人便艰难的离开了潮湿的沙滩,在低矮的草丛里席地而坐。两人也是又累的气喘吁吁。

慎言穿着粗气之余,回想起刚刚经历的尴尬……总觉得该问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就算两人交流有障碍,可总要有个称呼吧。

“你叫什么名字啊?”慎言望着他,小心又礼貌的询问着。

“麦穗”男人原本已经在那峭壁挂了一整天,一直任由海风吹,海浪打。又水米未进,手脚也是皮开肉绽,早就无比虚弱。刚才也只是突然见到生的希望,整个简短艰难的过程早已经用完了他体内所剩无几的能量。此刻已经四肢无力,两眼发黑,全然听不清慎言的询问。但依然感激得望着眼前这个善良的男孩,大脑深处强烈的潜意识调动着口腔所有肌肉,微弱的说了一句:“Thank you!”说完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慎言猛的一惊。却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又累又虚弱,此刻晕了过去也是情理之中。但依然摇了摇他,以为那句:Thank you便是他的名字,焦急的呼唤着:“三颗油!三颗油!三颗油!”

单纯的慎言又惊又慌。可这是一条人命啊,可不能放任不管。于是横起竹篓系在腰带,艰难的将摊在地上的“三颗油”扶了起来。然后更加艰难的让这壮汉趴在自己瘦弱的身躯上。

双腿不由自主的抖着,整个身体刚一站起来便颤颤巍巍。可慎言依然顽强的向前一步一步缓缓地挪着步伐。

他从未觉得海边到家里几里路有如此遥远,也从未感受过一个成年人居然有如此大的重量。心里暗暗道:名字叫三颗油,我看你叫三块秤砣好了……

仿佛老天也在为三颗油打掩护一般,今天的日落来得格外的快。不一会,深红的余晖不经意间已逐渐暗淡,慎言浑身也早已经湿透。水珠从额头顺着脸颊流进嘴角,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未干的海水还是流出的汗水……

慎言的母亲在家久久未见慎言归来,又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不由得焦急万分。锅里煮着的红薯也快要凉了,想出去寻他,可又不知往何处去找。只是在院子里着急的踱步,时而又抬头望向远处每日儿子归来的小道。终于,天已经快要黑尽,那条小道似乎有个黑影传来,却比蜗牛还慢……

慎言妈妈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是落了地,虽看不清,但她却还是认得那一定就是慎言。便向黑影迎了过去。

慎言埋着头,任凭汗似雨点落下,却依然不停向前。突然,他听到母亲在前方不远的呼唤。先是一喜,又是一惊: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三颗油,毕竟三颗油这腰间的手枪在这年代太过危险。救他时慎言也没多想,便机智的放下三颗油,瘫坐在地上。

慎言母亲也走到了他跟前,看着眼前的一幕就差点尖叫了起来。倒不是三颗油诡异的长相,只是那一身的伤,吓得善良的母亲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夜色下皮开肉绽的大腿给三颗油增加了无数恐怖的气氛,慎言母亲惊慌之余便问了慎言:“慎言,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

慎言难掩骄傲,虽然已经累得气力全无,可还是用中气十足的口气回答:“他叫三颗油,是我从海边把他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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