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癸酉年正月丁丑日,孛星入北斗,隋帝诏征天下之兵集于涿鹿,招平民以为禁卫,驻辽东古城以储军粮,决意起兵二征高句丽。
温先生须发皆银,神色肃穆的独自站在观星台上,此时虽是晌午,但天上阴云密布,暗雷翻涌。霎时间眼见得东方(西岳华山北麓)一道红光气冲霄汉,形如怒龙翱天,盘旋一回即冲天而去,层层黑云旋即像有生命似的缓缓朝着红光消失的地方聚集而去,渐渐厚重得有如实体。
温先生矗立良久,终于喟然长叹道:“千秋霸业,岂能一蹴而就。强穷天道,反承其殇,我大隋的龙脉,终究是断了。”
一个时辰之前,华山北麓西岳庙中,陆中行大刺刺的坐在韦陀殿前,看看渐渐阴云密布的天色,一边用衣襟仔细擦拭着手中的中离剑,一边笑着对穆连山说:“看这鬼天气,只怕要变天呢。连山,咱兄弟今日只怕要了账于此,不如把你的明夷剑借给师兄使使,让我也好瞑目了?”
穆连山年方二十,正仰天站在道场中央,望着外城门五凤楼的檐角,剑眉星目间神色郁郁,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也不答话。
陆中行又道:“连山,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二师兄带着小师妹从庙后小路出去,此时应该已经快到半山了,这山路谁有他熟?纵使路上遇到几个落单的杂毛,又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穆连山叹道:“早叫你跟他们一起走,现下好了,小路也堵上人了,这下看你怎么出得去。”
陆中行好整以暇的舞起一路剑法,笑道:“你这话说的,且不说门规在前,师兄我是身不由己;就说你那明夷剑,师傅他老人家爱若性命还给了你使,你让我人也不带回去,剑也不带回去,师傅不打死我才怪了!”
穆连山急道:“那你给我把明夷剑带回去,顺带禀告师傅,这次是我行事鲁莽,闯下大祸,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不要连累了你。”
陆中行瞪大眼看着他道:“出门在外,师兄为大,有什么纰漏也是师兄我引路无方,哪轮得到你这小子来逞能了。”
穆连山明知他嘴上说的轻巧,实则怎么都不会弃他自去,但眼前的状况九死一生,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气急,正欲将明夷剑交给陆中行让他赶紧想办法带走,只听得庙外一阵鼓噪,随即一道身影如大鸟般轻飘飘的落在道场边上,声随人到:“那可使不得,师傅说的‘剑不离人,人不离剑’你这么快这就忘了么?小心我回去参你一本,看师傅不罚你面壁半年。”
穆连山心中一沉,担心道:“二师兄,你怎么又折回来了?!小师妹怎么样了?”
陆中行倒是满面喜色的迎了过去。
这二师兄名叫赵无虞,将近而立之年,一袭宽大的青灰色长衫,长的比穆连山和陆中行都要粗壮几分,圆润的脸上透着和气的神情,慢悠悠的道:“那小妮子一路又吵又闹,我好容易把她拖到聚灵寺藏起来,左右无事,就折回来看看。”顿了片刻低声道:“门外似乎是张怀玉、张怀璧两兄弟,我要不是趁他俩没注意还真进不来。这回宇文家还真是下了血本的啊,连这俩怪物都请来了。”
穆连山听赵无虞和陆中行均说的轻描淡写,但今日这局面事关重大,张家四兄弟中任意一人都尽可对付他们师兄弟得,何况还来了两个。显然宇文家是抱着万无一失,绝不让这里留下一个活口的目的来的。若不是顾忌着隋帝才在这百年古刹祭拜过山神少昊,不便随意在此间大开杀戒的缘故,早就冲进来把他们师兄弟砍杀了。
突然一道人影轻飘飘的落在了院墙内,像是一片落叶一般毫无声息,倒像没看见穆连山三人一般,转身就径直要去打开寺门。
赵无虞一惊,当先反应过来,一剑刺出,叫道:“叶蝉翼,忒的目中无人。”
叶蝉翼一身黑色劲装,只是转头嘿然一笑,却不去迎他,依然朝门边掠过去,显然是对自己轻功颇为自信,自觉能在赵无虞追上来之前打开院门的缘故。他赶到正欲举起门闩,奈何身形瘦削,那门闩又气派,带上两头的裹铜只怕有五十来斤,一时竟然举不起来。又哪知赵无虞身形虽巨,轻功却是不凡,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追到门边,一剑出手便将他钉在门上。
叶蝉翼惨叫一声,门外登时又鼓噪起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道:“里边的三位,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待我们兄弟来动手吗?”
陆中行对穆连山笑道:“我道张怀玉多生了得,却原来是个结巴。”
穆连山虽然知道他有意玩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张怀玉兄弟自侍身份,是不会做这些飞檐走壁的事情的,但果不其然没一刻功夫,便又有几个自告奋勇的翻过院墙跳了进来。当先那人对穆连山叫道:“小子,今天看你还往哪跑去!”
穆连山定睛一看,叫他的那人三十有余,头戴方巾,身着淡黑直裰,脚踏珠履,一副秀才模样,原来是铁扇纶巾余处桥。
穆连山一见他就禁不住怒火中烧,也不答话,只是狠狠的盯着他。余处桥接着叫道:“今日好歹要你把那物事给交出来。”
穆连山挺剑上前,怒道:“早就跟你说过,你说那鬼东西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成日价的纠缠于我!”
余处桥支起铁扇,一招险些没有架住,吃了一惊,叫道:“好小子,几日不见,功夫又涨这么多!”旁边伸出一把戒尺搭上手,帮他挡开穆连山,道:“余兄,这小子武功倒真不错,但不像是身负气运之人,你怕不要是看走了眼吧?”
说话那人和余处桥一样打扮,只是身形胖些,衣着浅些,武器不同,正是晋林五友之一的吴景中,和他们俩这同样打扮的还有三个。
余处桥道:“我追着这小子的紫气,统共也就见过他四次,每见一次,功夫便疯长几分,若不是身负气运,哪能这般快法的!”
不等穆连山答话,陆中行接过话头道:“我师弟天赋异禀,你们这帮书呆子,也来趟这浑水,今日非得把你们的书簏打翻,好教你们知道小爷的厉害!”
见陆中行搭上了手,晋林五友剩下的三人自然是一拥而上,登时两边打做一团。赵无虞见穆连山和陆中行丝毫不落下风,不禁暗暗点头,尤其是穆连山,虽然招式使得有些急躁,但法度不乱,攻守井然,一柄明夷剑使得竟有些师兄顾明溪的影子,难怪最近江湖中有人传言扶风剑重出江湖。
陆中行虽然也抽不出余力去帮他们,先前跳进来几个高手,都冲着他背后的门闩而来,但他全神戒备之下,以一敌三,依旧是游刃有余。
过不多时,外边又响起张怀玉的声音:“你们八位是进去叙旧的吗?一扇门到现在还打不开!”语气颇不耐烦。
陆中行好整以暇的回叫道:“张先生,处桥先生跟我们连山是故交,有些时日没见着了,自然是思念的紧的。”
一席话说得余处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晋林五友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尤其是摆起五常阵来,颇有威力,比单打独斗更为厉害。但今日五人自告奋勇来打头阵,却连两个后生都收拾不下,还遭人调侃,实在是放不下脸来。他们五人常以读书人自居,最是好面子不过,此时气急之下,竟有些沉不住气。招式也才微乱,已被穆连山和陆中行瞅住空档,一连串的急攻之下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只听院墙外张怀玉哼一声道:“去吧!”
墙上登时飞进来两个蒙面人影,一黑一白,倒像是两枚围棋子,他们瞥了余处桥等人一眼,也不帮手,只是冷冷的扑向赵无虞把守的院门。赵无虞一见这两人出手,就知道比先前夹攻自己的三人武功高出甚多,形势登时逆转。
那黑白蒙面人似乎也没有要助那三人夹攻打倒他的意思,只是想把他逼离寺院门口,赵无虞虽然以一敌五竟能暂时不败,但想要守住院门已是万万不可能,终于给那黑衣蒙面人一招逼开,再也近不得门边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寺院门闩被抬起来。
院门一开,赵无虞便感到似乎有一路冰寒之气扑面而来,当先冲进来的十来个人自院门两边散开。过了一刻,张怀玉和张怀璧两兄弟才气定神闲的走进来。张怀玉凤眼细髭,头戴二梁进贤冠,身着淡紫色大袖襦,不怒自威。张怀璧则大眼阔嘴,头顶乌皂突骑帽、身着蓝黑色长身小袖袍,看谁都是一脸的轻蔑之色。宇文家四尊者十二王师,张家四兄弟便是四尊者中的两个,端的是气势非凡。
两人一走进来,先前夹攻师兄弟三人的八个人也都收手归入两列。赵无虞也不阻拦,退过去和穆连山、陆中行站在一处,三人一看张怀玉兄弟这气度,只得相视一笑,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反而处之泰然了。穆连山又提话头道:“二师兄…对不住…”
话还没说完,赵无虞已经打断了他,正色道:“自家兄弟,得同日而死,已是难得之幸,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张怀璧听了,冷笑一声道:“要留你们活命也容易,只要连山小兄弟乖乖跟我们走就行了。这佛门古刹,我们本来也不想大开杀戒,今日之事等灵犀和尚化缘回来,难保不是一番麻烦。”
陆中行笑道:“说得倒是好听,一则若是灵犀主持在此间,安能容你们撒野?二则若是灵犀主持日后知道你们在这里放肆,岂能容你们安生?三则若是让我们师傅知道今日这事,不要说你们这群走狗,便是宇文家也要教他天翻地覆。你们今日定是要灭口灭迹的,何必嘴上说得堂堂皇皇。”
张怀璧脸色一变,哼一声道:“黄口小儿,好辣的口舌!如此需怪不得在下手下不容情了!”说完手一挥,手下的人登时一拥而上。
赵无虞往前站一步道:“中行、连山,今日好教人知道我们陆庄的威风!”
陆中行叫一声好,穆连山更不打话,当先冲出,明夷剑便如一条银练,直刺向对方当先的一人,那人怎料到他们绝地之下尚敢先发制人,慌忙避过,穆连山已剑锋一掠,奔着余处桥而去。
余处桥等俱以为今日之局,穆连山等人只得束手就擒,是以都奋勇当先,想争个头功,哪知道困兽之斗,余勇犹加。竟给穆连山他们扑了个措手不及。
穆连山心中恨极了余处桥,都是因为他对自己纠缠不休,才有今日之局。恨就恨在自己死则死矣,却赔上了两位师兄的性命。穆连山已打定主意,今日就算难逃死地,也一定要拉着余处桥陪葬。
他们师兄弟三人均师从当今武林泰山北斗陆庄庄主陆希言,素来以希言七子之名威震江湖,此时破釜沉舟之下,赵无虞沉稳大气,将守中剑舞得便如一道圆幕,拖着周围四五人近不得身去,稍不注意的还被他刺中手脚;陆中行一如既往的掩护着穆连山的身后,为他挡开刺向背后的刀剑;穆连山虽然是陆希言的关门弟子,但天赋异禀,武功在师兄弟之间已是名列前茅,平日里陆希言总是赞他少年老成,剑意沉稳,今日剑法却是大开大阖,气势如虹。
三人全无惧色,竟将对方涌上来的十几号人打了个手忙脚乱,张怀玉一脸铁青,今日带来的三十来人,虽说都是宇文家的门客,但多半是经过自己引荐而来,算是自己的嫡系。这次自己兄弟主动请缨来除掉穆连山,本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但张怀玉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便多带了几个强干的来邀功。哪知平日里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到了陆庄门徒面前竟像是市井莽夫一般,一身的武功都施展不出来。
张怀玉自然知道不是自己的手下浪得虚名,而是希言七子单站一个出来都是名震江湖,何况今日还有三个。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中行和穆连山年纪轻轻,竟能厉害到如此境界!他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亮,就欲出手。
张怀璧自然知道兄长的脾性,看到木秀于林的年轻人,就忍不住要去摧残他,他嘴角咧了咧,沉沉的笑道:“把这小子留到最后。”
张怀玉虽然看起来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凶光一闪,两人分别扑向赵无虞和陆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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