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澈被囚此处江湖已尽知晓,不过他并不希望有人来救他,因为他知道这里的大侠一定会将他‘保护’的很好。此刻他只希望百里驷跟南宫沁千万不要来此涉险,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已有人前来营救,不过却不是百里驷跟南宫沁。
周复在江宅边上已足足等了两天,两天时间里除了有时啃几口馒头外,他动都不曾动过,就像猎豹捕猎一样,静静等着猎物的靠近。
寒风刮在他身上,如刮骨一般,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当年他为了报仇,也为了活下去,他曾在冰雪中半天时间动也不动,只是为了等待有什么动物路过。
为自己而忍耐,忍受痛苦这也许这并不是太困难。但这次他却是为了相救仇人而忍耐,忍受痛苦,这恐怕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他还是来了。
此时终于有个身份不低的人,大摇大摆从江宅走了出来。虽然隔了很远,但周复还是一眼就瞧见他那身华丽的袍子,他虽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却知道一个下人是绝不会穿这么华丽的袍子的,能穿这么华丽袍子的人,身份自然也就低不了。
此时出来的人正是摧花圣手陈一鸣,他来这江宅已有好几天时间一直未近女色,今天正想出去发泄一番。谁知刚出门右转,就忽然发现一柄剑已指着他咽喉。
周复不同于叶澈,叶澈大多数时候是不愿动刀动枪的。但他却是知道,此时用剑说话要比用舌头说话管用的多。他冷冷道:“我问你一句,你回答一句。你若是不回答,或是回答错了,我就杀了你,听明白没有?”
那陈一鸣虽也会点功夫,而且功夫也差不到哪去,但他那点功夫多半是为了偷香窃玉而练,所遇到的对手也都是些妇孺,加之他又毫无防备,因此一下便被周复偷袭成功。他不想回答,却也不愿为此送命,只能惊恐道:“是。”
周复道:“叶澈是不是被关在这所宅子里?”
陈一鸣道:“是。”
周复又道:“关在哪里?”
陈一鸣道:“就关在江宅的茅草屋里面。”
周复道:“好,带我去。”
陈一鸣惊道:“我怎么带你去,要是被他们知道的话,我哪还有命?”
周复冷冷道:“怎么带我进去是你的事,他们杀不杀你也是你的事,你会有法子带我进去的。”他忽然反手一剑,只听见一声闷响,剑已刺穿墙体,待到陈一鸣反应过来时,剑尖又指在了他的咽喉。他双眼如同饿狼一样发着光,直直盯着陈一鸣道:“你一定能带我进去,是不是?”
那陈一鸣怕极了,生怕他的咽喉会像那堵墙一样被刺出一个窟窿,他牙齿打着战,双唇发紫,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他想点头,又怕刺中咽喉,只能结巴道:“是···是···。”
周复道:“好,转过身,往回走,别忘了我就在你身后。说错一句话便杀了你,让人认出我来也杀了你。”
陈一鸣带着他从后门进入,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即使有时遇上一两个下人,别人也不敢询问,通常需要走后门的下人身份都不会很高。茅草屋离主房很远,距离厨房倒是很近,因为这里的主人吃剩下的饭菜通常都会给这里的牲口吃。
这个院子里并没有古色古香的建筑,院子倒是很大,但院子里面只有一间厨房,一间茅草屋以及一排青砖瓦房,想是用来给下人居住的。
陈一鸣很远就指着茅草屋道:“叶···叶探花就在里面。”
周复瞪着眼瞧着他,道:“你知道骗我的下场?”
陈一鸣紧张道:“小人·······小人怎么敢欺骗大爷,小人怎么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周复道:“好!”
陈一鸣紧张道:“那——那小人可以走了?”
周复仔细瞧了一会,慢慢道:“走吧!”
这两字刚说完,他顺手一个掌刀砍在陈一鸣后颈,那陈一鸣应声倒在地上。他三步并两步向那茅草屋奔去,岂料脚下忽然踩空,原来关这押叶澈的茅草屋的正面已不知什么时候挖了个很深的陷阱,里面插满箭矢,寻常人若掉进去必万箭穿身而死。
他右脚忽然踩空,身体自然不受控制的前倾。只见他瞬间拔出长剑,顺势将长剑刺在陷阱对面的地砖上,由于身体的重量,长剑已有些弯曲,他借着长剑抵地的力一个后空翻跃出陷阱。
就在他立足未稳之时,一柄长剑向他后背心径直刺来,这一剑当真是快如闪电。若换成寻常江湖人,定被刺了透心凉。
那人的剑虽快,但周复的剑更快,也幸好剑还在他手里。只见他身体贴着那人的剑后仰,左掌撑着地面,右手持剑向斜上方刺去。那人虽先出剑,但周复却后发先至,一剑刺中那人的咽喉。
周复并没有再瞧那人,因为他知道这一剑必已刺中,他有这把握,若无把握刺中,他也绝不会贸然出剑。他迅速收回长剑,握于右手,瞧了瞧已被上了铁链锁的茅草屋,此时院子里虽然没有人但他却还是转身就走,他知道不管叶澈在与不在茅草屋,他都无法将他安然救出。
待他刚走到院门时,一只铜锤破开大门迎面向他砸来,他脚尖点地迅速往后退去,这时十几人已由大门而入将他围住。
为首的便是那仲康,他见来人并不是百里驷便笑着道:“阁下是谁?为何而来?”
周复冷冷瞧着他并未说话。
仲康又道:“阁下可是为了叶澈而来。”
周复仍然冷眼瞧着他,回道:“是。”
仲康道:“你想救他?”
周复道:“是。”
那仲康好歹是江湖成名人物,现在却被眼前这不知名的少年漠视,内心甚是恼火,冷冷道:“可你救不了他。”
周复道:“是。”他果真是惜字如金,连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仲康气道:“你今天非但救不了他,恐怕就连你自己也走不出去了。”
周复握紧长剑,冷冷回道:“是吗?”只要剑在手,他相信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留得住他。
叶澈透过门缝早已将院子里的情况瞧的一清二楚,不过他并没有出声,他知道只要他一出声必会扰乱周复的心神,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瞧着。
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同样也搅扰了周幽的美梦,她缓缓睁开眼睛,脑袋从叶澈肩膀上移开。红着脸道:“叶大哥,外面院子里那少年是谁?是来救你的么?”
叶澈瞧着外面,慢慢微笑道:“是一个朋友,也是一个仇敌。”
院子里的情况她已不再关心,此刻她忽然觉得其实像现在这样被关在这里也挺不错的,至少能跟心爱的人关在一起。不过她还是不解道:“是朋友又是仇敌?仇敌还能是朋友么?”
叶澈淡淡笑道:“不但是仇敌,还是不共戴天之仇。”
周幽更是奇怪,道:“只有父母之仇才能算是不共戴天之仇。”
叶澈忽然黯然失色,他缓缓道:“周掌门猜的没错,的确是杀父之仇。”
周幽忽然幽幽道:“我已不再是莲花宗掌门,叶大哥往后还是莫要再叫我周掌门了。”
叶澈道:“也对,莲花宗想必已有新掌门,在以掌门称呼周姑娘确实不合适。”
周幽浅笑着说道:“也别叫我周姑娘。”
叶澈奇道:“那怎么称呼你?”
周幽低着头道:“师傅生前总喜欢唤我作幽幽。”
叶澈忽然好想明白了她的意思,试着叫道:“幽——幽——幽。”缓了一会儿他又继续道:“还是叫你周姑娘吧,至少周姑娘叫着比较顺口。”
周幽浅浅笑道:“叶大哥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所以并没有再勉强他,至少现在叶澈愿意为她一试。周幽缓缓又道:“叶大哥你当初杀他父亲应该是错手误杀吧?”
叶澈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当年的一切竟似昨天才发生一样。他面露哀色,道:“不,不是错杀。当时只是不知道被杀的是他父亲。如果再来一次,我同样也会杀了他。”
周幽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有些紧张的瞧着叶澈。又低着头道:“叶大哥对不起,周幽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的。”她知道司徒子衿是扎在叶澈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扎进去痛,拔出来更痛,她生怕叶澈从此不再理她。
隔了好久,叶澈这才缓缓微笑着道:“她就像是一支射入我心脏的箭矢,射进去痛,但若要拔出来,难免会带出些血肉。”他虽是在笑着,但笑的却是那么苍凉。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笑都是开心的,有一种笑不但很悲而且还很伤人。
周幽不禁眼圈发红,她瞧着叶澈那张还在笑着的脸竟是那么沧桑和孤寂。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吻着他的嘴唇的,她发誓一定会好好珍惜眼前这个男人的,绝不会再让他伤心,难过。
十年前的画面有序的出现在叶澈的脑海里,他竟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吻的自己。他瞧着她淡淡道:“周姑娘自重,这般有损姑娘清誉,以后切莫再如此。”
周幽满心欢喜,她红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
叶澈也不再说话,目光缓缓移向茅草屋外。
只听见那仲康大声道:“叶探花既有朋友来此,为何不出声招呼一下?”他瞧着地上的尸体,那人武功不弱,剑术更是已得其师真传。他自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非但无法杀死他,相反或许自己还会死在他的剑下,因此只能出言分散周复的注意力。
叶澈自是明白那仲康打的什么主意,他一言不发,仍旧只是静静盯着院子里的一切。
果然,周复闻言余光随之一转,也正是这瞬间的分神使得他露出破绽。高手过招最忌讳分心,仲康右手边一人忽然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动作向他攻去,他似喝醉了酒一般身形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剑尖却并没有随着他身形的变化而变化,始终朝着周复的眉心刺去。
“小心!”叶澈忽然大声喊道。
周复剑虽快,不过此刻却并没有出剑还击,因为对方剑气已杀至他门面,他并无把握一剑命中,他也绝不会去做毫无把握的事。情急之下他忽然身体后仰,后背紧贴着地面,动作虽不雅,却是暂时避开了对方的剑。
那人忽然改变剑招,他跃向空中,头下脚上以一招长虹灌顶攻向周复,剑虽未至,剑气却摄人心魄,令人胆寒。那人本以为周复一定会死在这招长虹灌顶之下,谁知周复却忽然伸出左手抓住他的长剑横向使力,使得他剑锋微偏,只听见铛的一声,长剑已刺穿地砖钉在地上。
周复的剑法虽快,却算不得有多高明。因为他的剑永远都只会刺向对方,所以他已将这招练得炉火纯青,无论从哪个方向他都能刺出。不过他最擅长的并不是刺,而是对于时机的把握,没有十分的把握他绝不出手,出手则必中。
世上的死法千万种,而那人的死法却是最为尴尬。杀死他的剑正是周复握在右手的剑,但杀死他的人却是他自己。只见周复握着剑竖立在自己胸前,紧接着一声惨叫声传来,周复手里的剑由那人的头顶整个没入他身体。
仲康见状道:“小兄弟师承何门?”那人虽是自己杀死了自己,但同样的情况若是换成他自己,他自认为绝对无法躲开两次攻击,也绝想不出如此破解的法子。江湖上如此身手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出自名门,他不信身手如此了得的年轻人会师出无门。
周复道:“你不必拐弯抹角打听,若想动手,尽管出手便是。”
仲康笑道:“年轻人何须如此气盛?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今天之所以来此无非只是为了叶探花是也不是?”
周复道:“是又如何?”
仲康又道:“少侠与也叶探花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救他?”
周复全身好像长满了荆棘,每句话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冷冷道:“有何关系与你何干,他至少不是小人,所以让也不该死在小人手里。”
那仲康道:“你怎知他不是小人?少侠涉世未深,千万不能被他蒙骗。十年前周家庄惨案未了,今日紫晶宫又血流成河,这一切都是出自他手,他又如何不是小人?”
周复瞧着他,冷冷道:“世上正邪善恶并不是都由你们说了算。”
仲康笑道:“那由谁说了算?”
周复握紧长剑,道:“我手里的剑。”
仲康哈哈大笑道:“少侠武功虽说了得,但今日之情形你可有把握将叶探花安然带走?”
周复道:“没有把握,但有把握杀了你。”
此刻那仲康仍尚未探明他的底细,只能笑道:“少侠休要再无理取闹,我念你涉世未深,令师栽培不易,你还是走吧。”
周复忽道:“江湖正派都如你这般?”
仲康道:“什么意思?”
周复道:“我若是师出名门,你们这些大侠在动手前是不是都会考虑能不能得罪我背后的师门?”
仲康一把年纪,如今被一个年轻人如此挤兑,不禁怒道:“年轻人莫要不识好歹,否则······。”
周复继续道:“否则怎样?”
仲康怒道:“否则可惜了尊师栽培之恩。”
周复道:“你也不必想方设法打听我师出何门,我无师无门,你尽管动手便是。”
茅草屋内,周幽瞧着叶澈道:“叶大哥,他们很明显是在忌惮那少年背后的势力,可他为什么还要实话实说呢?”
叶澈微笑着道:“因为他不是他们。”
周幽不解道:“他本来就不是他们呀?”
叶澈道:“世上的人总认为一个人若是有了高贵的身份便能高人一等,令旁人有所忌惮。但他不同,他始终只是他自己。他若是需要一个高贵的身份来抬高自己的话,那他也就成了他们,也就不会冒险来救我了。”
周幽想起了幼时的遭遇,想起了客栈被人羞辱之事,冷冷道:“他既然不是他们,那还跟他们讲这么多干什么?跟他们这样的人多讲一句话便少活一天。”
叶澈瞧她神色不对,温柔道:“世上固然有这样那样的人,但人活着就避免不了要跟这样那样的人打交道,关键是只要我们自己还是自己就行了。”他瞧着外面的院子又道:“他讲这么多,也许只是为了证实这江湖到底是不是他心中的江湖?武林是不是他心中的武林?”
周幽道:“那他恐怕要失望了,现在的江湖不是大侠的人却成了大侠。”她又瞧着叶澈喃喃道:“不是小人的人却成了小人。”
叶澈笑了笑,道:“都说臭铜钱,铜钱臭。其实只要人心不臭,那铜钱也就不会臭,臭的从来都只是人心而已。”
那仲康冷冷道:“少年人既如此不识好歹,我看你还是跟叶探花一起留下来吧。”
周复道:“哦?我若是出门名各位是不是就会看在我师门的面上放我一马?”
此刻一群久历江湖的老千竟被一个少年如此赤裸裸的羞辱,不禁个个恼羞成怒。那仲康身旁一人怒道:“你既一心求死,大爷我成全你,任你功夫再高也休想过了这箭阵。”
只见他挥了挥手,院墙上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个个手执弓箭。刹那间,箭矢便已如同冰雹般向周复射来。
他手持长剑,左砍右挡,如冰雹般的箭矢竟无一射中,箭雨中他竟能如泥鳅般滚至另一面无人把守的墙下。
那仲康见他欲夺墙而逃,大吼一声,一只硕大的铜锤向周复背后砸去。谁知他这一锤尚未砸下,周复反手出剑,这一剑之快,当真如闪电一般。
仲康大惊,急忙弃锤躲避。纵使他弃锤及时却也还是慢了,这一剑虽未刺中他咽喉却将他右臂刺穿。
适才那下令放箭之人随手夺过一柄长枪奋力掷向周复,周复身体微侧躲过长枪。被钉在墙上快速晃动的长枪此时倒成了他翻墙的绝佳工具,只见他双足点地跃上长枪,借着长枪晃动之力身体如燕子般掠过院墙,向外面窜了出去。
那下令放箭之人拔腿追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缩了回来,他也知自己一人并非周复的对手。转身冲着仲康道:“仲兄伤势如何?”
仲康一手捂着正在出血的手臂,眼睛却盯着周复逃出的方向。道:“这少年好快的剑,若不是我弃锤及时,伤的恐怕就不是手臂这么简单了。”
下令放箭之人随手扯下一根布条替仲康包扎了伤口,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仲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仲康活动了下伤臂,道:“多谢赵公子,今日之事多亏陈一鸣陈兄向下人使了个眼色,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赵公子忽然瞧见陈一鸣趴在地上,道:“快去瞧瞧陈兄,瞧他他似乎中了两箭,莫不要被自己人给害了。”
仲康连忙向陈一鸣跑去,只见他臀部中了两箭,整个人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两只眼珠子却在不停的转动。原来周复用剑柄将他砸晕时,竟无意间竟砸中了他的穴道。被箭射中时便已醒来不过却不敢出声。
那赵公子见状,忍住笑意。道:“陈兄忍着点。”他出手很快,转眼间便已拔出了箭,解开了穴道。
陈一鸣由两人扶着道:“这少年身手的确是快,在下在他手里竟走不过一招。”
赵公子道:“陈兄无需气馁,他那不过是偷袭罢了。依在下看来,他今天不该来的,能过的了我们这关不过是侥幸而已。”
陈一鸣道:“侥幸?”
仲康道:“不错,是侥幸而已。他能逃的也只有一条路,这条路还是我们留给他的死路,陈兄可知下一关是谁在把守?”
陈一鸣道:“谁?”
赵公子笑道:“色胆包天黄疯子。”
陈一鸣大惊,道:“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赵公子道:“陈兄不必惊讶,他只对天下绝色感兴趣。江湖传言他已死是因为他自觉天下已无能入他之眼的美色,因此闭世而已。”
陈一鸣道:“既是闭世,又如何出世?”
仲康笑道:“赵公子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陈一鸣道:“什么话?”
赵公子道:“救叶澈的将会是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
陈一鸣道:“可并没有这样的美人。”
仲康道:“本来是有的,只是可惜了。”
陈一鸣道:“可惜什么?”
仲康笑道:“可惜杀鸡也要用牛刀,本来请他出山是为了对付百里驷的,百里驷即来,那南宫沁也必定会来,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抢先一步。”
周复一路飞奔着,刚行至一座八角凉亭时突然停下,他前面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那人虽未说话,但他却能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
那人头也不回,道:“你就是那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
周复道:“你是谁?”
那人仍旧没有回头,道:“杀你的人。”
周复本能的握紧手中的剑,道:“那出手吧!”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瞧着周复,又瞧了瞧他手中的剑。道:“你根本不懂武功。”
周复瞧着那人,他虽已过不惑之年,但用美男子来形容他却一点也不为过。他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乳白色对襟袄背子。如此打扮一点没有江湖的影子,反倒像个富庶家庭的公子哥。
那人又道:“你手中的剑能杀人?”
周复冷冷道:“阁下可以一试。那人除了手里的笛子外再无任何东西,但周复却知道那仅仅只是笛子并非兵器。江湖中人通常都会带着兵器,相反此人未携兵器反倒让他觉得更为可怕。他此生也只见过两人未携兵器,一个是叶澈另一个便是眼前之人。
那人淡淡笑道:“屠夫的刀只怕都会比你的剑锋利些。”
周复恼道:“你到底是谁?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不打呢?”
那人还是笑道:“他们都叫我黄疯子,当然你也可以这么叫。”
周复急道:“你到底打还是不打?”
黄疯子道:“年轻人这般心浮气躁,叶探花没教过你这是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吗?”
周复大惊,这世上没什么人知道叶澈曾指点过他。冷声道:“他没你这么多废话。阁下到底要做什么?”
黄疯子道:“年轻人无需惊慌,我只想问问叶探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复道:“至少他不是个小人,也不像阁下这般废话。”
黄疯子毫不在意,道:“他让你家破人亡,你不恨他?”
周复道:“至少不能让他死在小人手里。”
黄疯子道:“哦,你可以走了。”
周复奇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黄疯子微微笑道:“我来只是为了瞧瞧救他的是什么样的倾城佳人,没想到却是个毛都没长全的愣头青。”
周复忽道:“你认识他?”
黄疯子道:“这与你无关!”
周复又道:“你是来对付他的?”
黄疯子回道:“这也与你无关。”
周复忽冷冷道:“你若伤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黄疯子饶有兴趣的瞧着他,笑道:“哦,你凭什么不放过我?凭你手中的铁片?”
周复忽然握紧长剑,冷冷瞧着他。
黄疯子道:“想动手为什么不出剑?”
周复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却还是动也不动。他早已瞧出那黄疯子内力深厚,浑身毫无破绽可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他耐不住,等他露出破绽。是以黄疯子不动,他也绝不会动。
黄疯子虽有些赞许,却还是道:“你不出手,难道想束手就擒?”
周复道:“不想。”
黄疯子道:“既不想束手就擒,为何还不出手?”
周复不敢有丝毫分神,眼睛始终是紧紧盯着黄疯子,他冷冷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因此在等你动手。”
黄疯子笑道:“哦,这也是他教你的?”
周复仍旧只是静静看着他。
寒冬腊月里的风就像是女人的脾气一样说来就来,忽然一阵疾风刮来,疾风扬起的沙尘迫使黄疯子抬袖遮目。
周复自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善于寻找机会,也善于把握机会,因为他知道所谓的机会便是对方的失误,而高手是绝不会失误两次的。
这一剑犹如猎豹扑向羚羊一般既快且准又刁钻,面对黄疯子这样的高手,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是以他这一剑并没有正面刺去,而是从侧面下方往上斜着刺去,侧刺的部位正是黄疯子抬手时所遗留的空位。
刀光剑影中,周复眼角余光忽瞧见那黄疯子嘴角微微上扬。他暗道不好,此时收剑已然是为时晚矣。只见黄疯子只用两根手指便已夹住他这一剑,任凭他怎么使劲,剑在两根手指中间岿然不动。
黄疯子笑道:“我说过,你根本就不会武功,现在可信否?”
周复松开剑柄,道:“动手吧,我不是你对手。”
黄疯子暗暗运气,忽然几声爽脆的声音传来,夹在他两指之间的剑已断裂成几节,他扔掉两指之间的剑尖,道:“我若要杀你,那你绝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周复道:“那破绽是你故意的?”
黄疯子笑道:“绝大多数时候天上掉下来的并不是馅饼而是会砸死人的冰雹。一个人若是等着对手露出破绽而不是逼着对手显出破绽,那这个人离死也就不远了,要知道高手可没那么多破绽等着你去寻找。”
周复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黄疯子道:“就像你说的,他不是个小人,那能舍命去救他的人又岂会是个小人。这世上的‘君子’太多,所以你跟他这样的‘小人’才更应该活着。”
周复道:“他朋友是不是不多??”
黄疯子淡淡一笑,道:“岂止是不多,简直就是没有。我想这世上的大侠们是没人愿意做他的朋友的。”
周复道:“是他不愿做那些大侠的朋友。”
黄疯子道:“所以他更愿意跟那些贩夫走卒胡吃海喝。”
周复道:“那你呢?”
黄疯子笑道:“你看我像是贩夫走卒吗?”
周复道:“不像。”
黄疯子道:“所以,我跟他也算不上是朋友。”
周复道:“但至少你不是想害他的人,你既说他这样的‘小人’不该死,那你为何不去救他?”
黄疯子面露无奈,道:“不是不救,是不能救。世上自有能救他之人,那人也许会是你但绝不会是我。”
周复奇道:“放眼天下,你武功之高已罕逢敌手,为何却又救不得他。”
黄疯子叹道:“我本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已久,普天之下能让我出山的人怕是没几个。”
周复道:“可你还是出山了。”
黄疯子道:“是,我还是出山了。”
周复道:“想必请你出山的人有着让你不得不出山的理由。”
黄疯子暗暗打量着周复,他发现这少年有着无与伦比的洞察力,仿佛一眼便能瞧见人的内心。他微笑着说道:“难怪。”
周复道:“难怪什么?”
黄疯子道:“难怪你会舍命救他,因为在你心里早已将他当成朋友,兄长。”
周复道:“我不是他朋友,他也不是我兄长,我跟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黄疯子笑道:“你见过有会去救仇人性命的人么?你跟他本就是同一种人,都是那种只记得别人的好,不记得别人的坏的人。别人对你们好,你们会加倍返还,别人对你们坏,你们则会一笑而过。”
周复大惊,他仔细回想着一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并未想过,经黄疯子这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正如他所说的一样。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现在他已极少想起杀父之仇,所谓要亲手杀了叶澈不过是他逃避的借口而已。
黄疯子瞧着他神情急剧变化,道:“将来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会欣然接受的。即便你杀了他,他也仍旧当你是朋友。”他缓了缓又道:“记着,你所使的只是杀人伎俩,还有你若想要救他并非只有动武这一条路。”
周复道:“多谢。”
黄疯子笑道:“知道就快走吧!”
周复微微一笑,迅速走出凉亭,消失在一片竹林里。
··········
睡觉是件很舒服很惬意的事,但装睡却就不那么舒服惬意了。或许是久不与异性相处,此时叶澈竟显得格外拘谨,一点风流探花的模样也无,他只能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瞧着门外。
周幽也跟着瞧向门外,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问道:“怎么了叶大哥?”
叶澈道:“怕是有人来了。”
周幽又瞧了瞧门外,依然是什么也没有,她正准备说什么。却忽然道:“这么远,叶大哥你怎知有人要来?”
叶澈笑了笑道:“猜的。”
周幽吐了吐舌头,道:“你真会猜!”
门再次被打开,可当叶澈瞧见眼前之人时竟显得十分惊讶,他没想到会在这种鬼地方碰到他。
那为首之人瞧向叶澈,笑道:“叶兄无需担心,兄弟并没有为难他。”
叶澈随之一笑,道:“那多谢了,公台兄。”
那人笑道:“还是叫黄疯子的好,听惯了黄疯子,叶兄这一声公台兄反倒不适应。”
叶澈笑着道:“好。”
周幽瞧着那人,又瞧了瞧叶澈。她虽不知叶澈跟他是什么关系,不过她却并不担心这个人会对叶澈不利,因为她知道能让叶澈称呼兄弟的人并不多。
黄疯子瞧了瞧周幽,笑问:“此间乐否?”
叶澈道:“酒壮怂人胆,也壮色人胆。在下坐怀佳人心不乱,定是少了美酒状色胆。”
黄疯子令人搬来一套桌椅,摆上酒菜,道:“叶兄这样的风流才子也需酒来壮胆?”
叶澈瞧了瞧桌上的酒菜,却并没有动。
黄疯子随即明白了,他正准备解开叶澈穴道,一旁的赵公子朝着仲康使了个眼色,那仲康立刻领会。道:“大侠且慢。”
黄疯子冷冷瞧着他,道:“怎么?”
仲康道:“放虎容易捉虎难,叶探花这样的高手一旦被解开穴道,想要再捉住他就更难了。”
黄疯子冷冷道:“捉住他?就凭你们?”
那仲康忙道:“是,是,大侠教训的是。”
黄疯子又道:“你们若不是用了龌龊的手段,恐怕连近身的机会也不会有。”
仲康道:“大侠说的是,可,可万一···万一···”他仔细观察着黄疯子,一句话硬是没有说完。
黄疯子随即解开叶澈穴道,冷冷道:“其他人也会会逃走,但叶探花不会。”
那赵公子不悦道:“他若跑了,谁来负责?”
黄疯子冷眼瞧着他,道:“我说不会便不会,赵公子还有疑问?”
赵公子并不像仲康一样惧怕,他仍旧是冷冷道:“你代替不了他,他若是跑了,我无法向我爹交代。”
黄疯子的脸色如乌云一般,他正待发作,叶澈忽伸手拦住了他。他慢慢扶着周幽坐在椅子上,眼神瞧向那赵公子,道:“公台兄说的便是在下说的,此刻在下穴道已解,我若要跑你们谁能阻挡?”
那仲康忽然伸手拦着欲发怒的赵公子,赔笑道:“叶探花说的是,在下信得过你。”
叶澈不再瞧他,他端起酒杯忽又放下,同时还叹了口气。
黄疯子不解,他以为叶澈是喝不惯这种酒。道:“自十余年前一别,在下已将此酒珍藏多年,莫非叶兄已喝不惯此酒的味道?”
叶澈笑道:“酒的确是好酒,不过小弟喝酒时却有个不好的习惯。”
黄疯子道:“叶兄请讲。”
叶澈道:“小弟喝酒时,对面若站了个令人讨厌的人,就像是酒里死了个苍蝇,即便是瑶池琼浆也难以下咽。”
黄疯子瞧了瞧仲康等人,冷声道:“叶探花的话你们听见了?”
仲康赔笑道:“在下听见了,听见了。”
黄疯子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只见他随手就戳在第四张椅子靠背上,那张椅子的靠背立时便被戳了个洞。仲康瞧着椅子靠背上的洞,脸色大变。用掌劈坏椅子这不难,但仅仅用一根手指就将椅子靠背戳了个洞并且椅子却是纹丝不动,整个江湖能做到的恐怕也没几个人。他拉着赵公子道:“我们这就走。”
叶澈等茅草屋的门又重新关上这才端起酒杯,道:“公台兄,请!”
黄疯子道:“请!”
叶澈喝完杯中物,道:“公台兄为何会······。”
不待叶澈说完,黄疯子便打断道:“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之。”
叶澈笑道:“公台兄不必解释,小弟明白。”他又押了口酒,道:“人生便是麻烦叠着麻烦,哪能事事顺心如意,总会有不愿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令你再度出山。”
黄疯子又敬了叶澈一杯酒,道:“叶兄不妨一猜。”
叶澈想了想,笑道:“小弟愚昧。”
黄疯子又道:“叶兄可知我色胆包天的外号是怎么来的?”
叶澈大笑道:“这件事小弟最清楚不过,当年公台兄你色胆包天,竟夜潜宫闱强抢了长宁公主,若不是赵阁老······。”他忽又想起了什么,道:“公台兄称呼那个年轻人为赵公子?”
黄疯子道:“是。”
叶澈惊的放下酒杯,皱着眉头喃喃道:“长宁公主,赵阁老。那赵公子莫非就是赵阁老的公子?”
黄疯子面露无奈,道:“若非赵阁老有恩与我跟长宁,我又岂会轻易答应那赵公子。”
叶澈端起酒杯,笑道:“往事已成云烟,只是可惜你白背了色胆包天的骂名,一个一生只钟情于一人的人居然也会被人叫作色胆包天。”
黄疯子也笑道:“叶兄莫笑,色胆包天又岂止我,你不也是风流探花?”随后他又正色道:“说来我跟长宁能够厮守这还得感谢叶兄,若不是你连夜······。”
叶澈打断道:“公台兄你是个武夫,如今怎么也学得这般酸了。”
黄疯子笑道:“好,喝酒。”他又遣送来两坛酒,道:“小杯还真不如军营的大碗,不过瘾。”
叶澈忽道:“公台兄难道就不怕我跑了?”
黄疯子道:“我倒希望叶兄能乘机跑了,但你不会。”
叶澈喝了口酒,道:“已过了十几年,你怎知我没变?”
黄疯子道:“你若是就这样跑了,那你也就不是你了。”
世上仇敌易结,知己难寻。叶澈提起一整坛子酒,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干了。”
黄疯子一口气喝完一整坛子酒,竟然连脸都不红,他瞧着叶澈道:“你那小朋友倒是个不错的人,他的剑虽快但还还缺了点火候。”
叶澈也笑道:“他至少不假,不似那帮大侠一样虚伪。”
黄疯子沉思着,忽道:“江湖上鱼目混杂,以他这样的性子,恐怕会活的很难!”
叶澈微笑着道:“他人够机灵,剑法也够快,我对他有信心。武林中如公台兄这般身手的并不多,只要再给他五年时间,五年就够了。”
黄疯子道:“恐怕未必等得了五年。”
叶澈道:“公台兄何出此言?”
黄疯子道:“他必定还会再来,那赵公子不单单只请了我,其他的人只是还未到。”
叶澈笑道:“在下的面子还真不小,他们还请了谁?”
黄疯子道:“据说会有少林,武当的顶尖高手。”
叶澈担心道:“我只希望他莫要再来,他若当真······请公台兄代为周旋。”
黄疯子急道:“你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置你?”
叶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黄疯子一把将桌上的酒坛子摔碎,气道:“你一点也不担心你自己?”
叶澈笑了笑:“公台兄莫要生气,万一,万一我要是······,烦请公台兄无论如何都要护周姑娘周全。”
周幽红着眼圈,道:“叶大哥若是死了,周幽也决计不会多活片刻。”
黄疯子瞧着两人,道:“你们走吧,这里我来担着。”
叶澈笑着道:“你知道我不会走的。”又冲着门外大声道:“仲先生进来吧。”
门被打开了,黄疯子瞧了一眼叶澈转身就走。叶澈冲着仲康笑了笑,道:“劳烦仲先生再将在下的穴道点上。”
仲康奇道:“叶探花不打算走?”
叶澈半句话也不愿跟他再讲,他皱着眉头道:“阁下若再多说一个字,在下马上就走。”
仲康弯着腰,道:“得罪了!”随即点了叶澈胸前三处穴道,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开始有点佩服叶澈了。若自己跟叶澈互换位置,他绝对会乘机逃走。
茅草屋里在此安静下来,叶澈瞧着周幽,道:“叶大哥要你好好活着。”
周幽咬着牙,道:“其他任何事周幽都听叶大哥的,唯独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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