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路往何方?

秋,初秋,伤感的初秋。秋是一种轮回,秋风起时生命从此沉睡,一切生意盎然戛然而止。夜,秋夜,初秋的夜。落叶飘向冥冥世界,归于沉寂。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挽回任何一片落叶,让它重回枝头,鲜绿如初。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住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风吹寒,都在空城。待送完张汉叔,昔日门庭若市的紫晶宫就只剩两人。往时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已是四顾萧条,叶澈不由得想起了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如今的紫晶宫就如同是当年的扬州城。

叶澈自入关后,江湖上的每件大事似乎都与自己有关,每件大事似乎也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确信当年的扬州城是衰败于兵祸,但却不确定如今紫晶宫的衰败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而为,准确来说他是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人祸,是预谋已久的惊天阴谋。

紫晶宫虽已衰败,但却也因此冒出了许多野菜。叶澈瞧着正在烹饪的南宫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体贴,蕙质兰心。他实不愿相信这一切全都是她预谋已久的,更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她背后的父亲自己的师傅一手策划的。

“大师哥!”南宫沁刚一回头便瞧见叶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正在盯着她。

叶澈似乎是在想什么东西,竟没听见南宫沁的呼唤。不过正因此,使得南宫沁心里惶惶不安,她不知道叶澈对整件事到底知不知情?知道了又是知道多少?

“大师哥你在想什么呢?”南宫沁又道。

叶澈微笑道:“大师哥在想师傅的伤势如何了?今日放走了二师弟也不知师傅会不会怪罪?”不过后一句语气却是有些不同寻常,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好像是在对着南宫沁说一样。

南宫沁略显慌张,尴尬道:“怎么会呢,爹爹是最疼大师哥你的,他怎么会怪你呢!”

叶澈还是淡淡的笑着,道:“爱之深责之切?几位师兄弟中大师哥一向是最不听话的弟子,所做的事情又都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意愿,师傅他老人家定会怪罪我的。”

“菜快还了,大师哥稍等片刻,只不过今日都是些野菜。”南宫沁不傻反倒是玲珑剔透,她怎会听不出叶澈话里有话,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叶澈到底知道了多少。

叶澈笑着道:“越是简单的食材越能体现出不凡的手艺,这就跟戏台上戏子的演技是一样的,越是简单的动作甚至是没有动作才能出考验戏子的演技,而小师妹的手艺大师哥一向都是信得过的。”说罢叶澈便出了厨房。

南宫沁越想越害怕,她什么都不怕,哪怕是被叶澈亲手所杀。她只怕叶澈从此以后不再理会自己,也不再跟自己讲一句话。她并不是没有自信,而是太过相爱,更害怕失去。爱上一个人本没有错,错就错在她爱的那个人似乎并不爱她。

菜很快便好了,南宫沁调整好情绪将菜端了出去,道:“今日就只是些野菜,不过沁儿却找到了一坛好酒。”

叶澈接过酒坛,撕开坛口的封印,嗅了嗅,道:“好酒!”

南宫沁道:“大师哥能闻出这是什么酒吗?”

叶澈又仔细闻了闻,道:“余杭酒,正宗的余杭老酒。”自司徒子衿死后,叶澈便很鲜有兴奋的时候。他赶紧倒了一碗,闭着眼嗅了很久很久,这才缓缓道:“本以为这余杭老酒已经绝迹,想不到今日竟还能有机会品上一品!”

“大师哥喜欢喝酒,从明日起沁儿便陪着大师哥去喝便天下美酒好不好?”叶澈若不主动问起事情真相,南宫沁就绝不会主动提起,她明白真相戳破的那一天也许就是自己死的那一天,同时她也明白那天不会太远了,因此即便是装也要让自己不会留有遗憾的去死。

叶澈浅浅抿了口酒,笑道:“天下最糟心的事便是让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天天跟着酒鬼去喝酒,这要比一个龙阳之好的男人却娶了天下第一的美女还要让人糟心。”

南宫沁笑道:“沁儿看着大师哥喝比沁儿自己喝还开心呢!”

叶澈喝完那碗酒,道:“你知道喝酒的人最怕什么吗?”

南宫沁不解道:“什么?”

叶澈笑道:“喝酒的人最怕被一个不会喝酒的人一直瞧着。”

南宫沁绕了饶头,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叶澈又倒了一碗酒,喝完道:“若是一直被人瞧着,那喝酒的定以为自己是个怪物。”他吃了口菜又接着笑道:“你若是一直被人盯着,那你也会一定会以为自己也是个怪物。”

南宫沁道:“怎么会呢?大师哥若愿天天盯着沁儿才好呢!”

“天天都盯着你,那大师哥也成了怪物了。”叶澈瞧了瞧南宫沁,他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南宫沁:是那个机关算尽心狠手辣的?还是现在这个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的?

“大师哥若是变成怪物,那沁儿就跟着大师哥一起变成怪物,那样谁都不会嫌弃谁了!”南宫沁饭量很小,她只吃了小半碗饭几根野菜便吃饱了。

“吃完了?”南宫沁越是这样叶澈反而越是难受,这让他感到无从发力,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这人不怕别人对他不好,就怕别人对他好,越是对他好他就越觉得欠着别人什么。

南宫沁擦了擦嘴角,道:“恩!”

叶澈道:“吃完早点休息吧,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你也辛苦了!”

南宫沁摇了摇头,笑道:“大师哥有没有觉得你喝酒的样子很好看?”

一坛余杭老酒已渐见底,叶澈摸着额头,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酒也是要越老越好。”

南宫沁惊道:“怎么了?这酒有什么问题么?”

叶澈此时竟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了,他断断续续道:“伤···伤害···你···你的人···往往是···是熟悉的人,喝着伤···伤头的酒···酒也往往···往是老酒。”他说完便趴在桌上打着呼睡着了。

南宫沁忽然滴答着眼泪,泣道:“大师哥。对不起!沁儿也不想这样的,只是···只是沁儿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叶澈的脸颊,就像是在抚摸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她又接着缓缓道:“很多事沁儿都不想的,倘若···倘若······”一只鸽子忽然出现在窗口,南宫沁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卷好放入绑在鸽子腿上的竹筒里,喃喃道:“去吧,告诉爹爹,倘若大师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我是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打扰了你对情郎的告白。”这是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声音。

南宫沁闻言惊道:“你是谁?”

“嗜血螳螂。”那女人半倚在门框边娇笑着,她身着短白罗衫,下边系一条娇黄绣三翠的妙群,长相虽算不上漂亮但却也绝不丑。

南宫沁闻言更是吃惊,她随即掏出峨眉刺,道:“我蓬莱岛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来干什么?”

嗜血螳螂娇笑道:“小妹妹,一只母螳螂绝不会为了寻找另一只母螳螂而来。”

南宫沁更是担心,道:“你为我大师哥而来?是寻宝还是寻仇?”

嗜血螳螂道:“这就不劳你相问了,你只需交出叶探花即可!”

南宫沁峨眉刺立于当胸,冷冷道:“我若说不呢?”

“现在呢?”嗜血螳螂左袖忽然伸出一柄类似螳螂臂的碧绿兵器直奔南宫沁门面而来,而她似乎算准了南宫沁会用峨眉刺格挡一般,只听见当的一声,螳螂臂前端半截竟瞬间夹住峨眉刺一下剪成两段随即收回袖口。

南宫沁瞧了一眼手里剩下的半截峨眉刺,道:“我大师哥可有得罪你的地方?”

嗜血螳螂笑道:“桌上趴着的就是叶探花?”

南宫沁道:“是。”

嗜血螳螂笑道:“这就是令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奚琴剑?就是他杀了张有德?”

南宫沁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一边思索一边回道:“如今我大师哥既无琴也无剑。”

嗜血螳螂冷冷道:“你是在提醒我不该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出手?”

南宫沁道:“我大师哥若是醒着的话,莫说是螳螂,就算是龙也是盘着。”

嗜血螳螂淡淡道:“你说的没错,他若是醒着,天下能杀他之人还真不多。不过今日,今日他无论如何都得死!小姑娘若要阻止,你那柄峨眉刺便是你的下场。”

“我大师哥到底是如何得罪你的?”南宫沁此刻十分后悔在叶澈的酒里下药,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时间。

嗜血螳螂道:“螳螂虽毒,烹杀亲夫,但那也得由我亲自出手。”

“既然都是要杀,你杀还是我大师哥杀有何不同?”南宫沁仔细瞧着嗜血螳螂,她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歹毒之人,完全不顾三纲五常。

嗜血螳螂似乎也看出了南宫沁在拖延时间,正准备出手时忽瞧见南宫沁瞧着叶澈时的眼神竟是与二十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小姑娘若不想他死也不是不行的。”

南宫沁虽知道她必有所求,却还是忍不住喜道:“要我做什么?”

嗜血螳螂眼神渐暗,道:“除了我这里只有两个人?”

南宫沁道:“是!”

嗜血螳螂咬着牙道:“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是你死还是这只醉猫死,你自己选。”

南宫沁最后瞧了一眼叶澈,随即坚定道:“我死之后你肯放过我大师哥?”

嗜血螳螂瞧着南宫沁的眼神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负心人,她不信世间会有人甘愿为另一个人去死,她眼里渐露癫狂之状,道:“你死之后,我与这只醉猫的恩怨一笔勾销。”

南宫沁道:“我如何信你?”

“你没得选择,只能信我!”嗜血螳螂以为南宫沁后悔了,暗暗叹道:“天下之人皆负心!人这一辈子太短,自己尚且都没活够,又岂能为了他人去死。”

“大师哥,你自己好好活着,替我,替子衿姐姐,替周姐姐好好活着。另外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师哥往后还是多喝点茶的好,你···你小心爹爹!”南宫沁慢慢坐在叶澈身旁,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她不想死,这辈子还没做过叶澈的妻子,也还没做过叶澈孩子的母亲,只是她不死,死的就只能是叶澈了。

嗜血螳螂呆呆的瞧着南宫沁,她不信世上当真会有如此情深之人,更不信世上会有人甘心替别人去死,她几近疯狂,道:“说完了?”

南宫沁眼角含着泪滴,道:“倘若你食言,我死后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说完便闭眼待死。

“用你手里的峨眉刺自杀!”自杀与被杀完全是两回事,一个人若是甘愿为了情人自杀,那她一定是个傻子,嗜血螳螂不信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傻子。

南宫沁睁开眼,用手里的半截峨眉刺抵着胸口,道:“好!”她慢慢转过身子朝着叶澈道:“大师哥,沁儿走了,你好好活着!”

嗜血螳螂瞧着南宫沁眼神如此决绝,急忙道:“住手!”与此同时一枚酒杯跟一块碎瓦同时将南宫沁手里的峨眉刺击落。

南宫沁瞧着缓缓起身的叶澈,惊喜道:“大···大师哥,你没事了。”

叶澈伸手将南宫沁拉至身后,柔声道:“大师哥本就没事。”

嗜血螳螂凄凉自语道:“倘若···倘若当初你也能这般待我,我又岂会变成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叶澈淡淡道:“遇人不淑这本不是你的错,但你却为情所困二十年,这种痛苦我了解!”他顿了顿又叹道:“我还知道这种痛苦并不是不停地找男人杀男人就能减轻的,不过张有德的确是我杀的,姑娘若要报仇尽管出手便是!”

嗜血螳螂此时已再无出手的打算,她瞧着叶澈缓缓道:“那要如何才能忘记这种痛苦呢?”

叶澈呆呆道:“如何忘记?如何忘记?在下也不知要怎么才能忘记!”他傻傻的瞧着窗外接着自言自语道:“至少杀人是绝不会减轻这种痛苦的,人杀的越多反而越能增加这种痛苦。”

嗜血螳螂对着叶澈深深弯下了腰,随后转身便要离去。

叶澈忽道:“等等!”

嗜血螳螂回过头微微一笑,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叶澈。

叶澈道:“外面恐怕也不怎么安全。”

嗜血螳螂笑着道:“相忘却忘不了的时候,死亡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死亡所忘不了的不是吗?”

叶澈道:“死亡固然是可以忘记一切,可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

嗜血螳螂又是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随即便大步踏出,消失在黑暗里。

当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无论什么借口都是多余的狡辩。南宫沁深知这个道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叶澈对面,等着叶澈发问。

叶澈同样也瞧着她,道:“小师妹没有想过谎言总有拆穿的时候吗?”

南宫沁垂泪道:“当然想过,世上所有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叶澈继续道:“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一直瞒着大师哥?”

此时南宫沁脸上除了泪水还是泪水,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所有事从一开始就是谎言,只是越到后面沁儿就越害怕。”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沁儿知道当谎言被拆穿的时候,也许一切就都结束了。沁儿很怕结果会是这样的,因为所有事情中只有一件是意料之外的。”

叶澈道:“什么事?”

南宫沁眼里布满泪水,她抬起头瞧着叶澈坚定地说道:“在原来的计划中,沁儿是不会爱上大师哥的。”她缓了缓,婆娑着泪眼继续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沁儿不是圣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计划,唯独感情是永远无法预估的。”

叶澈叹了口气,道:“师傅跟你到底是什么人?”

南宫沁十分平静,也不打算再有所隐瞒,道:“爹爹跟我都姓孛儿只斤。”

“师傅是前元皇室?”叶澈大惊,虽已猜到他们是蒙古人,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前元国姓皇室中人。

南宫沁道:“爹爹是孛儿只斤·拖累的后裔,沁儿曾祖父便是惠宗妥懽帖睦尔的堂兄。”

叶澈心里堵得慌,他大笑道:“原来师傅师妹竟是天潢贵胄,我竟错将天潢当布衣。”有时候一个人笑并不是真的在笑,只是无奈笑着笑着就停不下来了,越笑越悲愤,甚至会一边泪流一边狂笑。

“大师哥,求你别这样了,一切都是沁儿的错。” 南宫沁知晓他心里的苦楚,他心中敬为天人的师傅竟是前元后裔,而教养叶澈也是为了利用他。

待叶澈笑不出声,双目通红后才慢慢道:“为什么要选择我?除了我们几个师兄弟,师傅还有没有培养其他人?”

南宫沁见叶澈已渐渐平复,这才回道:“选择大师哥是因为只有大师哥合适,爹爹希望有人能帮他渗入朝廷内部以做策应,二师兄三师兄他们都没有读书的天赋,即便勉强通过了乡试也无法通过会试还有殿试,因此能选择的也只有大师哥了。”她瞧着叶澈越来越冷的脸又接着小心道:“爹爹除了培养了你们几个明子外还培养了一些暗子,刚刚···刚刚出手救沁儿的就是爹爹培养的暗子。”

叶澈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道:“师傅培养我们几个师兄弟既然是为了再次龙兴关外,那又为何不告知我们他的目的?”

南宫沁回道:“只有大师哥跟二师兄不知道,其余四个师兄都知道,二师兄也是上回回岛时无意间撞见的。”

叶澈道:“师傅受伤是假,二师弟叛变却是真的?他身上的毒也是师傅为了逼迫他听命而下的?”

南宫沁此时已不打算再有任何保留,她详细回道:“是爹爹下的毒,此番沁儿千方百计要杀他也是怕他泄露了秘密。只不过他一出现的时候沁儿便知道已无法再瞒下去了,二师兄自小便已大师哥为马首是瞻,只要···只要是见了大师哥,他一定会说出真相的。”

叶澈道:“二师弟他中的是什么毒?”

南宫沁道:“圣水,蒙古人祖上传下来的圣水。”

“小师妹可有解药?”叶澈并不清楚圣水是什么,可却知道这圣水必是种慢性药,江湖上但凡是慢性药前期都无大碍,可一旦毒性深入骨髓,即便有解药也会落下个病根。

南宫沁摇头道:“若有解药,先祖睿宗托雷也不会代太宗而死了。”

叶澈也是摇摇头,道:“不会的,万物相生相克,凡是有毒之物也必会有克毒之物。圣水的配方小师妹可有?”

南宫沁摇摇头!

叶澈继续追问道:“配方没有,那圣水呢?小师妹可有?”

南宫沁自怀中掏出一药瓶放于叶澈面前,道:“这里面装着的便是圣水,大师哥你千万小心!”

叶澈将药瓶收入怀中,又道:“其余几个师兄弟,还有师傅培养的暗子都有什么任务?”

南宫沁道:“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里面有爹爹的暗子,江湖各大帮派里面也有爹爹的暗子,他们随时都在等候爹爹的命令。”

叶澈接着问道:“江湖中的暗子是用来执行什么任务的?”

“挑起江湖纷争,消灭武林人士。”南宫沁脸上的泪早已干枯,心中的血却是早已汇流成河。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已选择了爱情就只能放弃亲情,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坦白。

叶澈缓缓道:“没想到师傅数十年前就已开始布局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道:“那十年前的灭门惨案呢?”

南宫沁闻言大惊,这是她最不愿回答的问题。人生可以选择面对也可以选择逃避,不过有些问题无论你逃到天涯还是海角,这些问题都会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兜兜转转反反复复之后才你会发现这世上没有一种问题是逃避能够解决的。

“小师妹若是不知道那便算了,毕竟那时你也不过几岁。”叶澈瞧着南宫沁的神情已经知道答案,不过却并未说穿。

南宫沁终于下定决心,道:“不,这件事虽不是沁儿所为,但这其中的详情沁儿知道。”

叶澈忽然高声道:“不,你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是师傅所为!”

南宫沁明白叶澈此时的心情,也知他不愿面对当年事情的真相,道:“当年的事,沁儿的确可以撒个谎将爹爹撇开,可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沁儿也不愿再有什么事瞒着大师哥了。”

叶澈不愿再提及此事,道:“那封无名信是怎么回事?”

南宫沁这回不再犹豫,道:“信是沁儿写的。”

叶澈道:“写这封信有什么目的,这封信在师傅的计划中起到什么作用?”

南宫沁回道:“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有一个--转移江湖各大帮派跟官府的注意力。”

叶澈不解,道:“为什么要转移江湖帮派跟官府的注意力?”

南宫沁低着头,道:“因为爹爹要去取太祖铁卷,大师哥这边吸引的人越多爹爹那边就越安全。”她缓了口气又接着道:“爹爹的计划中大师哥杀的人越多越好,最好能杀光这些因信而来的人,最后他再考虑要不要清理门户。”

叶澈深吸一口气,道:“我若违背师命,师傅是不是就要为武林除害,忍痛手刃孽徒?”

南宫沁道:“爹爹答应过沁儿,他保证只要大师哥不添麻烦就绝不会伤害大师哥。”

叶澈淡淡一笑,道:“父亲承若女儿的事情居然用到保证二字,小师妹觉得这样的保证会有几分可信?”

南宫沁何等聪慧,一经提点立马便明白过来,她惨然道:“不会的,爹爹不会骗我的!他怎么能······怎么能·······”

叶澈知她一时难以接受,便转开话题。道:“太祖遗物是我亲手销毁的,师傅怎么会有藏宝图?是你跟我第一次相遇时就将太祖遗物掉了包?”

南宫沁似乎还沉浸在被亲生父亲出卖的哀伤中,嘴里一直喃喃道:“怎么会···不会的···”

叶澈叹了口气,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西汉南宫公主也认为父亲景帝不会让自己和亲匈奴,可最后女儿终究比不上江山。”

南宫沁抽泣道:“爹爹他不是帝王,沁儿也不是南宫公主,他为什么还要骗我。”

叶澈此时忽然有些理解正德皇帝的作为了,皇帝看似表面光鲜实则背地里龌龊不堪全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他瞧着南宫沁道:“当一个人有了帝王的雄心,那他一切行事准则只有利害再无亲情,即便是亲生女儿也可舍弃!”

南宫沁擦了擦眼角,缓缓道:“开始沁儿也并不知道那包东西就是太祖遗物,后面的计划是得知包袱里的东西是太祖遗物后才临时制定的。”

叶澈沉思道:“往后小师妹并无机会将太祖遗物掉包?”

南宫沁道:“沁儿的确是没有机会掉包,大师哥毁掉的也确实是真的太祖遗物,爹爹现在手里的太祖遗物是···是沁儿手绘的。”

叶澈瞪大了眼睛,惊道:“在金陵城外你我只瞧过一眼那块布帛便能全都熟记于胸?”

南宫沁道:“从小到大无论多难记的书籍,沁儿只需熟读一遍就能记住。”

叶澈瞧着南宫沁如同怪物一样,他忽然笑道:“师傅一生聪明绝顶机关算尽,可他却偏偏算漏了自己身边的女儿是最能助他成事的。”他从怀里掏出酒袋押了口酒,接着道:“大师哥若没猜错的话,你我相遇之后所有的计划都是小师妹制定的?”

南宫沁道:“是,之后所有的计划都是沁儿制定的,只有周复跟追命剑不在计划之中,但他们的出现于大局无碍,唯一有碍大局的就是沁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爱上了大师哥。”

叶澈又道:“逐鹿中原本是大明王朝与前元残部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挑起事端,大肆诛杀江湖人物?”

南宫沁道:“大明洪武皇帝若不是得到诸多江湖群侠的帮助,他绝不是大元的对手,也绝不会短短一十五载便能开元称帝!因此沁儿建议爹爹起事之前必先消灭诸多江湖门派。”

叶澈摇头道:“你错了,洪武皇帝开元称帝江湖上各门各派是帮了不少忙,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抛开心扉南宫沁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她虽不同意叶澈的观点却还是静静的听着。

叶澈接着道:“前元覆灭的原因只在百姓!”

南宫沁道:“百姓?”

叶澈喝了口酒,道:“中原历朝历代的王朝兴衰其根本就在于百姓能不能活得下去,任何一个王朝皆是兴于百姓,亡于百姓。”他将手里的酒袋随手放在桌上又接着道:“中原任何一个王朝似乎只有开国君主才明白皇帝是为百姓服务的,若到了天下的百姓都为皇帝一个人服务的时候,那这个王朝只怕离灭亡也不会太远了。”

南宫沁拿起叶澈放在桌上的酒袋,替叶澈倒满酒,泪珠顺着脸颊地下,她抽抽别别道:“从今往后这些与沁儿再无关系,沁儿也不奢望大师哥能够原谅我,沁儿只望大师哥不要赶沁儿走,哪怕是在大师哥身边做个丫鬟沁儿也心甘情愿。”

叶澈一口干完碗里的酒,接着问道:“即便师傅拿到了太祖铁卷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朱明王朝的天下只能由朱明王朝的人来推翻,师傅拿到的不过是一块废铁而已,要它何用?”

南宫沁道:“大明朝姓朱的哪个不想当皇帝?太祖铁卷在爹爹手里确实是一块废铁,但这块废铁若是落在这些朱姓藩王手里便能发动一场合法的政变,爹爹他是想挑起大明的另一场靖难之役好乘机发兵。”

叶澈闻言更是叹服,他没想到这么周密的计划竟会出自女子之手,不禁感叹道:“小师妹好手段!不过大明铁律,凡皇帝诏命需两卷合一方能辨明真伪,师傅即便取出了太祖铁卷又上哪去找另一半?”

南宫沁凄惨一笑,道:“听爹爹说大师哥在朝廷做过几年官?”

叶澈淡淡道:“是做过几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南宫沁继续道:“太宗永乐皇帝为何七派三宝太监下西洋?”

叶澈略加思索,道:“明面上是炫耀武力,彰显国威,垄断海上贸易,实则是寻找靖难后莫名消失的建文皇帝朱允炆跟他手里的传国玉玺还有太祖铁卷。”

南宫沁见叶澈碗已见空,拾起桌上的酒袋斟满,道:“莫说七下西洋,即便举国之力百下西洋也是枉然。”

叶澈奇道:“为何?”

爱有时候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既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又是长满茎刺的玫瑰,它会使人迷失自己特别是感情专一的人,同时又会使人遍体鳞伤尤其是女人。南宫沁此刻脑袋了除了叶澈根本就容不下其它,她一边瞧着叶澈一边道:“因为传国玉玺跟那块太祖铁卷在靖难后就一直呆在岛上。”

叶澈更是吃惊,道:“蓬莱岛?”

南宫沁道:“是的,这百十年它们一直都在岛上。”

叶澈有些不解,道:“靖难的时候,师傅也尚未降世如何能······。”他忽然又恍然大悟道:“是了,没有鸡哪来的蛋,师傅没出生那自然是师公了。”

南宫沁点点头,道:“不错,是沁儿的祖父将建文帝带回了蓬莱岛还有那颗象征着权利的传国玉玺及太祖铁卷。他本想利用建文帝再次挑起皇位之战,以便于蒙古诸部好趁乱逐鹿天下。”

叶澈点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天下百姓又要饱受战乱之苦了!”他押了口酒又道:“建文帝既在你们手里,这张牌为何没用?”

南宫沁道:“祖父跟建文帝提出帮他复国的时候,他只说了几句话便立即自杀了!”

叶澈惊讶道:“建文帝说了什么?”

南宫沁道:“大概是皇祖洪武大皇帝历一十五载终驱逐胡虏恢复中华首创大明王朝,今朕岂可为一己之私使汉人天下国亡种,灭社稷为墟,饿殍遍野。燕王虽谋权篡位,却也是皇族内乱,不涉百姓,天下终究还是汉人的天下,是我朱明皇朝的天下,尔等蛮夷若胆敢图谋作乱,我大明将勇兵广必叫尔等有来无回。”她想了想接着说道:“沁儿也是听爹爹讲的,大概就是这些了。”

叶澈听完不禁肃然起敬,他起身倒了满满一碗酒面向金陵城将酒倒在地下,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陛下虽在位仅四载却也没辱没了太祖洪武皇帝的在天之灵。”随后便转身坐下接着问道:“那块藏卷之图小师妹还记不记得?”

南宫沁知他想去抢夺铁卷,摇头道:“不记得了,强记的东西只能马上绘制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的,况且大师哥即便是现在赶过去恐怕也晚了,这里发生的事爹爹恐怕已经知道了。”她见叶澈眯沉思,急忙道:“是真的,沁儿再也不会欺骗大师哥了!”

叶澈轻声道:“大师哥只是在想师傅会将两块太祖铁卷交给谁?”

南宫沁道:“宁王朱宸濠。”

叶澈道:“宁王答应了?他应该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

南宫沁道:“爹爹的交换条件是让宁王登基后册封他为整个蒙古的大汗。”

叶澈又押了一口酒,笑道:“战端一开一切都不由他说了算了,这么简单的骗局宁王会看不出来?”

南宫沁道:“有野心问鼎的人往往是极其自负的人,况且他还有太祖铁卷在手,天下诸王都要听他号令。即便他看出了这是骗局,他也有信心迅速击败正德皇帝改朝换代然后再决战蒙古大军。”

叶澈思之再三,道:“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南宫沁此时反倒希望叶澈多问些问题,她知道叶澈的问题一旦问完了也就代表着是他离开的时候了,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她抵着头缓缓道:“大师哥你问吧!”

叶澈此时已完全知道事情真相,也知晓了师傅面具背后顺之昌逆之亡的性格。他有些担忧,道:“江湖上的帮派元气都未大损,师傅怎么处理他们?”

南宫沁惨然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爹爹定会启动包括官府中的所有暗子全力绞杀那些不听话的江湖帮派。”

叶澈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司徒子佩,她···她背后的势力是不是都是师傅扶植的?”

南宫沁知他对司徒子衿的承若,也知道司徒子佩是司徒子衿唯一的妹妹,更知道司徒子佩若是出了意外这对叶澈的打击甚至要比司徒子衿的死还要大,因为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承若,更是一个念想,活着的念想。她眼角擒着泪却又固执道:“紫晶宫是爹爹安排的,天门是···是沁儿安排的。”

叶澈忽然拿起酒袋,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都喝完,大笑道:“好···好···好···”接着便跌跌撞撞朝着墓地走去。

南宫沁见他神色异常几近发狂,急忙发足跟了上去。

只见叶澈摇摇晃晃地走到墓碑前坐下,掏出怀里的鱼肠剑,徒手在墓碑前的大理石石板下挖了个坑将匕首埋了进去,道:“被柄匕首本是你防身之物,叶大哥给你找回来了。”他又伸手抚摸着半截墓碑接着道:“叶大哥纵使能找回匕首千百回却再也找不回你了,甚至···甚至就连你的遗体也找不到。”他双眼通红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继续道:“你交代的事情叶大哥不敢忘,叶大哥一定会将子佩安全的带来看你。”

他背靠着半截墓碑很久不语,南宫沁抽泣道:“大师哥,求你别吓沁儿了,沁儿害怕!”

叶澈竟好似没听见一样,全无反应,过了许久才喃喃道:“周姑娘,此生叶大哥不但负了你还害你无辜枉死,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叶大哥定···定······!来生的事谁又能说的清,这辈子已经活得够久的了。”周幽想听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南宫沁忽道接道:“周姐姐,下辈子···下辈子叶大哥一定会娶你的!”她试图能找出什么叶澈感兴趣的话题来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岂料叶澈仅仅只是瞧了她一眼,只见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断了的半截墓碑背面写道:“此地叶澈亡妻埋骨之地,擅入者澈必夷其三族,此誓!”写罢便将这半截墓碑立于铁索桥的入口处。

叶澈确实不愿杀人,他总认为一个人即便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总有可恕之处也不该由他出手,人在做天在看,他相信好人总有好报,上天不会放过一个恶人,若非是忍无可忍他也不会立下这种血誓。南宫沁瞧着叶澈所立的誓言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叶澈这般决绝,这般不留余地,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你走吧!”叶澈朝着还在发呆的南宫沁道。

“啊?”南宫沁反应极快,接着便道:“大师哥要沁儿去哪?”

叶澈一字一字道:“天涯海角都随你,只是往后莫要再跟着我。”

南宫沁瞪大了眼睛,泪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她一点也不相信这句话会是出那个从小便带着自己摸鱼抓虾的大师哥澈之口,她忽然拦在叶澈跟前,坚定道:“除非大师哥杀了我,否则永远别想撇开沁儿!”

叶澈不再理会她,他慢慢走至墓前,道:“叶大哥要走了,待叶大哥办完事情再回来陪你们。”

南宫沁忽大声道:“大师哥等等,目前你还不是爹爹的对手,爹爹教给你们的功夫都是改动过的,都是存在漏洞的。”

叶澈头也不回,忽然踏空而起,两只脚前后交替着踩踏着脚下的空气,不一会便消失在南宫沁的实现里。

无论何种轻功都需借助外物完成,哪怕是踏草而行掠水如飞也是需要借助草弯腰的力,水向上的浮力才能完成的,世上还从未有过一种轻功是不需要借助外物便可腾空而起的。南宫沁如同一尊石像般瞧着叶澈消失的方向动也不动,她心痛万分也惊讶万分,过了许久才喃喃道:“大师哥竟练成了传说中的御空而行。”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跪在两座墓前,道:“子衿姐姐,周姐姐,沁儿知道错了,沁儿不能没有大师哥,你们教教沁儿怎么才能重新找回大师哥,若没有大师哥沁儿也会活不下去的。”偌大的紫晶宫此时就仅剩她一人,回答她的也只有偶尔传来的秋蝉声。

十里秦淮,六朝金粉,秦淮河东起东水关,淮清桥,秦淮水亭,越过文德桥,直到中华门城堡,延伸直西水关,是金陵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秦淮河边上一条条花船依旧是桨声灯影连十里,富商巨豪文人雅士也依然纸迷金醉,红袖添香。

乌衣巷地处秦淮河畔在夫子庙文德桥南,巷内有家名为望淮楼的酒楼,酒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楼宇内女子艳丽,琴奏舞曲甚是美妙,吸引众多欣赏者。望淮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歌女花船戏浊波的秦淮河,景色极佳,一向是金陵城中文人雅士登高饮酒的所在。

叶澈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着秦淮河的纸迷金醉,忽然门被打开,来人身材高挑约中年人模样,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腰系玉带,手执一把刘基的折扇。只见他朝着叶澈抱拳道:“叶兄就等了!”

叶澈也抱拳还礼,道:“在下也是刚到不久,李兄请!”

那人坐下,道:“二临陪都叶兄可有不一样的感受?”

叶澈笑道:“依旧是纸迷金醉,不过此次却多了些山河破碎的感觉。”

那人自斟一杯酒喝完,笑道:“哦,有左佥都御史不当却偏要漂泊江湖的叶兄也会有悲天悯人的感觉?”

叶澈也押了口酒,笑着道:“大名鼎鼎的兵部左侍郎李云翼李延年不也同在下一样厌倦了官府的勾心斗角而封金挂印,仗剑走江湖?”

两人相视一笑,李云翼道:“叶兄此番约在下有何要事?”

叶澈道:“两件事。第一:不久之后宁王或会举兵某逆,同时蒙古诸部也会遥相呼应。”

李云翼大惊,道:“叶兄是从何处何得知的?”

叶澈淡淡一笑,道:“在下猜的!”

李云翼正色道:“此事开不得玩笑,在下甚至叶兄为人,若无十分把握,叶兄必不会将此消息告知在下。”

叶澈面露难色,他不愿将南宫沁也牵连进来,道:“此消息千真万确,不过李兄请恕在下不能说出消息的来源!”

李云翼又继续道:“李兄的人品在下深知,不过···不过仅凭叶兄的一面之词朝廷各部的部堂大人,内阁的诸位辅臣是不会相信的,叶兄若不说出消息来源,即便在下将消息递了上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叶澈道:“消息来源在下确实不能说,不过李兄说的话难道令尊老李大人也不信?”

李云翼尴尬一笑,道:“在下的事叶兄是知道的,五年前若不是因为内人与家父闹掰,在下也不会弃官。”

叶澈点了点头,道:“李兄说的是,不过在下确实有难处,请李兄恕罪!”

李云翼笑道:“恕罪就免了,李兄所说的事在下定会告知家父,至于家父信与不信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叶澈再次抱拳道:“多谢!”接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一枚金牌递给李云翼接着道:“令尊大人若是不信,李兄请将此牌交与皇帝。”

李云翼接过金牌细细一看,上面竟刻有如朕亲临四字,吓得他赶紧对着金牌行三跪九叩大礼,随后才小心将金牌放入怀中,道:“叶兄怎会有这面金牌?”

叶澈笑道:“是皇帝送给在下的,在下欠了皇帝一个人情,因此承若了皇帝一件事,今日这个消息就算是还了皇帝的人情吧!”

李云翼又道:“叶兄有此金牌,为何不直接进京面圣,反倒将这大功送给在下?”

叶澈道:“在下另有要事,也不愿再见皇帝。”

李云翼道:“这就是第二件事?”

叶澈道:“不错,久闻李兄隐后以贩卖消息为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庶民百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江湖人皆知晓李兄之能比起拱卫司也不遑多让!”

李云翼笑道:“叶兄想打探人还是消息?其实只要叶兄掏出金牌,想要知道什么就会有人告诉你什么,又何必白白送给在下一个人情!”

叶澈饮了口酒,道:“在下平生最怕麻烦,金牌这玩意用起来顺手可也容易招惹麻烦,因此这种东西还是少用为妙。”

李云翼点头称是,他笑着问道:“叶兄想要打探的是什么?”

叶澈道:“是人,一个人的消息。”

李云翼邪魅一笑,道:“女人?”

叶澈点点头,道:“是,女人!”

李云翼接着道:“长得漂亮的女人?”

叶澈喝了口酒,紧接着一阵咳嗽,猛烈的巨咳使得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布满绯红,待稍稍恢复之后才缓缓笑道:“不错,的确是漂亮的女人!”

李云翼见他如此模样却并未劝他就医,只是淡淡道:“叶兄若想活得久些,往后这酒只怕是沾不得了。”

叶澈端起碗一饮而尽,道:“有些人喜欢抽烟,有些人喜欢女人,还有些人喜欢花鸟,在下若连这点爱好都没了,只怕立刻就会活不下去。”

他的事叶澈知道,叶澈的事他也知道,因此李云翼也就不再多说,只是端起碗,道:“叶兄,请!”

叶澈道:“请!”

一碗酒终结一个话题,李云翼随即恢复让浪荡不羁的模样,怪笑道:“叶兄风流不减当年,这次不知又看上的哪家姑娘?”

叶澈正色道:“司徒子佩,子衿的同胞妹妹!”

李云翼脸色一正,他知晓司徒子衿是叶澈心里的一根刺,但凡跟她有关的事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他随即道:“抱歉,在下莽撞了!叶兄可否说详细点,单单一个名字在下也打探不出什么,毕竟世上也不乏同名同姓之人?”

叶澈道:“她是十年前魔教教主次女,年龄该是二十六左右,同时她还是年前覆灭的紫晶宫宫主。”他仔细想了想又接着道:“目前也许还是天门门主,不过这不是很确定。”

李云翼笑道:“足够了,叶兄是要打听她的位置?”

叶澈道:“不错!”

李云翼道:“叶兄稍等片刻。”只见他左手食指弯曲防御唇边,接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传了出去。片刻时间,一直灰褐色信鸽穿过窗子停在他肩上。

叶澈喝着酒笑道:“果然是官商一家,原来江湖上的人都被李兄给骗了,李兄的消息全都是出自拱卫司!”

“在下可从未说过消息是在下自己打探出来的。” 李云翼取出纸笔,很快那只鸽子便带着写有紫晶宫司徒子佩七个字的纸条消失在窗外。

叶澈断气酒碗,笑着道:“可李兄也从未否认过!”喝完酒又接着说道:“早知李兄赚钱这般容易,在下也用不着整日为银子发愁了。”

李云翼跟着干完碗中酒,道:“在下早就说过,叶兄有金牌在手,天下还有什么消息打探不出来?”

不消片刻那只鸽子又落在了李云翼肩上,他取下鸽子脚上的纸条递给叶澈,道:“叶兄想要知道的东西全在这张纸条上。”

叶澈接过纸条,道:“多谢!”

李云翼起身指着一桌子的空酒瓶,笑道:“把酒钱结了!”说完便裹了裹外套扬长而去。

待李云翼走后叶澈轻轻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一列公正的小楷写道:“司徒子佩,天门门主,总舵位于苏州府太沧州沙溪,极少出门,行动诡秘,出门则必有一周姓青年男子跟随左右。”

看完纸条,叶澈掀开灯罩将纸条化为灰烬,喃喃道:“太仓州沙溪。”随即在桌上放了锭银子疾步走了出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叶澈刚走出乌衣巷便瞧见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大喊:“杀人了···杀人了···”他急忙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只见李云翼七窍流血倒在血泊中。

叶澈急忙抱起李云翼大声道:“李兄···李云翼···李延年!”李云翼怀里的金牌已不见,他托着李云翼后脑的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忙往李云翼头顶摸去,随即便放下尸体警惕地瞧着四周,高声道:“师傅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他只盼师傅还尚未走远,还能听见他的喊话。

人身体最坚硬的地方莫过于头盖骨,能做到一掌将头盖骨击碎成若干小块的人世上寥寥无几,没有数十年内力是绝不可能做到的,同时他也明白这是师傅最自己的警告。

“李兄,是在下连累你了!”世上钱办不到的事情还真不多,即便是运送尸体这等晦气的事。叶澈托了一个镖局买了一副棺材将李云翼的尸体运回京城,他瞧着慢慢远去的棺材暗暗道:“无论凶手是谁,你的命在下定会让他以命相抵!”

紫晶宫双坟前,南宫沁自叶澈走后就一直伫立在坟前,就连脚都不曾移动半分。她若不是爱极了叶澈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双坟前像傻子一样站立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两天时间不长却也不短,莫说是女子即便精壮男子也未必吃得消,忽然她对着两座坟墓哭道:“子衿姐姐,周姐姐你们告诉沁儿大师哥去了哪里?以后···以后还理不理沁儿了?”这两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说完便瘫坐在墓前,嘴里还一直喃喃道:“大师哥,大师哥!”

坟墓跟坟墓里的人是从不会说话的,就像镜子里的自己,看似在说话其实你什么也听不见。回答她的只有微风吹落树叶的哗哗声。

“大小姐。”南宫沁身后不知何时钻出一灰衣人。

南宫沁冷眼瞧着灰衣人,忽然起身给了他一记耳光,冷冷道:“为何要出手阻止那女人杀我?”

那灰衣人挨了一记耳光依旧恭敬卑微,脸上也瞧不出有任何不满,他弯着腰道:“保护大小姐是属下的职责,即便没有属下出手,大师兄也不会让那女人杀你了的。”

提及叶澈,南宫沁心头一暖,嘴角微微上扬,暗道:“是呀,大师哥心里还是有沁儿的,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阻止那嗜血螳螂杀我!”

灰衣人见南宫沁如此模样,道:“如今大师哥已知道全部事情,只怕······”

南宫沁不悦道:“只怕什么?”

灰衣人不卑不亢道:“此时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取得了朱元璋留下的另一半铁卷,不日这两块铁卷将会被送往宁王处,届时我蒙古大军趁乱南进一举光复大元,可如今大师哥已得知整件事情的真相。属下担心他会从中作梗,使得师傅的霸业功亏一篑。”

“我们家的事何时要你来过问了?即便爹爹入主了中原做了皇帝,下任皇帝也只能是我大师哥,我大师哥不愿做皇帝那我便陪着他浪迹天涯。”再理智再聪明的女人一旦碰上爱情也就无异于寻常女子了,甚至连寻常女子都不如。南宫沁连露不悦之色,显然此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蒙古人的身份,或者说她已经不愿承认自己是蒙古人。

灰衣人大惊失色,道:“大小姐请慎言,入主中原是师傅毕生的心愿。大师兄虽武功超群文采斐然却也还是配不上你,这话若是让师傅他老人家听见会不高兴的。”他又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南宫沁,接着道:“这是这是师傅飞鸽给您的信件,属下恳请大小姐不要因为私情而忘记了大蒙古帝国昔日的盛况。”

南宫沁接过纸条,反手就是一巴掌,冷冷道:“你若再说我大师哥半个不字便割了你舌头。”她随手将纸条捏成团扔在地下又道:“回去告诉我爹爹,就说沁儿不愿姓南宫,更不愿姓孛儿只斤。”她顿了顿,瞧了瞧两座墓碑,坚定道:“你个爹爹说,沁儿往后只姓叶,叶澈的叶。”

灰衣人忽然跪地,道:“这句话请恕属下不敢传达,大小姐千万要三思。”

南宫沁大怒,道:“你······”她忽然隐隐瞧见了叶澈所刻的血誓,想起了他所立下的誓言,道:“大师哥说过擅入此地者夷其三族,你孤身一人并无三族,因此杀了你也不算大师哥违背了誓言。”

灰衣人依旧跪在地下,不过这回却不那么镇定了,他瞧着南宫沁惊道:“属下一直忠心耿耿,大小姐要杀我?”

南宫沁侧这头,道:“不过!”她回话的同时,耳垂上的流星镖已同时射向灰衣人。

灰衣人跪在地下,用手捂着膻中穴,血顺着手指缝慢慢溢了出来,嘴角也慢慢开始有血滴出。他瞧了一眼南宫沁道:“镖···镖里有毒······”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下。

南宫沁将灰衣人的尸体拖至崖边,道:“这地方是子衿姐姐跟周姐姐的葬身之所。”随即便将尸体丢下悬崖拜了三拜,道:“大师哥既已立下重誓,我虽不愿杀你但却不得不杀你。”

解决完了那灰衣人,南宫沁又坐在目前,道:“子衿姐姐,周姐姐你们告诉沁儿要怎样才能找得到大师哥呢?”

坟墓永远不会说话,回答她的只有驻足在坟头的老鸹那凄凉的叫声。南宫沁仔细瞧着站立在司徒子衿坟头的老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自言自语道:“两座坟,这只老鸹为什么偏偏立在子衿姐姐的坟头呢?”

感情是这世上最奇特的东西,它不但可以使人一往无前同样也可以让人胆怯。南宫沁明明已经猜到叶澈的去向却不敢去寻找,她在害怕,她怕即便是找到了也避免了形同陌路。她瞧着那只老鸹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子衿姐姐让你告诉沁儿,只要找到了她妹妹就一定能找到大师哥呢?”

坟头的老鸹似乎并不怕人,它侧着脑袋小眼睛瞧着南宫沁,嘴里竟适时地发出了两声呱呱声。

南宫沁喜道:“是不是子衿姐姐又让你告诉沁儿,这回大师哥不再撵沁儿走了对不对?”她盯着老鸹又自言自语道:“可沁儿要怎么才能找着子衿姐姐的妹妹呢?”

“谢谢你了!”南宫沁略加思索后朝着老鸹道谢,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根特制的冲天雷点燃,随后便独自坐在墓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过一盏茶功夫,只见又一灰衣青年男子大汗淋漓地跪在南宫沁面前,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南宫沁瞧着跪在地下的男子,道:“蓬莱岛的附属门派中可有天门?”

那灰衣人未得吩咐不敢起身,仍旧跪在地下,道:“回大小姐的话,有!不过天门是近半年才扶植起来的,师傅还未完全相信他们,大小姐若有事差遣,属下愿为大小姐效力。”

南宫沁又道:“天门门主是谁?”

灰衣人回道:“司徒子佩,原本是这紫晶宫的宫主,也是师傅一手扶植起来的,只可惜······”

他话未讲完,南宫沁忽然打断,不悦道:“让你回答什么便回答什么,若再节外生枝便割了你舌头!”

灰衣人立时汗流浃背,道:“是。”

南宫沁接着问道:“天门总舵在哪?司徒子佩在什么地方?”

灰衣人恭敬道:“回大小姐,天门总舵跟司徒子佩目前都在太沧州。”

南宫沁不再发问,她缓缓朝着崖边走去,灰衣人也起身紧随其后。待走至崖边时,南宫沁问道:“这里距崖底有多少距离?”

灰衣人伸头瞧了瞧,道:“五六十丈大约还是有的。”

南宫沁淡淡道:“哦?人从这里摔下去大概是活不了了吧?”

灰衣人回道:“属下不知,属下也没见过有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过。”

南宫沁道:“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大小姐,为什么?”那灰衣人还尚未来得及反应,他的心脏就已被南宫沁用另一根峨眉刺刺入。

南宫沁拔出峨眉刺,道:“你不该看见我所发出的信号,即便看见了也不该来此见我!”

灰衣人嘴角溢出鲜血,呼吸也若有若无。他还是坚持道:“属···属下···忠心耿耿,大···大小···姐为·······。”

南宫沁瞧着话未说完便已跌落悬崖的灰衣人,冷冷道:“因为这里是禁地,任何踏足此地的人都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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