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宴

暨南王府将于三日后举办朝恩宴,广邀公卿大臣们宴于其第,共举霞觞。

名帖如柳絮因风起,从暨南王府中送入各个世家大族,回帖又源源不断地送回。穆归晚倚在门廊上,瞧着进进出出忙不停的小厮们,想着秦初旭会否赴宴。

李云舒虽死,但记忆却留了下来。李云舒之母,皇帝亲妹,也就是秦初旭的姑姑,其实对这个侄子多有照拂。但此间情谊,穆归晚与秦初旭交颈十年,从未听他说过一句。

想来,他本就是个无情之人,这点子照拂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垃圾,说抛下便能抛下。否则之后对李家下手,也不会如此果决。

秦初旭乃当今皇帝秦武帝秦玦的第三子,为珈贵妃所出。珈贵妃本是皇帝最宠爱的嫔妃,还为皇上生下了第一个孩子,皇长子秦初和。然则秦初和从小便孱弱,常常患病,这也成了皇帝与皇妃两人心之所忧的地方。

后来,珈贵妇又再次怀上了孩子。皇上对这个孩子期许很深,对珈贵妃更是关怀本质。珈贵妃怀孕之时,不便相欢,皇上也不甚在意,每晚都陪着她。太医院一整年都有太医轮番在贵妃宫中严阵以待,贵妃所有的吃食用度全经皇上心腹太监之手,绝不假于他人。

哪曾想,珈贵妃生下秦初旭时,却还是难产,没能留住姓名。

皇上悲痛欲绝,便把一腔爱意全给了珈贵妃为他诞下的皇三子,取名为“旭”,意为烈日,皇上是盼着他闪灼于这世间的。

然而后来,情况却急转直下。先是皇陵处发现死去的白鹿,乃不祥之兆;后又有钦天监官员上报,说夜间看见天狼星出世,是为大凶。但皇帝依然护着他与珈贵妃的孩子,多有亲自照看,吃穿用度一应与皇后之子,皇次子秦初泰同例。

可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动摇民心的灾祸:驭乌河的截河堤,竟无缘无故的塌了一截。驭乌泄口,泛滥成灾,下游居民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截河堤自修建以来,从未出过差错。此次忽然塌陷,皇帝责罚了水部河堤都尉,下旨因灾蠲免,并亲自祈祷弥灾,才慢慢消弭掉这场飞来横祸的影响。

但自此之后,秦初旭便被视为不祥之子。既如此,珈贵妃的死,便也找到了缘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不祥的皇三子。

变化是后来才慢慢发生的。皇帝不再去探望这个他曾经最钟爱的孩子,而是常常去教导皇长子秦初和。皇三子的寝宫也离御心殿越来越远,最后落在了冷宫近旁,鲜有人至的地方。

这个本该是烈日的孩子,最终成为了皇宫里最阴诡的影子。他存在着,但又被所有人忽视着。不被针对,但也从不被在意,就这样在宫里孤独地长大。

皇帝极偶尔的时候会召见他,但从未与他多说过话,面对面也不常看他。

秦绾或许是唯一还惦记着他的人,每逢进宫,都会特意来看这个不受宠的侄儿。偶尔暨南王府摆宴,她都不忘递帖子给皇三子。而秦初旭也几乎次次都会到场,从不拂了姑姑的脸面。

在李云舒的记忆里,对这个表哥并不亲近,虽然对母亲的热络感觉到好奇,但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而就在李云舒生病前几日,秦初旭还上门拜访过。但奇怪的是,李云舒的记忆就止于秦初旭与她在花厅有点头之交,然后脑中的画面,便如同滴墨入水,一片氤氲。

也许对于李云舒而言,与秦初旭打个照面,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但穆归晚知道,秦初旭这个人,从不做无意义之事。

所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初旭对于秦绾的热络有所回应,尚且可以理解为备日后不时之需,可前来拜访,又究竟所谓何事?

但这一切都是小半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了,穆归晚也细细查探过,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她只得暂且搁置下来,只等着秦初旭入了李府,再做打算。

想到要再次见到秦初旭,穆归晚竟止不住的浑身颤栗。那份太沉重又太强烈的恨意,在她的血肉里左冲右撞,一秒都不肯停歇。

她想他死,想到恨不得生啖其肉,也想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问问他,到底她穆归晚哪里对不起他?竟能使得他下此狠手,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

十年,秦初旭,十年的卧薪尝胆,我穆归晚可有过半分怨言?你未曾心悦于我,我只当缘聚缘散,便也认了,可你何至于恨我至此?我与穆家,还能为你做到哪般地步?

王府门口迎来送往,好不热闹,穆归晚却只觉得一片凄慌。

残霞夕照之时,穆归晚才直起身子来,她看见秀蔓来了。

秀蔓匆匆过来同她行了一个礼,穆归晚将秀蔓拉到一旁,问道:“如何?”

秀蔓四下看了看,凑近穆归晚说道:“小姐,奴婢去打探了,岳北确实有个姓穆的铸剑师,听说神乎其技,但没人见过他。”

穆归晚弯了弯唇角。父亲避世不出,但又是最要面子的一个人,明知道该大隐隐于市,却又格外钟爱世人敬他。其实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那一手铸剑的功夫,偏偏满坊间都是他的传闻。

秀蔓不知道小姐在笑什么,便继续说道:“据说,三十年前,他要以女子骨血为鞘,打造一把绝世宝剑。这恶人便随意掳了个村中少女,打算滥杀无辜。前朝宰相之女闻言,便以身涉险,换了那少女。结果这姓穆的,却对颜宰相之女一见钟情,便带她一走了之,从此遍销声匿迹了。世人都感叹颜宰相之女肖似其夫,爱民如子,只可惜所托非人。“

其实是母亲偶然见了父亲,便毅然决然要下嫁。外祖父气的七窍生烟,立时便要和母亲断绝关系。父亲带着母亲远走高飞,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明明最好面子,还是宁愿当了恶人,只为母亲和外祖父能落得个好名声。

可是,这么好的父亲和母亲,还是死在了秦初旭...不,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穆归晚垂眸,掩住眼中一片黯然,继续问道:“再然后呢?”

秀蔓摇摇头:“小姐,这便是全部了。”

果然...父亲一向谨慎,能打探出的消息那都是他自己放出来的。想与穆家联系,还得从长计议。

如今,她最好奇的,正是她自己。如果一切还如以往,那么穆归晚如今该是十六岁,秦初旭尚未分府,在京城置办了个宅子由她住着。尽管父母不豫,但终究是疼她,与她书信往来,倾囊指点,从未有藏私。

但穆归晚现在宿在李云舒的壳子里,那原本的穆归晚又在哪里?又或者说,她是重生后与李云舒换了身份,真正的李云舒,现在是以穆归晚的身份活着,就住在京城吗?

穆归晚不是没想过去秦初旭在京城置办的宅子边看看,但她重回一世,须得时时谨小慎微。至少目前,敌在暗,她在明,所以她不能急。

善弈者谋势,不谋子,这是她从秦初旭身上学到的。

“知道了,你也累了,快回去...”穆归晚正想让秀蔓去休息,忽然却被远处一声叫嚷打断。

“小姐!小姐!出事了”优葵头发散乱,挥舞着双手,朝穆归晚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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