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安鼻尖还萦着一股子鱼腥味,而始作俑者就站在离他不过五步之遥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女子立于人群最前端,眼睛弯弯,嘴边含笑,见之便叫人生出亲近之意。
只有柳常安知道,就在那女子一语中人,抬眼看他的时候,分明眼里有晦暗沉光,一闪而过。
他木然站了片刻,忽然扭头就走,一语不发,也再不曾回头看穆归晚与胡嫣一眼。周围人纷纷哗然,眼见纷争以矣,便嘟囔几句、各自散开了。
穆归晚看着柳常安的背影在街口转了个弯,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看向胡嫣。胡嫣此时平复了些,抽噎着也看向穆归晚,两人对视,胡嫣先忍不住羞恼的笑了出来。
“你怎么病了一场,嘴皮子这么利索了?柳常安最恨人拿他和潘安作比,你如今堵得他连句话都说不出,可真是太解气了。”
穆归晚眨了眨眼:“你和那柳二,这回又是什么事吵起来了?”
两人携手往将军府走,胡嫣撅起嘴来,满不情愿的说道:“我本来是去找你玩的,路上碰见他和那个...那个...”
穆归晚一笑:“烟烟姑娘?”
胡嫣差点跳起来:“就是那个烟烟!他还拿我和那等轻浮女子相比,还说我和她一个名字,是东施效颦,真是气死我了...”
穆归晚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打断胡嫣:“难道就因为这个,你们才起了口角?”
“当然不是,”胡嫣气鼓鼓地说道:“我才不想理他呢。怪我这耳朵生的太灵了,听到那个烟烟姑娘说起了你的名字,还有什么巫医禁禳,我才想去问一问,他们在聊什么。”
“说起我?”
“对啊,我怕柳二心术不正,背后编排你,才上前去问。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那烟烟姑娘就摆出一副怯懦模样,倒像我要吃了她一样,忙不迭地就急急走了。我还想追出去问,结果那柳二一把就将我拦住了,说我凶神恶煞,把人都吓走了。”
穆归晚噗嗤一笑:“瞧你说的,那烟烟姑娘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女校书,多少权贵一掷千金,就为见她一面,她哪里是个禁不起风浪的...”
忽地,穆归晚不走了,挽着胡嫣的胳膊也似乎在微微颤抖,胡嫣有些诧异的望过去,只见穆归晚映在阳光下的一张脸变得煞白。
胡嫣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
“没事,”穆归晚又笑了起来,胡嫣甚至觉得,刚刚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点热, 我们快回去吧。”
“好、好啊。”胡嫣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穆归晚脚步匆匆的拉走了。
柳府大门可谓是极尽奢华,连门槛都饰以金玉翡翠。高高的院墙之外,每隔十步便立一廊柱,柱上嵌有夜明珠。入夜时分,夜明珠便似数轮圆月,将柳府缀得如同仙境。
柳常安倚在一张紫檀花木太师椅上,神色倦怠。房内还站着一个男人,身形如同一只圆滚滚的油壶,华丽的紫色外袍都有点扣不上了。那男人看着十分慈眉善目,此刻面上却十分沉肃。
正是柳家的当家人,盐运使总督,柳富。
他背对着柳常安站着,沉声说道:“你今日不该如此。”
柳常安神色不变,懒声说道:“不过是人尽其事罢了。”
柳富转过身来俯视柳常安,半晌,说了一句:“此乃韬光之计,为父...”柳富声音一顿,见柳常安始终懒懒地坐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便离开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透进一丝晚风,抚过少年的鬓发。他忽然挑起眉来,慢慢直起身子来,眼珠微微转了转。
“哦...竟是一样的么?”
当时,李云舒说完那句戏谑之言,抬起眼看他,那一瞬间的神色,他在刚刚离开的父亲眼中也看见了。
或许旁人会觉得是看错了,但他柳常安,谁都不信,只相信自己,所以他绝不会看错。
那分明是审视的眼神。
她在审视他?
她知道了什么?
穆归晚也在想这个问题,烟烟姑娘,究竟知道了什么?
她乍听烟烟姑娘惶而退避,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为她知道,齐烟烟十二岁便夺得花魁,到如今年方二十,是这京城当之无愧的头牌。胡嫣虽是贵女,但在见惯风浪的齐烟烟面前,也不过是不懂事的一个小姑娘罢了,何以让她急急退走?
最重要的是,齐烟烟明显是与柳常安关系匪浅。
齐烟烟、柳常安、柳富、秦初旭、李云舒....
秦初旭经营谋划数十年,柳富如果拿钱财替他铺路,那也得另有高人为他指路,他才能步步紧逼,逼得他的兄弟手足节节败退。
齐烟烟结交权贵无数,听来的消息绝不会比任何一个朝中大臣少。如果秦初旭早早就通过柳家父子,搭上了齐烟烟这根线,又或者是秦初旭自己搭桥,财讯相通,不亚于如虎添翼。
果真如此,那齐烟烟和柳常安在此时此刻谈论李云舒,还提到巫祝禁术,究竟缘由为何?
不对,不对!
穆归晚腾地站起身来,有晚风绕身而过,竟然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云舒病得蹊跷,好得也蹊跷。除了奄奄一息那日,守在她床边的李焱夫妇,并无其他人知晓李云舒究竟发生了什么。来诊治过的太医只知道李云舒身患重病,却不知她已然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对外,李焱夫妇也忌讳鬼神之说,对外只说是皇恩庇护,不药而愈。
如此看来,旁人至多是听闻李云舒重病,却并不知她已然徘徊在将死边缘,她服药与否,历经何种治疗,外人是必不可能知道的。
那么,一个与李家毫无瓜葛的齐烟烟,一个朝堂上点头之交的柳富的儿子,原本该是对她这场病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之人。
若说是有好奇之心,那也该是揣测哪位神医治好了她,又或者她究竟是什么病,怎么会直接说起巫祝之术?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她是必死之人。
所以才断定,她现在还活着,和药石绝无关系,所以只能是祷祀策告,以巫祝续命。
李云舒的死,和柳常安与齐烟烟有关,很有可能与秦初旭也有关!
秀蔓在门外看着穆归晚的身影,被烛光映在窗前,她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敲门的手。
小姐自从病了一场之后,心事好像也多了不少,时常这样呆站在房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穆归晚心里掀起了怎样一场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并不是幸运,并不是上天垂帘。她被秦初旭害死,又重生在李云舒身上,冥冥之中,是她本该要替两个人,都讨回公道。
原来是这样的吗?
秦初旭,无论你对李云舒做了什么,我都要你加倍奉还。
灯灭了,黑暗里,有杀机沉沉,溢出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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