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晚闻声回头，见那白衫男子倚在青砖墙边，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日光透过稀疏的几朵云，淌过那男子的睫边，于是他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穆归晚心想，一个暴发纨绔，偏生了这样一一副好皮囊，当真是老天不公。
她虽腹诽着，但脸上依然摆出一副最乖觉不过的笑容，微微俯身行礼。
“柳二公子，好久不见了。”
柳常安身姿未变，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女。她行礼的姿势矜贵又轻盈，通身是十足的贵女做派，挑不出一点错处。不等柳常安说话，她便抬起头来，直直朝他看过来。
柳常安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毛。他在这京城招蜂引蝶也有好些年了，世家小姐们爱惜名节，对他莫不是敬而远之。偶尔在宴席上碰见，也只行个礼便避开。何况她们自小就受着训诫，女儿家当是含羞带怯，如此直视男子，是为不雅。
但李云舒就这么不闪不避地与他眼神相撞，甚至毫不掩饰眼里的质询和试探。
真是...真是野心勃勃的一双眼睛。
还没等他开口，那少女忽然抬步朝他走来。身后两个小丫鬟一时之间有些怔忪，随即便想要跟上去，只见那少女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两个丫鬟只讪讪站在原地，面上流露出一丝担心。
柳常安暗地里撇了撇嘴，也就是这些蠢人看不清，还以为这丫头是什么善茬。
穆归晚不知道柳常安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比起顾之昀，这个看似纨绔的柳二，更让她从直觉上感觉到一丝危险。这样的人，纵使不能做盟友，也绝不能当敌人，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以前，她还是穆归晚的时候， 纵使再怎么委曲求全，终归是心里有底气，有那样的父兄母族在背后，是断不惧其他人的。但今时今日，她唯一的优势，不过是在暗处罢了。
如果她真要和秦初旭撕破脸，连个由头都找不到，将军府未必会站在她身后。更何况，她如今不知道秦初旭在朝中伸了多长的手，也不知道将军府是哪一方的人，如果贸然打探，只会打草惊蛇，也许还会殃及池鱼。
她虽不是良善之辈，但也绝不愿再见到任何亲人为她担受风险。
尽管这亲人算不上是她的，但借了李云舒的身子，总得替她守好这一家才是。
几个念头起落，穆归晚已然走到了柳常安面前。如若有旁人在场，必定会觉得这两人暗通款曲，因为在民风保守的大岳，这两人看起来属实太过亲密了些。
柳常安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没个正形。但纵使歪歪扭扭地倚着墙，也比穆归晚高出了一个头。此刻他依然散漫地眯着眼，低头看着穆归晚，依旧没说话。
穆归晚只得昂起头来，下巴的线条优美又锐利，如同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在柳常安的眼前一晃而过。
"柳常安，我不想和你绕圈子了，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柳常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沉默萦绕在他们身周，穆归晚心里终于泛起一丝忐忑。她知道自己必然没有错看柳常安，这个柳家二公子绝非等闲之辈。而且，她也认定，秦初旭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下身段，想与她交好，必定是没有想到更好的法子，又或者说，还没找到更趁手的武器。
既如此，除非是掌握了柳家的命门，否则柳家不会那么轻易的为如今手中毫无筹码的秦初旭所驱使。
而她正是由胡嫣那日说的一席话，才敢确信，起码到目前为止，秦初旭还没有使唤柳家的本事。
如若不然，柳家助秦初旭杀李云舒的事，必然会瞒得滴水不漏，绝不可能堂而皇之在大街上与一个众人瞩目的青楼女子谈起这档子事，又恰好让经过的胡嫣听见。
不过是借胡嫣的口，让她李云舒知道，这件事与他柳家，又或者，与他柳常安有关。
而这个做法，不可能出自秦初旭的示意，秦初旭不可能想让任何人知道李云舒的死与他有什么联系。
所以要么是其他人指使柳常安透露给她，要么，就是柳常安自己想让她知道。
穆归晚倾向于后者，因为她想不明白谁能喊得动三皇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将军府毒杀贵女。既然想不明白，那剩下的那一个可能，就是真相。
至于柳常安为什么这么做，她暂且猜不透。正是因为猜不透，所以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谓的猜测上。此番挑明，她就是在赌，赌柳常安既然将有人想害她性命的事透露给她，就必然是对她感兴趣，又或者是想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
但柳常安这样沉默的态度，却不免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说，柳常安真的就只是个酒囊饭袋，那日被胡嫣听到的对话，的确是无心之失？
半晌，柳常安忽然开口，语调是惯常的散漫，尾音拖得长长的，乍一听竟然有一丝撒娇的调子。
“我不想站在这谈生意，很累”
穆归晚：“...”
她有一丝语塞。以前，她在秦初旭的宅子里住着，那些幕僚和将士们都知道她是谁，对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为了不让人对秦初旭起疑，她也甚少出门，大多时候都在宅子里，偶尔和婢女说几句话，想象外面的世界。像柳常安这样性子古怪的人，就更是少见了。
不过，她虽然拿不定他的性子，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需要求得她想要的，其他的意外，都无关紧要。
“那不知柳公子想去何处一叙？”
又摆出了这副惹人讨厌的样子，柳常安心想。
“去将军府吧，我对府上那颗凤凰木，情有独钟。”
这几个情意绵绵的字，从柳常安的唇齿间溢出，无端有了几丝缱绻的意味，却让穆归晚眼中瞬间聚起惊人的亮光，直直刺入柳常安的眼底。
柳常安似乎全然不知穆归晚眼底喷薄的怒气，还是玩世不恭的笑着。
片刻，穆归晚回头去唤还站在原地的优葵和秀蔓。
“去和家里通报一声，备好酒食，我要请柳公子来府上一叙。”
两个丫鬟俱是目瞪口呆，被穆归晚催着才魂不守舍地往家中赶去。
小姐竟要带一个男人回家？还是柳家的二公子？
这也太不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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