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泡发出诡异的惨白光,窗户的铁栏锈迹斑斑,中年男人被绑在老虎凳上,眼镜上糊着血碎了半块镜片,脖子被皮带紧紧勒住,手腕上也被勒出血痕。
桌上的供状写得满满的,不难看见受审人的名字:藤边山隆。
段霄衣裳整齐,这么热的天连最顶上的扣都没解开,年过四十仍站得笔直,脸上没有胡茬,戴金框眼镜,面无表情却自带杀气。
藤边山隆歪着脑袋有气无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雇的打手我已经从宜宾抓来了,你要跟他对质吗?”
藤边山隆脸色起波澜,咬紧牙关固执摇头:“我不知道。”
段霄拿起供状:“民国二十四年5月,藤边山隆携两车生活用品到隆昌低价售卖,导致市场经济波动,同年9月欲再携三车商品进隆昌被市场监管部长拦截并扣留,多次交涉无果后雇宜宾打手绑架吴部长儿子欲意威胁,造成邓一勋重伤。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没有的话就画押,我好结案。”
“我只是商人,全是你臆测,是你屈打成招,我不认,我要向大使馆检举你的恶行。”
段霄挥手,立刻有警察扳开藤边山隆的手强迫他摁手印,后者低哑嘶吼:“你在破坏中日友好,你的恶行会给中国带来灾难。”
啪!段霄扬手一鞭,藤边山隆脸上立刻浮出红印:“隆昌和其它地方不一样,这里的政府机关非常简单,县长管文我管武,没有什么反间部门给你申冤,罪状定了就洗不掉。回答我,为什么要扰乱市场?”
“商人,卖货,哪里畅销去哪里,没有扰乱市场,我在中国做商人已经两年。”
“东洋人很喜欢来我们这做生意嘛,看来这两年你祸害不少地方,只是为了挣钱吗?还是像西洋人一样有什么计划?”
“你放了我,还是中日友好,一切是误会。”藤边山隆每说一个字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你又不是兵,这么嘴硬扛得住吗?”段霄忽的收紧老虎凳靠背皮带,“我很讨厌倭寇,如果你们还觊觎中国土地,趁早打消念头。”
强烈的窒息感让藤边山隆脸皮涨红,想说的话到嘴边都化作嚯嚯声,手脚乱舞挣扎着摇头。在他觉得自己要一命呜呼时,皮带松开了,夹杂血腥味的空气涌进身体。
“关押六十天,罚款五百。”段霄接过下属递来的热毛巾擦手。
礼拜日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有钱人呢喜欢约友人在戏楼或舞厅待一天,寻常人会带一家老小到郊外散步,可怜的劳作人在土里除草除虫,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礼拜日。
冉旗几人打算去郊外钓鱼,严滦非要带段颜芯跟着一块去,因为需要个机会让段颜芯看他和楚江浔比武,他的两个小弟也跟着。段颜芯觉得只有她一个姑娘气氛比较怪异,便约鞠梦,鞠梦带上慕容安仙,慕容安仙带上葛莹莹,另一个医学生赵长龙死皮赖脸要跟葛莹莹一起。绕这么一大圈,带这么一大帮子人哪是钓鱼,明明是跟鱼打群架。
然而作为导火线的楚江浔并没有去钓鱼,他直接没和他们一起出门,反正一大堆人见面谁也没发现少了谁。
即使没有柳霏霏表演万春夜也爆满,谁让它是隆昌最大的歌舞厅呢。舞台上穿黑裙的歌女身材曼妙非常人能比,拿着扇子一扭一唱,真是让人喷鼻血。楚江浔本来觉得柳霏霏很寻常,跟她一比立刻见高低,唱歌本领区别不大,主要前者有一种病态美,在浓妆艳抹的歌女中脱颖而出,我见犹怜。
“请问柳霏霏在吗?”楚江浔拦住送酒女郎。
“霏霏姐今天没有表演,先生想看的话可以明晚来。”
楚江浔摸出两张钱递上:“啧,你告诉我她在哪就行。”
“霏霏姐在屋里打扮,一会儿要出去陪客人吃饭。”
楚江浔摸清柳霏霏在哪间房,小心躲开路过的人,总算找着了,厚实的木门被敲响的声音有些沉闷。
“谁呢?”
楚江浔尖着嗓子:“霏霏姐,你换好衣服了吗?”
“换好了,时间还......唔。”门拉开一条缝,楚江浔钻进去一手捂住柳霏霏的嘴,脚后跟将门踢关上。
柳霏霏咬住楚江浔手指,后者吃痛闷哼抽回手,刚要大喊救命,看清来者后神色懈怠。
“小弟弟,闯姑娘房间不是好事哦。”柳霏霏似乎对他毫无防备,锁好门在梳妆镜前坐下继续打扮,梳妆台堆着各种精致的盒子。
房里香水味浓得呛鼻,楚江浔见满屋女人物品及随意丢在凳子上的内衣,收敛目光不敢再乱看,绯色从耳根爬到脸颊,傲着脑袋:“可我就是很想见你怎么办呢?”
“每天都有无数男人对我说这句话,我都听烦了,你就没点新意吗?”镜中的柳霏霏对他笑,似高兴,似宠溺,“桌上有巧克力,英国货,多吃点。”
桌上放着几块金色纸包裹的巧克力,上面写着潦草的英文,反正楚江浔不认识,剥开一块抿,又苦又甜,味道有些熟悉:“柳小姐和我姐姐长得很像,我自生亲近,不光模样像,年龄也差不多,你也是隆昌人吗?”
柳霏霏把内衣丢床上,坐到楚江浔旁边,脸凑近:“想套我的话吗?那你要先坦诚相待才行,我不喜欢和名字都是假的人聊天。”
“张天盛,真名。”
“张天盛就张天盛吧。你那和我长得相似的姐姐嫁到哪户好人家了?”
“她把我丢下了。”楚江浔皱眉,平静的看着柳霏霏的眼睛,“我找了她很久。”
柳霏霏明白楚江浔的来意了,感情这家伙把她当成姐姐套话呢,想到过往种种心生同情:“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你姐姐,楚江浔弟弟。”
楚江浔心里咯噔一下,并不是因为柳霏霏知道他是谁,而是他猜对了:柳霏霏认识他。脑海里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化作柳霏霏微笑的脸,楚江浔摸出揣兜里捂热的话梅:“给你买的。”
笃笃两声打断他们谈话,门外响起温柔的声音:“霏霏姐,接你的车来了,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马上就来。”柳霏霏拉楚江浔躲到墙角,“一会儿你自己出去,别让人看见。明天是我最后一场表演,你来我再告诉你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是最后一场?你该不会要嫁人了吧?”
柳霏霏白他一眼,露出苦笑,居然默认了。
楚江浔莫名的紧张:“和谁?什么时候?”
“你问题太多了,记住明天来,过时不候。”
柳霏霏拉开门,被楚江浔抓住手臂,他真急了:“最后一个问题......”
“人家不是。”柳霏霏斩钉截铁回答。
门无息的关上,楚江浔脑海里的人影碎成无数片,一阵阵绞痛起来,他跌坐在地,双手捂住脑袋。
仟璃不好听,你是我的丫鬟,我要给你换个名字,叫......
“叫什么嘛?我到底给你改了个什么名字?”楚江浔低着头,泪眼汪汪,木然看空荡荡的房间,“叫柳霏霏吗?”
想要礼拜一出来可不容易,要不干脆装病不回军校,楚江浔走在热闹的街上,打算去札信坊买些糕点,再到戏楼听小曲儿。他察觉有人靠近,猛的转身抬手,一块砖敲在脑袋顶,粉碎。
这次他没晕,只是天旋地转、双眼昏花,楚江浔扶住偷袭他的人,使出吃奶的劲挥拳揍对方。
“你想干什么?”
仅仅两拳,对方鼻梁骨断裂,鼻血哗哗流,比中毒的死相还惨,面前的人未免太不经揍,躺在地上要死不活,楚江浔蹲下重重喘气,感觉有液体顺着额头流淌。
“小楚爷,别动。”有东西抵在他腰间,说话的人声音颤抖。
楚江浔猜到是什么,僵硬的挺直腰板举起双手:“你是奔雷门的人?”
后面的人没有说话,给他套上头套,立刻有人从两边架住他拖走。对方显然不愿意得罪他,连把他塞进车都很温柔,不如说是揽腰抬腿抱进去。
车子起先开得平稳,越来越颠,估摸是出城了。楚江浔随着车子摇晃,不时撞到身边的人,能清晰感觉到两旁的人都在颤抖。血落进眼睛里咸刺刺的,黑布密不透光什么也看不见,脑袋昏沉沉的胀痛,他强打精神不敢睡,扭头问:“兄弟,你们是哪条道上的人?”
没人回答,他又扭向另一边:“兄弟,我们有什么过节?”
“你们总得说说为什么绑架我,我都不知道你们是谁。”
几人急促的呼吸声连汽车行驶的声音都没法盖过,他们在害怕。头套点了点,楚江浔失去耐心,冷冷道:“信不信我下车第一个弄死你们?”
车子猛的偏了方向,有人连忙道:“小楚爷,帮主请您一叙,我们是奉命行事,希望您不要怪罪。”
这些人很怕他啊,连米迎海那样的富家子弟都像见鬼似的躲着他。楚江浔苦笑,自己以前是个什么狠角色呢?
刺耳的鸣笛声惊醒楚江浔。
“小楚爷,到了,请您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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