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三了啊。楚江浔撑着脑袋,把衣服立在椅子上,里面塞枕头,摆出人坐着看书的模样。与其说他在海龙帮做客,不如说他被软禁了,自打他拒绝李大龙的邀请,今早只给他送窝窝头,连豆浆都没有。
看守的人增了两倍,人手一把砍刀,估计怕他暴力逃跑。囚他有什么用?楚江浔没搞明白,比他俊比他狠比他家世好的人比比皆是。
“小楚爷。”门外的人礼貌敲两下,“你姐姐来了,吵着要见你,在客厅。”
“姐姐?快带我去。”楚江浔跳起来,堆好的衣袖落到椅子扶手上。
楚江浔小跑,脑海里闪过无数张脸,这个被遗忘的姐姐,或者说他的丫鬟,到底长什么样?
客厅里坐着一名女人,头发梳成波浪鬟燕式,穿黑色半袖旗袍和米灰色短跟皮鞋,露出细白的脚踝。
那身形再熟悉不过了,楚江浔精神一震,扑到蒲沪泞脚边:“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蒲沪泞眼眶泛红,抓着他的手臂轻声啜泣,“你无缘无故消失,没给家里留点钱,我都快饿死了。”
“都怪我,你一路找到这里来吃不少苦吧?”
“漂亮女人独自出远门有多危险你知道吗?我还不识路,沿途讨水喝、脚磨起泡才找到这......”蒲沪泞转头看向旁边茫然的喽啰,泪光闪烁,“小伙子,有吃的吗?给个鸡腿就行。”
不论谁看到这么美丽的女人哭,内心都无比煎熬,仿佛整个世界都错了。喽啰点头:“您稍等,我去厨房给你准备。”
“我还想喝果汁,荔枝汁有吗?糖水也行。”
另外个喽啰道:“厨房有芒果,我去给您切来。”
酒足饭饱,师生两人半躺在沙发上,**叉搭茶几上,蒲沪泞打嗝:“这伙食还不错。”
“老大,瞅见桌上的窝窝头没,早上剩的,摸我头上的包,他们打的,他们欺负我。”
“看见了看见了,可我觉得你的脸又圆了。”
“是被他们打肿的,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蒲沪泞剜他一眼:“好意思问,我以为你礼拜一逃学去见花魁,在万春夜蹲一晚没见着人,沿途打听才知道你被绑架,早知道晚点来直接给你收尸更省事。”
“接下来怎么办?你带多少人来救我?”
“就我一个,没有救兵。”蒲沪泞耸肩。
楚江浔收起谄媚嘴脸,恨铁不成钢道:“那你进来干嘛?现在我们俩都被关起来了。”
“爱徒心切嘛,担心你被抛尸找不到地方收。”蒲沪泞一脚把楚江浔踹下沙发,整个身体躺平,“我眯一会儿,拿件衣服给我盖上。还有,帮主回来叫他来见我。”
“老大,被动的是我们,应该是我们去见他。”
“无所谓了,能出去就行。”她竟真闭上眼睛安心打盹。
楚江浔给她盖上外套,取纸翻转折成扇子模样,坐在地上给她扇风。她皮肤很白,但没有段颜芯白,两条弯弯的柳叶眉细且长,下巴有一颗红色的痣,神话故事里说,那是神袛的印记;医学老师说,那是身体有问题的标记。她的睫毛也很长,随着微风一颤一颤,楚江浔盯着她,数着睫毛,明明不多,可怎么数不清呢?
困意席卷,他一头栽到沙发扶手上。
急促的敲门声吓得在睡梦中的楚江浔跳起来,报信的人喊道:“小楚爷,二爷有请。”
楚江浔心悸的拉开门,抱怨:“小声点,吵到我睡觉了。”
“那我们过去吧。”蒲沪泞如同鬼魅,不知何时飘到门边。她温声细语谦谦有礼,相比之下楚江浔只能用粗鲁来形容。
客厅里坐着一个老头和一名军官,老头和周大龙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一撮胡须。军官穿一身蓝色军装,戴白手套,军衔是上尉,帽子上别青天白日徽章。吸引楚江浔的是他皮带上的枪套,里面可是真家伙。
周小龙不甘心的看楚江浔,一言不发,目光犹如利刃狠狠扎他。军官起身整理衣摆:“多谢二当家配合,这两人我先带走了。”
周小龙一咬牙,狠下心放他们离开。
带他们去哪都无所谓,楚江浔只顾盯着军官看,轮廓刚毅,气宇轩昂,太俊了,没有人比他更俊。看样貌也就三十出头,至少是个排长,腰板挺直走路带风,特别是腰间沉甸甸的枪套,依稀可见黑得发亮的枪柄,楚江浔咽了下口水,忍住摸的冲动。
“嫂子,我没来晚吧?他们有没有对你不礼?”出了门,军官戾气收敛,换上一副友善的笑容。
“嫂子?”一道惊雷炸在楚江浔身边,他对此人的好感与崇敬迅速降低。
“你赶得巧,我刚睡醒。车票买了吗?”
军官从衣兜里摸出两张崭新的火车票递上:“我送你们去火车站吧,现在城里的日本人和洋鬼子越来越多,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贼人碰到我这样漂亮的女人都不忍心伤害,快回部队去。”
楚江浔目光在两人间来回切换,他们的关系似乎亲密得很。
蒲沪泞三言两语把军官打发走,拿起车票亲了亲,抓着楚江浔肩膀雀跃欢呼:“太好了,可以去成都玩两天。”
“老大,那位军官是谁?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他呀,国民革命军22团二营副营长代高民,我们认识有十几年了。”蒲沪泞没察觉到楚江浔异样。
“他为什么叫你嫂子?”
“想当初我在军营也是幽香百合,自然有不少人暗恋。”蒲沪泞从沉醉中醒过来,“小娃娃哪来这么多问题,走快点赶火车。”
“我们要坐火车回军校吗?”
“当然不,难得出来一趟,我要去成都看风景吃美味。”
“我们现在在哪呀?”
“宜宾啊,你怎么这么多话。”
第二备武军校,钢琴教室,传出幽幽琴声,说不好听吧,多架琴高低调交替,配合完美,要说好听吧,音乐中又有慢几拍的错音。姑娘们跟着老师的弹和弦,她们坐得端正,脑袋随着音乐轻轻摇晃,收紧的皮带勒出盈盈可握的细腰,要是她们穿的不是训练服而是裙子,场景美得不敢想象。男子汉们就没这么和谐了,冉旗和谢加福用一台钢琴,前者手指灵活似有基础,后者分不清mifaso,记不住高低音,用一根手指慢吞吞戳琴键,欲哭无泪。
这是他最不喜欢的文化课,让他欣慰的是,入校以来表现优异的段颜芯状态也不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节奏比老师慢半拍。
“十架钢琴,楚江浔不在我们坐着正合适。”
“他估计不会来了,走也不道个别。”
四天了,楚江浔杳无音信已经四天了。段颜芯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白云缓缓流动,他是不是又被绑架了?她并不是关心他的安危,而是担忧隆昌接二连三出现的绑架案之间有什么牵连。
楚江浔被绑架,学员们不知道,但教官们打听到,所以蒲沪泞才会礼拜二就出去寻人。现在可好,人没寻回来又丢一个。
“向校,要不我也去宜宾走一圈,我担心蒲沪泞进了贼窝有当压寨夫人的歹念,不肯回来。”
教官办公室有一台咔咔响的机器,是小川纪央研究的降温机,大铁皮箱子伸出摇杆,上面焊三个架子,夹着塑料片疯狂转圈,吵是吵了点,确实能造风降温。
办公室里还有个小火炉,炭火烧得通红,上面正架着两个玉米棒,因为太热了,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向锡林不得不坐在火炉边给玉米翻面。
“她把贼窝吃空自己会回来的,她那傻徒弟和她是一路货色,都不是省油的灯。”提到蒲沪泞,彭致远没好脸色。
安隋和附和:“说到正题了,楚江浔那小子,想来我房里睡就来,不想来我房里就去楼上,每天晨练还要我叫他起床,我都搞不清楚到底谁是教官。”
“蒲沪泞肯定找到楚江浔了,不用替他们担心。他们肯定没在回来的路上,而是去别地玩了,我更担心她有没有带够钱,免得到处赊账败坏军校名声。”向锡林拍掉玉米表面烤焦的渣,用指甲掐了掐,没熟。
“向校,礼拜日就是三校联谊会,他们会赶回来吗?已经通知另外两所学校了,不方便改时间。”李大虎问。
“噢!”向锡林恍然大悟,“慕容老头约我打牌,差点忘了,大虎,借我五十块,回来还你。”
火车行驶一夜到成都,站台人流拥挤,人们提着行李行色匆匆,火车头的排烟口冒出浓浓黑烟浸染蓝天,像墨汁滴进清水,伴随着震耳的鸣笛,火车驶出站台。
蒲沪泞在小摊随意买套布衣,带楚江浔到酒店梳洗,吃过饭后逛街。
背背篓的小孩,穿着统一的警察,提皮箱的洋人,斗志昂扬的学生,四川国立大学、裁缝铺、皮鞋店、小洋房......实在热闹。
隆昌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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