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拳

在隆昌,晚上最热闹的是灯火阑珊的万春夜,在成都,哪儿都如万春夜。

蒲沪泞给楚江浔买鸭舌帽和假络腮胡子,装扮上后捧腹大笑,他们一边走一边吃,茶馆、戏楼、小巷......吃菌菇抄手、藤椒兔丁、麻辣牛肉、冰心糍粑、鸡丝面条、糖水冰块......

楚江浔感觉肚皮胀得像皮球,一碰就爆炸,他以前哪吃过这么多美味。

“老大,你想不想知道这成都最大的歌舞厅是什么模样?”

“你想去吗?”

楚江浔鸡啄米似的点头。

“不行哦,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少去是非之地,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美丽的班头善良。”

蒲沪泞带楚江浔在一条路上转了三圈,依旧找不到要去的地方,摸出纸条向路边大婶询问。又绕两圈,他们找到一家俱乐部,门牌华灯闪耀,比别处更热闹几分。

一进门,烟味扑鼻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弥漫肉眼可见的烟雾,摇骰子的声音与洗牌的声音混在一起,每张桌前围满人,有穿衬衣的、穿锦衣的、穿长衫的、穿步褂的,戴帽子没戴帽子的、戴眼镜没戴眼镜的,形形色色。

蒲沪泞似乎也被这样的场景震住了,看见有些胡子拉碴油头粉面男人心生厌恶,下意识抓住楚江浔衣摆,压低帽檐不让他张望,直径下楼。

楼下是扇结实的铁门,有两个人看守,蒲沪泞出示一张纸,上面写了些字,他们点了下头,推开大门让他们进去。

大门关上的瞬间,楚江浔扫见其中一人腰间露出枪柄,忽的顿足,拉住蒲沪泞。

这里人声鼎沸,看台分上下两层,在座不下千人,探照灯交替照射观众席,而灯光最照耀的地方,是整个会场中间的铁牢!

不,那不是铁牢,是拳击手的擂台!地上还有擦拭不掉的血迹!

鲜血!牢笼!绝望!呐喊!

楚江浔眉心跳动,身体开始发抖,他的脚生根了般杵着一动不动:“你要干嘛?”

“看比赛啊,这是四川最热闹的地下拳赛,在座的各位无一不是地位显赫,咱们能混进来,不容易。”

擂台上比赛已经开始,双方选手裹着破旧的缠手带,你一拳我一脚攻击对方。起初两人平分秋色,头发长的那个男人攻势更猛一些,他逮着机会双手夹住对手的头,连顶两膝再补一拳。

“打他!打他!”观众异常亢奋,挥拳呐喊。

平头男人从对手怀中挣扎出来,表情扭曲,血从嘴里涌出,摇摇晃晃还未看清,被一脚猛踹在脸上,他背靠铁栏,鼻子也流血。侧身躲开攻击,他大吼一声,飞扑出拳,速度之快,来势汹汹。

嚯!长发男人挨一拳,全场嘘声。

“这个冷蒙也是硬气,这个节骨眼上敢挑战日本人,又要死一个。”

“死就死呗,不影响我们,打手多的是,像榜首那个消失这么久,估计早不知道死什么地方了。”

拳赛结束,胜利者甩甩头发举起双手,白色缠手带被血染成深红色,平头男人倒在地浑身是血,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出去。

担架从楚江浔身边路过,他看见上面的男人,两颊糜烂,眼周血肿看不见眼睛,胳膊肘往内拐,摇摇晃晃。

他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所有探照灯聚集照射到一块巨型红幕布,上面贴了五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还有数字,被吊绳拴着的工作人员正在更改第四个名字后面的数字,由96改为97,后面的1和4没有变动。

幕布的第一排俨然写着小楚爷三个字!208胜0负1平!第三和第五是日本人的名字,第四名是一串英文,战绩分别是114胜0负0平、77胜3负1平、97胜1负4平。第二排的名字前面被打朱笔画叉,战绩为172胜1负1平。

“那是我吗?”楚江浔不可思议看着幕布。

“反正不是我。走了,散场人多。”蒲沪泞扯楚江浔的衣袖。

擂台上的强光又亮起来,胜利者耀武扬威的扫视四周,吐蹩脚的中国话:“中国人,太弱了。”

“你他妈说什么!”有***起来怒骂。

看完拳赛回酒店,楚江浔心事重重,往事在他眼前重现,他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蒲沪泞呵欠连天:“想起什么了吗?”

楚江浔苦着脸,像受尽欺负的委屈鬼:“没有哎。”

“蠢货,还是我告诉你吧。”蒲沪泞摸出药盒,吃下一颗甘草片,“你十三岁加入奔雷门被当成打手培养,十五岁开始打黑拳,战无不胜一夜成名,三年间无败绩登榜首,奔雷门靠赌拳和生死局赚不少钱,然后你失踪了。”

“后来呢?”楚江浔满脸好奇,跟听说书人说故事似的。

“半年时间,拳手名次更替,奥野右太和三谷悠矢脱颖而出,分别登榜第三和第五,他们的名声不亚于你当年。不过他们太狠,和他们对擂的非死即伤,记得榜二名字前面有叉吗?他打败了三谷悠矢,但被奥野右太打死了。现在没人敢和他们对擂,也没人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正重金寻榜首,有人在隆昌认出你,所以你被连着绑架两次。奔雷门二当家也绑架了你,但毕竟你是他带出来的人,他见你失忆,不忍心你去送死,又把你放了。”

楚江浔脸色终于凝重:“你怎么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的细节?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我先向米迎海打听到你和奔雷门有关联,又到奔雷门打听到你往事,我真是美丽与聪明并存。”蒲沪泞扶额,徒弟真是个智障,“事态比你想的还严重,不光各帮各派要抓你去向日本人讨赏钱,军部也在找你,日本人的行为让国人威严扫地,军人不能与日本平民交手,虽然我不认为他们是平民而是潜入我国的日本武士,军部把关注点转到你身上,希望你能教训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这是代高民和你说的?原来我以前这么酷,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就是楚江浔?”

“怎么可能,他又没给我赏钱。不过我建议你回军校后别再逃课去城里玩,下次再被抓我一定不会救你。”

楚江浔沉思,喃喃:“我十一岁流落街头,十三岁加入奔雷门,中间两年莫非我都在乞讨?”

“要不我引荐你去和日本人打一架,赏钱我俩分。”蒲沪泞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飘,两人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你烧给我吗?”楚江浔咬牙,见蒲沪泞打呵欠,把种种疑惑压回心中,“谢谢老大帮我找回这么多过去,我要去睡一觉指不准明天全想起来,晚安。”

蒲沪泞很困却睡不着,坐在床头灯光洒下来将她笼罩,不想忘的记不住,想忘的镌刻心头。她取下项链凝视,吊坠是一枚戒指。

黑夜是大地的伪装,是万物修复的最佳时机,如果失眠,漫漫长夜难耐。

砰砰!枪声不断,鲜血飞溅,一个又一个人倒下,蒲沪泞吓得冷汗直冒,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脸色惨白无血色。

砰砰!声音还在继续,她看向门。拉开门,外面站着戴眼镜的络腮胡男人,蒲沪泞没精打采:“你哪位啊大叔?”

“我给你买早餐了。”

“你吵到我睡觉了。”蒲沪泞回身,让楚江浔进屋。

“西洋人的马戏团要在成都表演三天,我搞到两张票,快收拾好去看。”楚江浔把酥油茶和豆腐脑摆好,自己先吃。

“我们今天要军校,不然向校会罚你扫马厩,我也跟着遭殃。”

楚江浔摸出四张票:“去内江的火车票我也买了,下午七点发车,什么都不会耽误。”

蒲沪泞一喜:“那太好了,扫马厩就扫马厩吧,等我十分钟。马戏团有大象踩球吗?”

“肯定没有啊,哪个马戏团会牵大象满世界演出!小丑抛球应该是有的,毕竟门票八块一张。”

“不如我抛给你看,只收你四块。”

隆昌是为数不多没有军队驻扎的县城,警察厅厅长段霄本是滇系军官,民国十三年拒绝国军招安,脱离军阀带部下盘踞隆昌,受县长邀请入警察厅,成为这里唯一的武装力量。

百姓看习惯警察的黑色工作服,突然有几个穿蓝色军服的人出现在城里,他们有些恐慌,纷纷猜测是不是出大事了。

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的矛盾报纸上天天报道,还有占据在东北的关东军,随时可能南下发动战争。

朝不保夕,人心惶惶。

段霄对于眼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中士并不上心,随口敷衍:“十八岁的青年,叫楚江浔,没个照片,我上哪给你们找去。”

蔡正非常不喜欢前辈傲慢无礼的态度,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段厅长,我是执行上峰命令找人,他近日确实在隆昌出现过,您寻人手段多,劳烦了。”

“好吧,我让手下多留意。”

“我特地从宜宾带来两个认识他的人,希望能帮上您的忙。”

段霄点头,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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