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从杭州游玩归来,给班头带了最好的丝绸做的旗袍,尺寸估大了,蒲沪泞穿着松垮垮。新学期伊始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校内公告栏贴着两张表,一张是35期学员文化成绩排名榜,另一张是35期学员军学成绩排名,校长会根据学员成绩推荐他们到华南地区部队历练,优秀者直接留用。不乏像严滦家打点关系直接进军纪严明口碑好的部队,也有挑纪律松散的部队去混日子的。
乍一见面,大家似乎都健硕一圈,35期学员离校,巾帼班转走两个姑娘。学员少一半,军校里突然空荡荡的,在食堂打饭不用挤,洗澡也不用排队,好像连彭教官和安教官都变温柔了,没有学员惹他们生气,气色红润许多。
楚江浔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宿舍,不用再卑微的打地铺,他把三张床并在一起,高兴的滚过来,滚过去。
奋进班和巾帼班换了新的国学老师和算术老师,他们本是35期老师,前者是穿长衫戴眼镜的老头子,后者是穿花棉衣的老太太。
最安逸的还是彭致远和安隋和,现在他们只用上专业课,或者说最累的是李大虎,因为蒲沪泞常常逃班按摩看戏,两个班的学员都是他管理。
图书馆里不能烧火炭,学员靠抖腿呵气取暖,小声交流杂志内容,内外温差致玻璃覆上一层雾。
“你们看这条,日本军官政变,刺杀高官占领东京。”
“杀得好,日本人没想到自己也有后院起火的时候,还他奶奶在江苏军事演练,共荣个狗屁。”高驰放下报纸趴桌上,报纸封面是一张合影,写着大东亚共荣几个大字。
“东三省拱手送人算了,还让日本军队向东和南逼近,不知道发号施令的人是不是脑壳不管事。”
“如果我是指挥官,会让部队集结在兴安、河北、察哈尔包抄关东军,逼他们撤退。”冉旗撑着脑袋想,“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
“蠢货,你以为打仗靠嘴巴说吗?你知不知道关东军有多少兵力,装备是什么?光靠人墙赌他们吗?”张天盛冷嘲热讽。
“靠你嘴皮子就行了?”冉旗冷哼。
“但凡中国少一点你们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不至于被日本人欺负这么久。”
“你嘴太臭了,麻烦闭上。”楚江浔看见张天盛自以为是的嘴脸就想揍他。
米迎海轻蔑:“听不得实话吗?我忘了,你们都是孤儿,没有人给你们讲世界上发生事,难怪你们是井底之蛙。”
冉旗嚯的起身,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试试。”
米迎海顿时怕了,但大家都看着,怎么会轻易认怂,鼓起勇气又开口,明显底气不足:“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本来就是孤儿......”
哐当,话音未落,冉旗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将米迎海掀翻,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拧他的嘴:“你胡说八道。”
速度之快,姑娘都被吓一跳。
其他人第一反应不是拉架,是帮忙,楚江浔猛踹在张天盛屁股上,都怪这货挑衅在先,两个班学员扭打在一起,女学员们边呼叫边拉架,场面混乱,书籍落在地上被踩来踩去。
“放手,别打了。”
“我流鼻血了,我流血了。”不知谁哀嚎,地上洒满血渍,其他人才不管,互掐在地上打滚。
三位班头闻声赶来,李大虎先把自己班的小乖乖带走,其他两位呵斥几句,赶学员去体训。
流鼻血的是邓一勋,下半张脸糊大片干涸的血,其他学员要么是脸上有抓伤,要么有红印,没一个称展的。
掷弹课上,学员们一声不吭,个个犹如大力士附体,不止把手榴弹扔过25米的墙,甚至超过三四米,定点掷弹更是把箩筐砸翻,手榴弹成了他们宣泄的东西。
彭致远惊讶,早知道他们有潜力这么强,每次掷弹前先让他们打一架。
平时两个班起争执都不了了之,这次却不是,教官们意识到学员之间矛盾太深,要用爱感化。晚饭后李大虎把姑娘们带到宿舍门口训话,虽然这事跟她们没什么关系。冉旗不见了,蒲沪泞连感化的机会都没得,大伙儿分散找人,天那么黑,军校又大,要是存心玩捉迷藏可难找了。
飞扬班被罚站在军校门口,丘真黑着脸,深呼吸几次才喘过气,学员们第一次见班头这么生气,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与之目光对视。
“你他妈的!”丘真嘶吼一声,猛踹米迎海一脚。
那脚力量之大,米迎海撞倒两个学员三人一起倒地,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大腿骨头可能断了,就算没断也快了。
“你为什么要骂他孤儿!为什么要这么骂他!”丘真额头青筋暴跳,挥鞭抽地激起飞沙,“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张天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雇打手打伤高驰;还有你,是你把垃圾倒在谢加福床上!他们穷他们家世不好是该受歧视的理由吗?你们为什么读军校,告诉我为什么?”
丘真走到邓一健面前,顺着从每个人身边走过:“为了名声,为了仕途,为了权势,狗屁!是为了保卫祖国,保护百姓,保护受苦受难的族人!你们怎么做的?你们连他们五个都要欺负,还能指望你们保护四万万国人吗?”
有的人垂下头看自己脚尖,有的顶着夜空目光空洞,有的悄悄打呵欠忍住疲惫。
姑娘们打电筒跟着找冉旗,电筒不够就用蜡烛,明明米迎海被打得很惨,他反倒生气躲起来,折腾大家。大家每栋楼,每间房都检查,连仓库都没放过,还是找不到人。
冷风嗖嗖的,冷得段颜芯两排牙齿咯咯打架:“他存心躲起来谁也找不到,气消了自己会出来,他们太小题大做,我要回去泡脚,你回去吗?”
“我再找找,他这么小心眼的人,万一自杀怎么办。”
“不会的,人只会用最痛苦的方式惩罚自己无能,我先回去了,你早点回来。”
最痛苦的方式?鞠梦朝手心呵口暖气,站在原地跺脚,这么冷的天就该在被子里捂着,真是疯了才在外面吹冷风受罪......鞠梦忽然想到什么,往泥潭坑跑去。
泥浆仍是脏兮兮黏糊糊的模样,鞠梦把电筒往里照,什么也没有,该不会......她不敢再想,举起电筒跳进去,泥浆没至大腿,刺痛的寒意席卷全身。
“冉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别做傻事。”鞠梦疯狂伸手在泥浆里捞,蓦然回头,看见蹲在角落的人。
他大半身体泡在泥浆里,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两腿间,身体因哭泣而抽动。
鞠梦的心仿佛撕裂般疼,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爱惜自己,不顾一切过去拉他:“你会生病的,快跟我上去。”
他沉浸在悲痛中,感觉到有人靠近,憋在心里的痛苦有宣泄的地方,失声痛哭。
“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是......孤儿,我有爸......爸爸妈妈......”
“我相信啊,而且你有爱你的同学,大家都在找你,都很担心你。”鞠梦出奇的有耐心,这里实在太冷了,她的牙齿也开始打架。
明亮的电筒驱赶周围的黑暗,冉旗脸上挂着不知谁鼻涕还是眼泪,抬头看她:“鞠梦,我不是孤儿,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他们只是不在我身边。”
孤傲的冉旗委屈得像小孩,鞠梦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附和:“你知道他们爱你,就不要这样伤害自己,我们上去。”
鞠梦握住他冻僵的手,冷冰冰像冰块。
“你们的爹了不起,是高官,是富豪,所以你们这样去践踏别人的尊严,冉旗父亲若还在世轮得到你们叫嚣?你们知道他父亲是谁吗?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副司令冉开宗,于民国十六年与北洋军阀作战被炸死,你们的爹和冉副司令比起来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一个又一个的英雄推翻北洋政府,轮得到你爹做县长?轮得到你爹开工厂?轮得到你们在这欺负人?英雄遗孤成了你们欺负的孤儿,你们羞不羞耻啊?”
有人抹眼泪。
谢加福呼噜震耳,冉旗辗转难眠,他裹着被子,觉得好冷,又把棉衣盖在表面,还是好冷。
奋进班五个学员能聚在一起不是巧合,是因为蒲沪泞看中他们的孤儿身份,无情无义才无所畏惧。到头来连班头都是在利用他们,楚江浔仿佛置身冰窖,寒意彻骨。
冉旗发烧了,这鬼天气泡在泥浆里不生病才怪,号角响起的时候他和平常一样跳起来,头重脚轻像踩在棉花上。
门外站着一个人,眼睛红肿,谢加福看见他,下意识挡住门:“你干什么?”
米迎海没有说话,往屋里深深看一眼。
“走开,不然我揍你。”
冉旗戴好帽子,推开谢加福,双手揣兜蔑视米迎海:“你又皮痒了?”
“对不起。”米迎海鞠躬,“我为我昨天的言行道歉。”
一次训话不可能化解两个班的隔阂,但起码他们会乖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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