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土路颠簸,山沟土坡连接天际,时不时路过几间败破的瓦房,土地黄而干裂,稀疏的野草枯黄。老妇人佝偻着,杵着光秃的木棍,背篓里被麻绳捆着的干柴比她矮小的身体大四五倍。她费力抬头,混浊无光的眼睛注视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马车,她的脸皮如同枯槁的树皮。
马车穿过一座村庄,这里热闹些,歪歪扭扭的烟囱里冒出炊烟。
楚江浔被颠得头晕脑胀,眼里充满绝望:“老大,这里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舒服。”
“不然呢?你以为我带你们来这跳探戈的吗?”
蒲沪泞一定早知道这里的情况,不然以她那爱穿旗袍的性子怎么会穿身宽松衣裤军靴。其他人看上去也憔悴,不敢言语抱紧自己的箱子。
他们已经数不清这是在路上的第几天了,火车换汽车再换马车,还好带的罐头够多不至于饿肚子。
又行进到荒无人烟的山区,一车人你靠着我我靠着他睡着了,像极了投奔亲戚的难民。车夫勒马喊醒他们:“先生、太太,兴和县军营到了。”
“我好想吐。”
映入眼帘的是连成一片的平房,青天白日旗傲然挺立随风飘动,站岗的士兵穿灰蓝色军装,旧兮兮的掉色的头盔,持枪的双手干裂像树皮,拦住他们去路。
“老乡,军部重地,你找谁?”
他们不知道连日奔波现在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多埋汰。蒲沪泞摸出证件:“我是军校教官,与蓟团长有约。”
士兵双手递回军官证并敬礼:“蒲少尉,团长到归绥开会未归,请到营中稍等,我请参谋长过来。这几位是?”
“他们是军校学员。”
进去军部之前要搜身,他们包里的扑克牌、土豆片、卤鸡爪等全被没收。
空气中飘着火药味,大门如一道屏障,踏进后凌厉杀气扑面。
楚江浔认为军校会议室够简陋了,没想到这里更简陋不堪,桌子布满划痕,椅子嘎吱响,墙壁黑黄,灯罩只有一半,至于沙发嘛,里面的海绵露出来,蒲沪泞坐上去,整个身体凹进去。
“端正你们的态度,这里是战区,温饱难求。”蒲沪泞看穿他们的心思。
他们再次后悔了,不是怕死,因为遭罪。
“老大,这里吃饭有肉吗?”
“人肉吃吗?要多少有多少。”
411团参谋长卫鸿涛和三营长寇天逸敲门进入会议室,他们看上去饱经风霜,与容光焕发的川军截然不同。
“蒲少尉、五位师弟,欢迎来到兴和,我是参谋长卫鸿涛,这是三营长宼天逸。团长到归绥开会还没回来,但他把几位到来的事告诉了我,由我来安排。五位师弟暂时编为三营三连三排四班,您是贵客,听说年轻时是位神枪手,闲暇时希望能指导二营一连枪法。”
他们脑袋嗡嗡的响,卫鸿涛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蒲沪泞见他们半天闷不出个屁,眼角动了动。
他们立刻感恩戴德:“劳烦卫参谋。”
“不必客气。诸位舟车劳顿,今日先随寇营长在营中逛逛熟悉环境,明日起再随部队站岗、训练。军装也给大家准备好了,先换上吧。”
军装?楚江浔的疲惫一扫而空,仿佛***已经挂在身上。
穿惯了松垮垮的训练服,束身军装让他们有些不适应,特别是皮带挂上弹包和手枪后勒紧,简直让人喘不过气。他们换上军装,立刻有几分新兵蛋子的模样,气宇轩昂朝气蓬勃,戴上帽子遮住额头,露出眉毛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帅,他们对着镜子转来转去,欣赏自己。
不过他们的枪里面没子弹,弹包也是空的。
楚江浔的军服有肩章,其他人没有,不过没关系,能穿这身衣服已心满意足。蒲沪泞不但有肩章,而且是一杠一星,居然真是少尉!她没戴帽子,耳边别了珍珠串发夹,估计是不想把发型弄乱。
“头儿,你居然真是军官。”高平安觉得不可思议,不光在他眼中,在所有人眼中蒲沪泞都是懒惰贪财、凭和向锡林关系好在军校混日子的教官而已。
蒲沪泞自豪的立了立衣领,领章熠熠生辉:“你们美貌又智慧的班头混迹军营这么多年,要是连军衔都没有岂不是白混了。要不是我休眠离开部队,现在怎么说也是将官。”
“你为什么要离开部队呢?”冉旗追问。
“为了遇见你们呀,像我这么美这么温柔的班头哪里找得到第二个。”
“要是没有遇见班头,我都不敢想象现在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五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一定快乐极了。”
宼天逸忍俊不禁:“蒲少尉,你和几位师弟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哎,我第一次见这么听话的兵。”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这就是母慈子孝吧。”
宼天逸带他们参观军营,一间间平房是士兵卧室,里面是大通铺睡十到十五人,伙房坑坑洼洼的地面泥垢有指甲盖那么厚,里面摆满腌菜的土罐。
穿围裙的伙夫忙碌蒸馒头、煮汤,后院有士兵整理内务,往木盆里倒一桶水放上搓衣板,洗完衣服的水又黑又黄。
军营向东南方向走里地就到满洲边界,眼前望约一千米外才见敌军工事,这个距离在狙击范围边缘,说安全吧也不安全,哨兵以排为单位,有两座机枪碉堡。
“日本人经常搞偷袭,站哨士兵必须保持十分警惕,白天六小时、晚上四小时换一次班。”宼天逸踩在土坡上指远处的两面飘荡的旗帜,“对面是日本人精锐的关东军,我们每个月少则交战两三次,多则互相偷袭十余次。”
“寇营长,和日本人打起来我们伤亡严重吗?”
“要看怎么打,真打起来少说损失半个排,如果是小打小闹也会伤亡三四个。”宼天逸指另一个方向,茫茫山坡什么也看不见,“其实有两个团驻守兴和,308团在北面,离我们约莫五十里地,敌人主要是伪军,战斗力比关东军差太多,好在离得不远支援方便。”
“士兵们吃的粮食从哪来呢?”
宼天逸看着这几个菜鸟仿佛看到当年懵懂无知的自己,亲切感油然而生,耐心解释:“我们的食物有三个来源,一是政府发粮,但现在战事吃紧物资紧缺,肉很少,发的粮食只能吃半饱;二是向附近村民买,如果收成好有余粮百姓会低价卖给部队;三是弟兄们自己在泥巴地自己倒腾的瓜和菜。部队里都是男人,饭量大,一顿要吃五六个馒头。”
“为什么不自己养猪养鸡呢?”
“没那时间呀,也没东西喂,上山割草太累人,我们需要随时保持战斗状态,分身乏术。脏衣服堆成山一个月才洗一次,打起仗来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常有的事。”
几人停留十几分钟,估摸要开饭了回军营。
“我们团里都是糙爷们,只有两个女军医,一个是一营长老婆,另一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年纪轻轻说起道理一套一套的。”
士兵以班为单位有序在伙房门前排队打饭,每人的碗里有一勺肉丁、一勺腌菜、一勺炒瓜片,米饭里混大半玉米渣,再发两个馒头。他们打了饭后就地找个坎坐下,狼吞虎咽,吃完后把碗清洗干净,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楚江浔以为奔波这么多天可以美餐一顿,现实与想象差距太大,他蹲在墙角嚼着没有味道的馒头难以下咽,好歹做成甜的啊,米饭吃到嘴里有股陈旧的味道,跟地里的茬子差不多。冉旗吃了几口,看上去不太高兴,在碗里翻呀翻,也不知道翻什么。
蒲沪泞吃得津津有味,还喝了一碗汤,露出满意的神情,看他们吃不下,道:“吃不下放回厨房去,别浪费。”
“头儿,这些菜真的......”
“没关系,吃不下放着,别浪费就行,饿了再吃。”
他们已经饿了,还是吃不下。
才七点钟不到,天已经完全黑了,换班休息的士兵到伙房取还温热的饭两口扒光,点上一支烟,三两个聚在一起打牌。赌的不是大洋,是烟,这玩意在这是珍稀品。
他们挺热情,邀请几个小菜鸟一起玩,没烟给钱也将就。
倭寇占山河,洋烟侵身心,蒲沪泞对烟恨之入骨,说教:“你们可以赌钱,但不要跟他们学抽烟,因为你们找不到门路买。”
“有钱也买不到吗?”
“有那闲钱拿来孝敬我多好。”
蒲沪泞丢学员跟老油条们一起玩,虽然可能会被坑很多钱,他们终究会成为那样的人,早点混迹少走点弯路,人生难得可贵是阅历。但她把楚江浔叫走了。
论打牌军校同学都不是楚江浔对手,他本跃跃欲试,不情不愿的跟在蒲沪泞后面。
蒲沪泞交给楚江浔一个箱子,不知道里面装什么老沉了,他们走到外面工事区,士兵把步枪搭在沙袋上,半靠沙袋休息。
“你找一找哪里是合适观察的制高点。”
黑漆漆的谈什么制高点,楚江浔随手指最高的山坡:“那里吗?”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