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痴

三月,江南正是暮春时节,残雪已经消融,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郊外一片新绿。双旗镇的滕文戏馆早早搭了戏台,请了班子来唱戏。据说这班子极为神秘,只有每月初一十五能请上门,其他时间却是不见踪影,也寻不见他们的安身之所,只有到镇上的本草药堂去预约。今日正好十五,滕文戏馆老板孙三便请了这班子来,唱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走麦城》。

台下好不热闹,坐得满满的,都聚精会神地看着。

只见那唱关公的老生身材高大,脸抹朱红,手提一把青龙偃月大刀,着战袍,右手托髯,不怒自威。此时正唱到末尾,关公等被吕蒙众将围住,只见唱关公的红生左手持刀,踹右腿,跨左腿,问关平:“赵、赵、赵、赵累他、他、他、他、他死了么?”

“他战死了!”那唱关平的武生念道。

关羽右手托髯,一阵哆嗦,看着关平,颤着声音说道:“儿呀!你、你、你、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

“尔要放大了胆——!”关羽说着拍了拍胸,高声喊道:“随为父,杀、杀、杀、杀出重围——!”说完只见徐晃、吕蒙、四曹将、四火牌自两边分上,交战。随后关羽、关平同落陷马坑。身后王甫自刎,周仓坠城......

台下早已哭声一片,戏馆老板远远看着,虽高兴这次演出成功,但也不由为关二爷的遭遇鼻酸。这出戏自己不知看过多少回了,但今日再看仍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众人回过神来后,又都给了散钱,此时将近黄昏,客人皆散去,只有一个穿白衣的青年人还在坐着,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裹,似是一把琴。那人桌子上放了三个酒杯,一个碧玉模样,一个黄金镶着玛瑙,还有一个却是漆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这三个酒杯是他自己带来的,就放在那儿,盛满了酒,却不饮,只是坐在那儿望着一树桃花发呆。

“不知兄台坐在这儿想什么?”戏馆老板走过去问道。他想着已是饭点,戏又已经唱完,等下还要招待唱戏的,所以准备早点关门。谁知那人并不回答自己,依旧望着那树桃花。

“兄台,戏已经演完了!”老板再次提醒道。

还是没有动静。

那老板抿了抿嘴唇,又用手推了推对方。这时那人才回过神来,也不道歉,只是大笑,继而说道:“老板,你这桃花开得甚好啊!”

“是是是”老板见对方似是个痴人,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随后又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来看戏的,还是来看花的,真是个痴人!”

谁知那话竟被那人听到,只见他看了一眼老板,又是大笑道:“我即来看戏,又来看花,只是看戏是顺便,看花才是主要。”

“这花哪有戏好看?!”老板早有些不快,便要辩驳。

“哈哈哈,老板你不知其中趣味矣!好花不常开,戏文却是时常能听到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完竟又吟起诗来。

那老板气不过,又说道:“我这次请的戏班可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平常别人想请还请不到呢!”

“这我倒是同意,这戏班子功底确实不弱。只是那唱关二爷的红生......”那人话说了一半,却不继续。

“那红生怎么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高大威武,一双丹凤眼,正是刚刚唱关羽的戏子。姓关,家里排行老二。

“诶哟,关二爷,您不打算吃了再走?”戏馆老板孙三笑着说道。

关二斜了孙三一眼,说道:“孙老板,你要叫就叫关二,我称不起爷这称呼,这可是对关二爷的大不敬!”

孙三被这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改口说道:“关老板,刚刚是我糊涂了,糊涂了!嘿嘿,您这就走啊?”

“嗯,今日就不在这吃饭了。”关二点点头,走向那穿白衣的青年人,说道:“这位兄弟刚刚欲言又止,不知是否对在下的表演有什么见解?”

“嘿,关老板,他就一痴人,这话您也信。您可是我们这一带演关公最像的啊!所以我刚刚才情不自禁叫您一声爷呢。”孙三笑着说。

那白衣青年笑了笑,说道:“你这仪表自不用说,恰似关公临凡,前面演得也好,只是最后一段......”

“最后一段怎么了?”关二急切地问,

“最后一段你演得特别投入,似是这事真发生在你身上一般,所以你情绪很激动,最后一声‘杀出重围’太过了,声音有些嘶,这是唱戏,未免不美。”那白衣青年说道。

一般这话说出口,对方难免有些不悦,肯定要争辩,岂料这关二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知我者,兄弟也!我唱了这么多年《走麦城》,从没人听出这一句有毛病,没想今日被兄台发觉,真是缘分!兄弟可愿与我一饮?”

“好!我这儿正好有三杯酒,来,我们先饮了它!”白衣青年笑道。

关二点点头,就要拿杯,看了看桌上的三个酒杯,然后向那黑色的酒杯伸出手去,却被那青年拦住。“且慢,不知兄台为何要拿这黑色的杯子呢?”

关二笑道:“我不喜欢太华丽的,玉杯要赠知音,这黑色的杯子自然就自己喝了。”

那青年大笑起来,一把抓住关二的手说道:“果然是知音!金杯是俗物,酒味难免酸臭。这玉杯中盛的是西域的葡萄酒,当配兄台你。这黑色杯子是用古藤木制成,装的是药酒,就留给我吧!”

两人也不再推脱,当下饮尽,又把金杯中的酒泼了在地上。

“不知兄弟既然不饮金杯中的酒,那为何要带着这个杯子呢?”关二问道。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拿起那金杯,递给关二,说道:“兄台请看杯内。”

关二接过酒杯一看,那酒杯之内,竟是刻了一个“醒”字!当下也明白对方是要用这杯内字来提醒自己不要贪图富贵。心里不由佩服起来,于是拱手行了个礼,问道:“还不知兄弟名号?我姓关,家中排行第二,你叫我关二就行!”

“好,关大哥!我叫吕中,自号三痴,你叫我三痴就行!”那青年说道。

“三痴?”关二不由感起兴趣。

吕三痴大笑,说道:“我平生最好三件事,琴酒花,所以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外号。”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

“如此饮不痛快!不知三痴兄是否方便移驾?我们再饮!”关二说道。

吕三痴点点头。关二大笑一声,一把抓住吕三痴的手,也不管戏班的其他人,就向馆外奔去。

“如此晚了,不知道关老板他们要去哪儿啊?”孙三自个念叨着。

“他呀,一定是带那位兄弟去‘杏花村’了!”戏班子一位青年笑道。

孙三恍然大悟,说道:“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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