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挂在外婆家的遗像,是她对母亲的唯一印象。
轮廓清晰、眉目清秀的女人脸上没有丝毫微笑,长大后她的脸与这张照片如出一辙。遗像上那双诡异的眼神让她觉得恐惧。她突然有种预感,她会与母亲有相同或类似的命运。
她还记得,自己被父亲送到姑妈家寄养,她悄悄走到门外,听姑妈和父亲在里面的争吵。
那是你的女儿,你不该丢下她。姑妈言辞激烈。
可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父亲冷静的声音,那是她对父亲最后的印象。
镇上的人都传她克父克母。人们躲着她走,叮嘱自家小孩不要靠近她。她自小孑然一身,从未热情。她的确是很能容忍孤独的那类女子。
姑妈待她很好。过年,姑妈给她裁很好的布料,做漂亮的衣服。可是姑妈看她的眼神与看自己的亲生不同,那是一种怜悯,同情和小心翼翼。并不是单纯慈爱。
当她看到亲戚一家其乐融融,她都觉得羞愧、自责,从此,自卑自她的身体内部慢慢生长,抽芽,最终造成了敏感、爱依赖的心理。
对于父亲,她终究是多余的,是累赘,是不应该出现的存在。
长大后的她依旧这样想,从未被人需要、从未被人寄予期望。人失望的来源,往往出于家庭。
她的文字变得愈发阴暗、晦涩,她的老师曾认为她的文字来源于抄袭。成熟的文字与稚嫩的女孩并不相配。
黑暗的种子在她体内寄生,她有时觉得自己分裂,一半需要爱、渴望爱,期待被抚摸。而另一半却厌恶感情,唯恐避之不及。
她几乎是从小镇逃到北京。她渴望远离那个小镇。承载了太多雾蒙蒙的回忆,让她觉得压抑,像被人用被子捂住口鼻,呼吸不得。
与与她同龄的男子相比,她更喜欢比她年长许多的男人。尽管他们已经大腹便便,油滑、精于世故且斤斤计较,但她确能从中汲取些许慰藉。
曾经有一个男人用一根烟草就将她折服。
她遇见他时,那男子已经有些秃顶、发福,在酒吧的一个单人卡座中抽烟。她觉得那根烟像一个跳动的火苗,点燃了她内心的汹涌情感。
他教她抽烟,如何过肺,如何吐烟圈。她无可自拔于这段感情,这段与已为人夫的他之间的滔滔热浪中。那是她来北京的第一年,她从此开始抽烟。
直到他的妻子来找到她。那时她在一家私营广告公司写文案,她坐在办公桌前,听着那女人破口大骂,用最肮脏、下流的字眼形容她,歇斯底里的咒骂并没令她觉得无地自容,她只觉得这个女子可悲。她没有还嘴,只是在电脑上打字。其他员工拉住冲过来的女人。
口水、那女人已经花掉的妆容、黏在眼睛底下的睫毛膏和起皮的嘴唇,其他同事的议论纷纷和低声嘲笑,她看得一清二楚,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那类漂亮的女子。她也从不爱化妆。平平无奇、看起来老实文静的她,从未被认为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最终,她拿了当月的一半薪水,搬着自己的小盆栽和文件辞了职。后来,她去找到那个男人,他让秘书将她挡在门外,任凭她嘶吼嚎叫。童年时的自卑感向她扑来,几乎将她放倒。
她以为的爱情,是洪水猛兽都阻挡不了的热火,是连彼此的骨血都融化的壮烈蜕变。她要的爱,几乎将她燃成灰尘,世间没有男子给得了。
她辗转各类酒吧、夜店,她仍然不化妆,只是涂口红。
她的淡薄、无情,是给自己最好的防御,是无数次失望与伤疤浇铸成的铠甲。她的内心依然汹涌,只是从未等到一处港湾,让她能放下这沉重的感情包袱稍作歇息。
艾,你知道吗,你就像是我的反面。她说。我时常觉得困倦,想离开这是非。可我的感情还未停泊,它驾驭着我继续疯狂。
没有线的风筝总是飘向远方,Ann,你只是无根浮萍而已,漂泊流浪是你的宿命。
Ann从梦中惊醒,她已许久没有梦到她的父亲。那些肮脏、愚蠢的回忆让她再也没有睡下去的欲望。她低头看看散落一地的啤酒瓶,凌晨三点。
穿上有些旧的鞋子,她把头发梳好,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出了门。偶尔彻底失眠的时候,她放弃服用药物,会穿戴好去一条街以外的一家二十四小时咖啡店,带上纸笔。
她仍旧不习惯用电脑打字。况且带电脑出去沉重且愚蠢。咖啡店名叫Echo,有三两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或是睡觉。Ann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杯薄荷水,看着远处的天空逐渐发白,呈现出淡淡的浅蓝。
她拿起笔在纸上记录文字。只是当下的所思所感,并无特别之处。
直到天空完全亮起来,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冷气。有些老人穿着厚衣服出来买早点,还有扣着大耳机跑步的年轻男女。路上的车慢慢多起来,原本空无一人的马路变得拥挤。等红绿灯不耐烦的人们在车里破口大骂。
Ann离开咖啡店,在路边的鲜花店买了一束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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