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无止境的光。
像是沉睡了太久,张健悠悠醒来。或者未醒,他的意识醒着,身体却毫无知觉。只知道,他的双眼所看见的,是一种泛着肉黄色的光幕,在光幕的中心,几点刺眼的红色印在上面。
“我这是在哪?”
张健迷茫不知,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他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我的眼皮还未睁开啊。”
这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啊。张健笑了笑,他想睁开双眼,却感觉今日的眼皮格外的厚重,无论他怎样运动眼皮,双眼就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睁开。
“这真是怪事”
张健有些抱怨。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喊声。
“快跑啊!沙匪来了!快往东边跑!!!”
张健有些惊讶,他听出来了,那是大堂兄的叫喊声。
“沙匪?沙匪!”
耳边传来了阵阵惊慌失措的声音,那时他的族人们发出的尖叫声。张健感到有些慌乱,方才十六岁的他,第二次感觉死亡如此的逼近。
“是沙匪啊,传说中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沙匪啊。”
张健感到慌乱,感受着仍然睁不开的双眼,他索性不再睁开,准备用手撑着站起来。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动作,张健的内心有些沮丧和害怕。
“原来,我的整个身体都不能动作啊。”
就在这时,张健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靠近,随即是帐篷的帘布被拉开的声音,是一位男人的喘气声,是他的父亲。只听见张父一边收拾着物品,一边慌忙的叫喊。
“健儿,健儿!健儿!!!快醒醒,不要再睡了,土匪来了,快跟我逃命吧!”
“我也想逃命啊。”
张健努力的运动着全身的身体,却仿佛意识醒着,但身体仍未苏醒一般,除了那双可以颤动的眼皮,整个身体根本无法活动。而他的那双眼皮,仿佛是黏在了他的眼睑之上,光靠眼皮的努力,完全不能睁开。
张健感到一阵的焦躁不安,他想哭,却连泪腺都不能挤出眼泪。恍惚间,他想起了春至过新年的时候,家中用新煮的糯米粥来粘春联一样,春联粘的是多么的牢固啊,带到来年撕春联的时候,那是光靠手,无论怎样都撕不干净的啊。
“就像我的眼皮一样,粘的紧紧的。”
张健的父亲一再催促着,可能见张健的身体混然不动,连眼睛都颤抖着不敢睁开,他有些失望,却还是拦腰抱着张健,晃动着他的肩膀。
“健儿!快给我起来!快给我逃命啊!”
张健的肩膀一阵晃动,他甚至能听见肩膀内骨头们的响动声。许是张父焦急之中所用的力气有点大,肌肉被捏紧的疼痛感刺激着张健的大脑。
张健好似明悟了什么,他动了动身子,感觉除了眼皮仍旧不能睁开以外,他的身体,能够行动了。
张健顾不得欣喜,他扶着张父,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接着,他提起了双手,摇晃着,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随即,他用自己的双手,撑开了那双厚重的眼皮。
光,刺进了张健的眼中,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今天的阳光,多么的明亮啊,就连灰尘的纤毫都清晰可见。”
张健感慨着,继而有些慌乱的望着父亲。
旁边的父亲仍撑着张健的身体,见的张健醒来,他欣慰的点了点头,继而拿起丢在地上的东西,拉着张健,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面,是一个杂乱的营地,在一小片空地上,数十个用破布搭建的帐篷散落四周,在空地的南边,是一小洼池塘。慌乱的人群哭喊着向着东方跑去,一些物品随意的洒落在四周,倒映着人们慌乱的背影,幸好没有儿童留在原地哭泣,因为这处破败的营地内,都是张健未出五服的亲戚们。
张健的父亲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妻子抱着小女儿跑在了人群的最前面,有些欣慰的感慨着。
“这女人吵架的时候很厉害,没想到逃命的时候也跑的这么快。真好!”
说着,张父也拉着张健跟着人群跑去。
应该说是。。。。。。。。。逃跑。
张健的眼皮仍然厚重,他只能勉强的睁开一条缝隙,他的眼睛内仿佛有一团雾气,就连那一条缝隙所看见的事物,也是模模糊糊的。
“真是倒霉。”
张健抱怨着,跟着人群往东方跑去。
在东方的不远处,越过这一小块空地,在数百米的前方,有着一座十几米高的小山,而翻过了那座小山,便是更多的,断断续续的小山包,那是一小片山地。而在山地的另一边,便是王国的西部边境。在边境上有着一座哨站,王国的士兵们每天都会在山地中巡逻,并观察西方沙漠的情况。
“应该,是那样吧。”
张健仍然迷糊着,仿佛是才睡醒一般。又或者是,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熟悉而又陌生。
张健偏过头,望着那熟悉的刻在骨子里的面容。
“父亲?”
张健喃喃自语。
“嗯?什么?”
张健父亲怪异的问道。
“啊,没什么。”
张健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
’可是,为什么感觉,有点陌生呢?‘
张健环首,望着四周惊慌失措的亲戚们,看着都很熟悉,但怎么感觉,又像是陌生的人呢?
就在张健思索的时候,大地开始渐渐的震动着,他回头望去,在营地的西方,沙漠的地平线上,一群骑着骆驼的蒙面匪徒们,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阳光盛烈,残酷如铁。
周围众人焦急的生出了汗水,却也只能拼命的奔跑着,奔跑着,仿佛只要跑到了小山之上,就能活命一般。
“快跑啊!只要跑到了小山上,王国的巡逻兵们就会注意到我们,并赶来救我们了!”
但是,真的来得及跑到山上吗?
这个营地,靠在一个小小的池塘边上,张健和他的亲戚们来到这里不过数日,连房屋都没有建造完成,更别说是围栏和防具了。没有什么建筑,能够阻挡沙匪的来临。但两条腿的人们,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骆驼呢。
能,活下去吗?
张健有些迟疑,却只能发疯的往前跑着渐渐的,渐渐的,有些体力不好的老人和女人们落在了后方,就连张健的母亲,抱着小妹跑在了人群的中部,跟张健二人跑到了一起。
眼看土匪们越来越近,张父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一番,继而松开了拉着张健的手。张健诧异的回头放着父亲,方才发现张父就连逃命都要回帐篷拿的东西,是一把剑,和一把用来伐木的斧头。
张父咬了咬呀,脸上散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孽气。痛苦,害怕,愤怒,后悔。最终,张父的脸上只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他将两柄武器提在了眼前,权衡了一番,将那柄更适合杀人的剑,推到了张健的怀里。
“健儿。照顾好你的母亲!”
说着,张父转身向着后方跑去,张健四周望去,才发现几位叔伯们也背着人群,向着敌人走去,同行的,还有几位本就跑不动的老人。
这些人,拿着简陋的,可能数十年都没有沾染鲜血的兵器,或者就是一根木棍,一把菜刀,毅然的拦在了亲人和沙匪之间。
“可能,是想用他们的牺牲,来拦住沙匪的侵袭吧。”
张健默默的从母亲手中接过小妹,茫然的向着小山跑去,他想让自己停下,但他的身体却诚实的跑着,跑着。剑柄被小妹压在了胸膛上面,很疼,又很真实。
“难道,我就这么想活着吗?”
张健感到有些迷茫,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冷漠,那些准备抵挡沙匪的人,都是自己的叔伯长辈啊,作为一个男人,我该去帮忙的啊。
而自己,真的能过如此懦弱的,跟着妇孺们,向着安全之地逃去吗?
即使,仍然逃不脱沙匪的魔掌,只是更加痛苦的,延缓死亡的到来而已。
张健逃跑着,挣扎着,痛苦着,眼泪闯破了层层阻碍,顺着嘴角流下。有些酸涩。
他侧过头,望着自己的母亲,想拉着她跑快一点。
但是,他看到了什么?那是一双饱含泪水的双眼。而就算这样痛苦,母亲仍然将手推在了张健的腰上,想让他跑的更快一点。
张健慌张着,甚至有些心虚的望着母亲。他望着四周饱含泪水的亲戚们,灵魂,似带着一阵触动,他想停下,却又不敢。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张健的母亲有些破声的嘶喊着。
“健儿,你快跑啊!不要管我和你父亲,带着你小妹快跑啊!听话,快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你也要成年了,今天要是能活下来,照顾好你妹妹啊!!!”
是啊,我已马上就要成年了!!!
似有一道惊雷在心中炸响,张健浑身一阵颤抖,他感觉自己的双脚终于能够使唤了。
他慢慢,慢慢的的停了下来,他的意志渐渐坚定,那双眼皮不再厚重,那双眼睛不再模糊,他真正的睁开了双眼。他默默的,将小妹放在了母亲的怀里。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许久都没有说过话一般,喉咙干涩的有些沙哑。
“母亲,你带着小妹先逃吧,我等一下便追过来。”
这一刻,张健仿佛一瞬间成长了不少,他的意识也仿佛完全苏醒了过来。他挣脱了母亲的拉扯,向着敌人走去。
“母亲,你先逃吧。”
这是张健说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敌人,渐渐的近了,近了。
他看见了,从简易望楼上爬下来的大堂兄,他拿着一根货真价实的长枪,站在了最前方。
他看见,一向城府很深的大伯父拿着家传的宝剑,向着土匪缓慢走去,站在了大堂兄的身旁。
他看见了,一直胆小如鼠的三伯父高举木棒,尖叫着,站在原地。
他看见了,瘦弱的七爷拿着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扁担,颤巍巍的,努力的站直了自己的身体。
当然,他也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正从外衣撕下布条,将斧头的手柄和右手,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他也看见了,几位几位年长的堂兄们,不再勾心斗角,不再互相鄙视,默默的团结起来,拿着零散的武器,跟随着家族长辈们,怒吼着,宣泄着,咒骂着。
“我也,不能落后啊。”
张健笑了笑,他的双眼,是如此的明亮。
作为被国家流放的罪人,能够为了家人而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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