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围猎

白依凡离开了仙石村。

他轻轻关上门,无声无息地走过怪老头的屋外。

那门,紧紧地关着,有奇怪的味道从门缝里散出来。

但白依凡心中对屋里的一切,毫无兴致。

他只希望七七能出现在门口。

但这并没有发生。

只是稍一踌躇,白依凡就迈开了脚步。

他走在细雨蒙蒙之中,湿润的空气,散发着来自远古洪荒时代的气息。

他还不知道,自己走出仙石村,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因为一时的失落,想要暂时逃避一下这个生养了他十七年的熟悉世界。

他在天黑前,一定还会回来,在那个为他遮风挡雨的圆顶木屋里,躺在温暖的兽皮毯里,自由地遐想,做着自由的梦。

只是,有些事情,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这样,在一个下着细雨的日子,一个平凡而简单的少年,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从部落时代走进了王国时代。

当白依凡出现在赵老酒的铺子里时,虎厉和张二虎都深感意外。

虎厉狠狠地给了白依凡一记拳头,他以为自己的老朋友终于开了窍,从此愿意和他同流合污。

张二虎不失时机地掏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买来了两坛烈酒,还有几个东方的小菜,想要结交上眼前这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异族朋友。

山雨伴着山风,飘忽于酒馆的门外,悲魔岭就在眼前,却已被浓浓的白雾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白依凡注视着那雾,恍然觉得,那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高山深壑,竟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他久久地凝视着白雾,慢慢地端起了手中的土碗,咽下了一口火辣的东方烈酒。

张二虎还是在讲他的故事。

白依凡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心不在焉,他听得津津有味……

……

龙图国,神光城,西郊。

此时阳光正好,千年古城的屋宇泛着远古的青光,看起来有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临河的城墙上,长满了藤条枝蔓,为这座已历经一个纪元风风雨雨的古老城市,更添几分神秘。

这里就是龙图国的王都。

西郊外,是成片的低矮山林,初夏的阳光和雨水,让这片林地一片葱郁,生机盎然。

随着一阵沉闷的轮轴转动,高大而又厚重的西城门在缓缓开启。

紧接着又是一声呼哨,城内传来了阵急促而又沉重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便有两队身着厚重金甲的队伍,从西门急驰而出。

他们一左一右,分为两队,沿着西门外平整而又宽阔的道路,一路前,直冲郊外这片生机盎然的森林。

这支队伍,就是龙图国的禁卫军。

跟在禁卫军的中间,又有十几匹高头大马快速冲出了西门。

这十几匹马上的主人,像是在竞赛一般,拉紧缰绳,挥动马鞭,打着呼哨,越跑越快,将那些人马皆着重甲的禁卫军,一个又一个抛到了身后。

那十几匹马跑过之后,城门里又跟着出来一大队背负长弓,腰挂佩刀的队伍,他们四人一排,凭着双腿,却又整齐划一地跑步前进。

他们神光城的巡城军。

看着眼前这阵仗,不明就里的人们,还以为是西边发生了战事。

但其实,这只是深居王宫内城的王室贵胄们,极为平常的一次出城巡猎活动而已。

那十几匹快马当中,当先一骑者年纪二十出头,面额如玉,灵气冲宵,此人正是龙图王国的太子东云焕。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头戴金纺山字巾帽,身穿紧身百绣袍的中年人,此人乃龙图国第一大内高手,正三品大金吾卫韩离厄。

东云焕与韩离厄二骑快马冲上一处低缓的山坡,再调转马头,望着被他们甩在山坡下面的另外十数骑,东云焕首先一拉手里的绳绳,俊马一声长嘶,响彻旷野。

韩离厄则一眼不发,双眼如炬,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身为王室大内第一保镖,他的首要任务自然是要保护身边这个太子的安全。

山坡下那十数骑,有四人身着华贵,皆是风度翩翩少年郎,但论气场,则略逊于驻马观望的东云焕。

其他几骑,则皆与韩离厄一样,同出大内,只是品阶低了一些。

四个少年郎中,又有一人纵马扬鞭,冲上山头,此人则是当朝太宰多目鹰扬之子多目俊,只见他双腿紧夹座骑,俯低身形,一手拉紧缰绳,一手轻扬马鞭,准确地朝着马屁股一拍,俊马一声嘶号,几息工夫,便冲到了东云焕一侧,然后又朝着东云焕微微一笑,紧接着也调转马头,望下坡下。

山坡下又一少年也双腿一夹,拉紧缰绳,打马向破上冲去,他的动作却不像多目俊那样做作,反显得极为随意,却又让人感到是那么的驾轻就熟,一看就是个常年驭驾的高手。他正是当朝大将军班图雄之子班图文良。

跟在班图文良身后一起冲上山坡的,是卫将军虎奔之子虎中逊,这少年身材极为敦实,皮肤也不像前二人那么白析,但双目精光四射,尽显出一股凌厉之相,让人一看便觉此人身上定身怀绝技。

最后一个少年,身型高大,一副气宇轩昂之相,举手投足之间,竟然也有着一种与东云焕相仿的帝王之气,只可惜他的脸上却有些踌躇之态,拉着马缰眼看着众人向山坡跑去,而他自己却一直犹豫不前。

多目俊站在坡顶,远远地喊道:“宫常待,你倒是上来啊,哈哈哈……”

早已驻马坡顶的其他人,也在跟着起哄,大呼小叫着,让山下的少年快快上来。

此少年,便是时任龙图国太常阁从二品太常侍的宫青莽。

而宫青莽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凤鳞国大公子!

没错,他就是凤鳞国国王宫正图的长子,未曾冠爵的大公子 宫青莽。

他也正是凤鳞国下层平民口中引以为傲的传奇人物,一个没有爵位的大公子,却又在雄霸天下的龙图国当了大官,这当然是件奇事。

当然,那些下层平民中,大多数人也捋不清这件事情背后的弯弯绕。

他们哪里知道,宫青莽不过是王国的牺牲品,他只是一个为保凤鳞国长治久安的人质而已。

也许是禁不住众人的嘲笑,宫青莽终于还是一咬牙,拉起缰绳,手扬马鞭,向山坡上冲了过去。

只是他举手投脚间,却显得极不熟练,胯下的马匹跑得那叫一个东奔西窜,引得山坡上又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东云焕,也禁不住莞尔。

但好歹,宫青莽还是爬上了山坡,不过呢……额……还是出了点儿小意外。

只见他座下的马匹,一阵横冲直闯之后,最后虽然上了坡顶,却又直直地朝着东云焕所在的位置飞奔而来。

在众人和笑声中,韩离厄首先看出不对,大叫一声:“太子小心!”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抢过东云焕的缰绳,再用力一拉,随着一声马嘶,硬生生把东云焕的座骑扯到了一边,让宫青莽骑着马从东云焕旁边擦身而过。

刚才还在嘲笑宫青莽的一帮贵少,顿时就变了脸色,瞪起双眼,眼看着宫青莽大叫着冲进了远处一簇低矮的树丛当中。

也许是座下马匹被树丛的荆棘刺痛,随着一声惊天长嘶,那马突然收势,高高地抬起前蹄。

而宫青莽则整个人从马上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坡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多目俊望着从树丛中狼狈站起身来的宫青莽,已笑得前仰后合。

而班图文良则打马朝着宫青莽的方向冲了过去,想要上前察看宫青莽的伤势。

虎中逊则把目光投向了东云焕,口中关切地问道:“太子殿下,你没伤着吧?”

一边的韩离厄怒目圆睁,朝着宫青莽的方向正要发火,却被东云焕制止,他看了一眼自己腿上被擦得裂了上口的靴子,然后对虎中逊道:“我没事,你也过去看看,宫常侍伤得重不重。”

班图文良翻身下马,一把扶住宫青莽道:“青莽兄,可有伤着?”

宫青莽摇了摇头,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道:“多谢文良弟的关心,我没事。”

班图文良眼尖,马上就看到了宫青莽的手背上已被荆棘划出一道伤口,开始有血丝渗出,于是转过身高喊道:“随行医官可在,速来为宫常侍包扎伤口。”

此时已抵达二人身后的虎中逊却不以为然道:“嗨,就那点儿皮外伤,不理也罢,不出三日定可自愈,你要把它包个严严实实,这天气炎热,反而愈合得更慢!”

班图文良道:“中逊兄此言差矣,正因暑气太重,毒疾横生,才要小心处理,否则创口染了毒疾,只怕会加重伤势。”

二人正待争执之时,一个身着蓝袍的五品医官,已提了药箱,来到宫青莽面前,然后极为恭敬道:“宫常待,且让下官看看伤势。”

宫青莽看了一眼手背伤势,然后对那医官道:“有劳了,你只需拿些药酒,我自行作些擦拭即可,这小伤,应该不会妨事。”

这时,东云焕等人也赶了过来,宫青莽连忙向东云焕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下官愚钝,刚才驭马失策,险些冲撞了殿下,垦请殿下治罪!”

东云焕还未及开口,那一旁的多目俊便道:“你是有罪,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企图谋害太子殿下,你这罪过可大啦!”

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顿进便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班图文良望了一眼太子的脸色,然后对多目俊道:“多目兄,这事儿,宫常侍也是无意为之,就算要定罪,也要大理寺都察司才能认定吧?”

多目俊却道:“哼,行刺太子案件,只能由长秋府来审理,可不归那大理寺管。”

班图文良正待继续和多目俊争执,一旁的东云焕开口道:“好啦,你们都别争啦,这事儿啊,本太子就擅作一回主,既然宫常待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我也并无大碍,不妨大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如何?”

多目俊却不依有饶道:“太子殿下,这可不是小事儿,谁知道那宫常待是不是刻意为之?万一他是真有谋害殿下之心,那可了得?依我看,不如现在就派人将他抓起来,以防后患!”

东云焕望了多目俊一眼,然后道:“你呀,就是多虑啦,宫常侍不善驭驾,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此番出城巡猎,本太子原也无意让他随行,若不是你刻意要劝,他也不会出来。所以啊,大家都听本太子一句,此事到此为止!”

多目俊还想继续纠缠,却发现东云焕已面有愠色,于是只得作罢,却在转过身离去之时,把目光扫向宫青莽,那眼神里似乎有着某种敌意。

班图文良也在旁边劝道:“既然太子殿下都发话了,那此事就到此了解吧,此番出城巡猎,大家原本意趣昂然,可不能因为这等小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虎中逊也在旁边帮腔道:“文良弟说得不错,我们可是出来打猎的,这里虽然比不上北边的战场,可毕竟也要纵马拉弓,在满是山林和荆棘丛中围捕猎物,受些小伤,也是在所难免。”

一见大家的态度,多目俊也只得生硬附和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就请太子下令,狩猎开始吧。”

东云焕却把目光投向了宫青莽道:“宫常侍,你手上的伤口,可是要紧?若有不便,就让随行侍卫送你回府,如何?”

宫青莽此时已将手背伤口擦洗完毕,顺手接过随行医官递来的布条,一边包扎一边对东云焕道:“回太子殿下,下官这点小伤,并不妨事,殿下既然有兴致,下官又怎能借故离去,殿下请吧。”说罢,他再次翻身上马。

东云焕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大家都请吧,入了猎场,可就得放了身份,尽情纵猎,看谁能嬴了今日头筹,本太子重重有赏,哈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笑声,东云焕当先一马,已向西边猎场冲了过去。

一众十数骑,就以东云焕的马最为上品,所以只一眨眼工夫,他便抵达远处的猎场门口。

守候在此的宫庭猎官,早已将围栏大门打开,跪迎太子殿下的到来。

那些随行的禁卫军,也早在宫青莽处理伤口的时候,先一步在猎场周围布好了警戒。

东云焕一骑绝尘,冲入猎场,远远地将宫青莽等人甩在了身后。

韩离厄面有带焦虑,快马加鞭,紧跟在其后面忍不住大喊:“太子殿下,山里崎岖,可千万要小心!”

但东云早并不理会韩离厄的话,只管紧跨座骑,搭箭上弦,借着马匹向前狂奔之势,双眼在林间四下搜寻,只等猎物出现在射程之内,抢个先杀。

韩离厄见自己劝阻无效,也只是提缰纵马,紧紧地跟在东云焕身后,尽力保其周全。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之中。

“请吧!”

虎中逊望了一眼身边的班图文良,然后笑道:“今日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个将门世子的本事!”

班图文良也笑道:“中逊兄此言过喻啦,谁不知道你这个将门虎子身手了得,今日想必也能让我大开眼界,还是你先请吧。”

多目俊却一言不发,有些玩味地看了宫青莽一眼之后,才从马背上抽出一张做工精致无比的劲弩,略作调试之后,再拉弦上箭,做好准备之后,才又对身边的贴身待卫道:“今日你就不必再跟着我,宫常侍有伤在身,你便留下,以保他的周全吧。”

说着,便一纵马,沿着东云焕前去的方向,跟了进去。

宫青莽听了多目俊的话,瞬间就明白了那话里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眉头轻蹩:这猎场离凤鳞国东面边界不过百里之遥,不就是担心我会借机逃跑嘛,哼!

虎中逊和班图文良望着多目俊远去的背影,二人也是相视一笑,各自拿出马背上的弓弩,然后奔向林中。

班图文良见宫青莽立在原地未动,又转头喊道:“青莽兄,你要行动不便,就在场外候着,等下我们一起喝酒。”

宫青莽冲着班图文良挥了一下手,笑道:“不妨事,我这就跟来!”

说着他也拿起一张早已备好的劲弩,无奈手上缠了布条,拉弦上箭着实有些不便。 便索性又将那布条解去,丢到一边。

山风吹来,新伤顿时疼痛不止。

再加上刚才用力扯动弩弦,本已合拢的伤口再次崩裂,殷红血丝已再次流出。

但对于宫青莽而言,这点小伤又怎么能比上他心中的痛苦?

远方的山林中,不时传来阵阵兴高彩烈的欢呼。

那些被圈养的豺狼熊罴,饱食终日,膘肥体满,早已失去了原始的野性,它们以为,这是作为世界主宰人们,终于受了上天感化,对它们生起了悲悯之心。

当它们习以为常地在各自的圈笼里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和风暖日,等着人们给带来丰富的食物之时。

它们哪里又能料到,那些往日还温文尔雅,喜笑颜开的人们,会突然对它们狞笑着举起了寒光闪闪的屠刀?

欢畅的笑声,伴随着惨烈的嘶叫,正在这片生机昂然的土地上,上演着一场毛骨悚然的狂欢!

山风乍起,带来了阵阵血腥之气。

宫青莽吸了一口腥气,他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寒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他的心中悄然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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