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

我听到仿佛从远处传来的模糊的烧水壶的歌声,现在是清晨六点钟,我在心里发出第一千零八百九十二次诅咒。对,我爸妈这两个傻孩子就为了不忘记热水烧开,特意买了这么个烧完水会放声歌唱的烧水壶。我想这应该不算比喻,因为上次我在作文里这么描写的时候,最爱同学写比喻句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在方格纸边框外用红笔批上了几个大字“不要乱发散思维”------后来她跟我解释那是因为我们在练习写作,而作文的题目是“最美的风景”,不是什么“疯狂的开水壶”。

朦胧地睁开双眼时,我心里还包含着起床气,我能隐约望见在晨光中透出光亮的纱帘,你可千万别误会此时的场景像mv里一样小清新,毕竟我能明确地感受到眼皮和眼睑之间粘住的眼屎。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大喊一声“妈妈!妈!”

当我的目光触及旁边椅子上摆好的衣服,包括叠得整整齐齐的上衣、小背心、长裤和袜子时,紧张的情绪突袭了我的全身。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干涩的口腔以及起皮的嘴角。今天是9月1号,去新中学的第一天。爸妈好像比我激动很多,“成了大姑娘啦,要去上初中了!”“诶呦,我们原先上初中,条件可没你们这么好……”,而我脑海里残留的情感只有紧张。

我以前从没上过初中,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人们又总在为没经历过的、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物担忧。坐公交车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突出,拉着黄色铁质扶手的年轻毕业生焦急地想着下午的面试,旁边挤作一团的学生叽叽咕咕地讨论后天的考试,倚靠在橙红色专座上紧闭双眼的老人。

我在厕所的镜子里反复打量自己,凑近了盯着下巴上那粒红红的刚长出来的痘痘,明明我同学的都长在额头上,我偏偏特立独行。

“别老臭美了!快出来吃饭,等下迟到了!”我妈在厕所门外怒吼,听起来像一只炸毛的猫。

“嘿!”我对她的说法表示不满,明明我这辈子呆在镜子前的时间加起来,都抵不过我妈一次快递寄到后的“米兰时装秀”时间,“我才没臭美!我在梳头!”

“赶紧的!”我嘭地关上门,花了一眨眼的时间喝完了豆浆和油条,又在我妈的威逼下硬塞下一颗水煮蛋,然后我们就开车到了学校。

让爸爸送自己来新学校的好处是,爸爸不会整煽情落泪这一套,也不会叮嘱太多关于多听老师讲话,多交朋友这类我在小学一年级就牢记于心的道理;坏处是,爸爸会强迫你拍一张照片,实际上是拍很多很多张。我永远无法忘记在新中学的门口,无数向里涌去的人流中,我爸拿着手机对我说,“来,站好,笑一个!”。看着无数未来同学白净的小脸,我恨不得当场身亡。

中学的大门就,很普通啊。闪着微弱的光的低矮铁栅栏,旁边三个我那么高的竖立石碑上写着简体字“林成三中”,黑色的楷体,看起来还没我退休后苦练书法的四舅姥爷写得好。保安叔叔凶巴巴地瞪着我,生怕我掏出一个手榴弹似的。

教室在四层,我艰难地拖动双腿爬到上面时都快累瘫了,为什么?为什么初一的教室在四楼而初三在一楼?因为万事开头难吗?

我呼哧带喘地走进挂着蓝色门牌“初一(7)”的教室,对上了一双热情洋溢的双眼,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站在讲台上,冲底下坐得分散得像蛋花汤里的蛋花的同学们笑。我就随便找了个地儿坐,大约十分钟之后同学们都来得差不多了,我旁边也坐了一个梳着双马尾,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我还挺想跟她唠两句,搭讪美女谁不在行呢,可惜老师这就开始讲话了。

“大家好,”她咳嗽了一下,“我是你们未来三年的班主任。我叫李丽,你们可以叫我李老师。”我们一大堆人眼巴巴地看着她把名字写到黑板上,然后她让我们开始自我介绍。

我一直觉得自我介绍挺无聊的,毕竟你现在肯定记不住所有人的名字,而且介绍自己又尴尬得要命。“我叫xxx,来自xxx小学,我喜欢读书/体育/唱歌,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我自己介绍完之后,只在几个说了自己小学搞笑外号的孩子那儿仔细听了,其他时间用于记忆新同学的脸。

直到一个男生走上去,用洪亮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叫胡海”,我脑袋里嘣地一响,糟了!果不其然,李老师惊喜地望着他,“刚才介绍过的一位女同学不是叫江禾吗?你们的名字可以连成'江河湖海'了!”然后老师和同学们都咯咯地笑起来,好像这是一个绝妙的笑话。

“太巧了,你们就做同桌吧!”李老师捂住嘴,像在为自己绝妙的安排而激动。而我只想骂人。

我的意思是,你以为我没在暑假陪妈妈看过《最好的我们》吗?连成一句话的梗还玩不腻呢?'江河湖海',我还'日月山川'呢!那耿耿有个“耿耿星河欲曙天”的男配路星河,我是不是还得有个'长江黄河'的什么张昌黄啊?怎么这么离谱呢?

胡海友善地对我说“你好”的时候,他一定想不到我在心里咒骂着“真见鬼”。当然,他永远也不需要知道了,不然他会打死我的。姐还想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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