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应该是这个年代初中生每周都有一次的打架日。
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条小巷是学生们经常用来打架斗殴的秘密场所,有的学生平日里在校园中受到了委屈也好、丢了面子也好,最终都会在最近的一个星期五来到这个神秘小巷里一决雌雄。不知怎么回事,只缘异常的喜欢看那些学生混混打架,一看到他们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打完架后的那种满足感、自豪感时就忍不住的发笑。在这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时间段,女生可能都会被这样的混混所吸引,无论是把人踩在脚下的混混头目,还是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小混混似乎都能够获得一些女孩的芳心。每每想到这里就会为这样的男男女女感到悲哀,他们的座右铭就是“不打架的青春不是真正的青春”。所以何只缘常常走这条街也算是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成为这样没用的人,还是只有好好努力才是正道。
不幸的是,就在某个星期五,只缘打破了对自己的规定。那已经快冬天了,天黑的很早,差不多在下午六点就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对于那条必经的小道更是如此。心想,这样恶劣的天气,该不会再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打架斗殴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前方传来了不详的声音。
只缘从路口向巷子里远远的望去,三四个女生围着另一个女生拳打脚踢,口中时不时的还迸出一些污言秽语,那样恶毒的语言别说是对一个女孩,就算是对一个纯正的东北大老爷们也足够他喝一壶。
只缘一个大步冲过去,口中大喊着:“都给我住手!”
她们好像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打得火热。
这些家伙!只缘终于还是怒了。
顺手抓到里面那个长得最高的,一手把她拎起来扔到了一边去。
随着一声尖叫,她摔在了地上,其他的人终于都住了手。
“听不到我说话吗!”只缘厉声呵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几个女生没有回话,赶忙扶起倒地的那个女生。
她们快速地离开,行将不到十米的距离,那个被只缘丢倒的女生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吼道:“下次再让你知道厉害!”
即使天已经黑了,但何只缘还是注意到了那个女生眼中的凶光,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恨意才能把她变成那般模样。
只缘望向这个抱着膝盖身体蜷缩在一团的小姑娘。
“她们都走了,你还好吧?”
小姑娘缓缓地抬起头,与她目光对视地那一刻只缘被镇住了。
漂亮精致的一双柳叶眼里没有泪水,清澈明亮的眼神中没有痛苦,没有害怕,只有纯粹的坚定和一丝不知名的勇气。
“能不能站起来?”
她没有说话,双手向地面一撑一跃而起,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
“疼吗?”只缘又问道,心想,恐怕她还是什么都不会说。
“当然疼!”她清晰地答道。
“那你怎么不叫啊?”
“当然不能叫!”她突然亢奋起来,“叫了就是输了!”
听了这回答,只缘顿时感到满头地问号。什么叫“叫了就是输了!”?只要你大声求救不就能少挨些打嘛。
“走吧,这儿太冷了。”只缘也没有深究,“我带你去吃点热乎的。”
小姑娘也没有拒绝,两人一同缓缓走出小巷,来到一家面馆。
“你随便选,我请!”只缘一拍大腿豪爽地说道。
“就这个吧。”小姑娘选了一个最便宜的云吞面,“我也不能占你便宜。”
何只缘不禁微微一笑,这孩子别看个头不大,行事说话倒完全像个大人一样。
“对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刘梨纱。”
“我叫何只缘,叫我只缘就行了,交个朋友吧。”
“好…好的。”她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的。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班上排第二的女生叫了几个狐朋狗友来找我麻烦。”
“啊?学习第二的人还能干这事啊!”
只缘硬生生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么离谱的学生。
“因为我是第一!”梨纱平静地说着,“我总分高过她30多分。”
“那你不是奔着740去了!”
“可看样子你这才是初一吧,也就只有一次期中考试而已,她犯得着跟你急吗?”
“恐怕她家里人对她的期望也过高吧。”她眨了眨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波澜。
“也?”这时面来了,打断了只缘的问题,“那你快吃吧,吃完了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她一边吃,一边拒绝着。
“那怎么行!万一她们在暗中观察,趁你独自一人再杀个回马枪怎么办?”只缘严辞拒绝,与其说是保护欲飙升,倒不如说是对这个坚强的漂亮姑娘产生了兴趣。
“那好吧,谢谢你。”她淡淡地感谢道。
只缘悄悄地望着她。
这小姑娘也太冷酷了吧,我都已经这么热情了她竟然丝毫不为之所动,还是说我这太过殷勤,她看出我图谋不轨?不太像,从她的眼神中虽然能够看到坚强,却也有几分孤寂与渴望,恐怕是因为太过突出被同学们排斥了。唉,优秀的人都是相似的,我也能够时不时的从同学的一些行为中看出他们并不喜欢我,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依旧是积极向上,光芒万丈。可她不同,她好像有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孤独……
“吃完了。”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走吧。”
出了店门,一阵风吹过,如冰刀般划在脸上,疼的只缘呲牙咧嘴,心中不禁感叹道。
想不到我这救美的热枕之心也抵挡不住秋风鞭打,还没到冬天我就已经是这般模样,那要是真到一个大雪初化的日子我岂不是要被冻死。
“你很冷吗?”她好像发现了这一窘态,“那我们走快一点吧,我家也不远。”
其实她也是个很会体察他人的姑娘嘛,只缘心想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出了小路,总算是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大马路,比起小路中只有零散的几处灯光,外面可真就是一片光明。只缘终于好像也不再那么冷了。是心理作用吗?别胡思乱想了,身子冷那是实打实的。
梨纱朝着电视塔方向走去,一时间只缘开心的快要跳起来。
太好了!我家也在这个方向,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每天放学都陪着她一起回家了!说来也奇怪,这姑娘对我越是冷漠我就越是想要接近她,我是不是有种奇怪的受虐倾向啊?不会等我真的跟她混熟了我又对她没兴趣了吧?那可真是个典型的拥有的时候不珍惜。我是那种人吗?不太确定,但至少曾经不是,将来怎么样就不清楚了,毕竟人类只能确定过去发生的事。不过量子力学好像说过去可以被现在影响……
“我家就住在电视塔附近。”突然,梨纱停下脚步,“你赶快回家吧,感冒了就不好了。”
“我刚好也路过电视塔,以后我们就一路吧。”
她没有就此给出任何回答,只是再次平静地道谢:“谢谢你。”
说罢,便转头走向马路的另一边。
望着她苗条的身影,优美的走姿,只缘的思绪瞬间混乱了。
我真是猜不透这个女人,刚刚还觉得关系已经渐渐的暖了起来,这一下子又回到了绝对零度。话虽如此,不过她看起来也并不讨厌我,只要不讨厌就是机会。等等,不会等稍微熟悉过后我就变得不再这么收敛,使她像班里有的同学讨厌我一样讨厌我吧?毕竟我也有许多令人厌烦的臭毛病。
只缘拼命地摇头,右手使劲拍打着脑袋。
我怎么现在净想些以后的事情?大家都说恋爱中的人是没有智商的,是这样吗?不,这算什么恋爱!充其量是我单方面对一个漂亮姑娘有兴趣,而且仅仅是有兴趣而已。要说是对她什么感兴趣,漂亮的脸蛋当然是个重要原因了,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感觉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尽管她才刚升到初一,但她好像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成熟。一般产生这种情况大概率是因为家庭原因,毕竟原生家庭对于一个孩子的性格塑造还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再多的分析我也做不出来了,仅仅是一点点的精神分析知识还不足以让我去给一个只接触过一次的姑娘做心理侧写。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恐怕就是这个意思了。
之后与梨纱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那两天后的星期一。同平时不一样,那天的只缘异常的亢奋,不知道的学生还以为是要去抢校门口的那几个热乎的炸鸡柳。只缘的心中十分清楚,就是为了创造一个跟梨纱偶遇的机会,偶然而不刻意,一定要将那惊讶之余的满心欢喜自然流露在脸上,要不就成了俗套的偶像剧情节。
校门对面的报亭是个好的狩猎处,绝佳的视野却又不容易暴露自己。在那里几乎可以一瞬间看清从门口走出的每一个学生的脸,像耍小动作的学生在老师讲台下暴露的一览无遗而又不自知一样。虽然梨纱不高,在人群中很容易被遮住,但凭借着伴随她那独特的气质起伏的步伐所滑过规则的曲线也能够轻易捕捉到,别的人与她相比显得就太杂乱无章。
突然,一个携带着名为“马尾辫”的光信号率先闯入的眼球,只缘的目光随即便是死死的盯住它,待它慢慢凭借电信号传入大脑后,终于意识到,是她!只缘假装漫不经心的在报亭边翻着杂志,实则余光紧紧锁定在那条必经之路上。
好一招守株待兔,只缘不禁被自己的才华所折服!等等,那开场白怎么说呢?“好巧!”“又见面了!”“真是缘分啊!”……这样的台词是不是有点太苍白无力了?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会不会显得我好幼稚?
当只缘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掠过,好在眼力足够强大一把把它抓住,快步跟了上去。
“刘丽莎,还记得我吗?”只缘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开局。
“记得,你让我叫你只缘。”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平静的让人感到窒息。
“你没看到我啊。”
“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她淡淡地说道。
胡说!只缘内心大骂道。这么近的距离,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怎么可能看不到呢!可她那空无一切的眼神也切切实实的压得我喘不过气,不仅是我,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一样。我曾幻想过无数的相见场面,无论是开心、生气、愤怒还是难过,总归是会有一点的情绪写在脸上,可她没有!从她的眼神中我感觉到好像关于我们曾经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记忆里都荡然无存了,像玩偶一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我甚至希望她能够骂我几句,这样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我…我们顺路回家吧。”只缘悄悄试探道。
她没答应,也没有拒绝,那就是默认了!
“你刚上初一没错吧,数集应该已经从自然数集拓展到了整数集。”只缘尝试着去找找学霸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其实关于负数,里面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什么故事?”她迅速说道,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
看到梨纱这样的反应,只缘很激动,马上开始了自己擅长的高谈阔论:“其实关于负数这个概念欧洲人是在十六、十七世纪才被普遍接受的,而对于中国来说接受起来就要早太多,我们有阴阳变换的哲学思维在里面,入就是正,出就是负。事实上,数集的扩张是仰仗于四则运算和方程解的出现,比如说,对于过去使用自然数进行记事的人们会将同类具体的物件抽象成数字,然后因为生活需要创造了加法与乘法。之后的经验告诉他们加法和乘法都满足交换律和结合律,它们两者的左右分配律也都成立。
“既然都已经有了两种运算法则,那相应的具体算式也就应运而生。人们当然也是很聪明的,他们想到,如果 ‘5+3=8’ 是正向思维,那可不可以发明一种运算使得8怎样一个5可以等于3,于是减法就诞生了,但是减法却没有加法那样宽松的运算规则,它必须是大的减小的,否则没什么意义。同样的思维模式,人们照猫画虎的对乘法也进行了逆运算的推广,但同样还是相比于乘法来说限制多了一些,比如说,只能有 ‘8÷4=2’ 这类的整数运算,而且 0 还不能做除数。可能大多数初中生还不知道零为什么不能做除数、负负为什么会得正以及零的零次幂为什么等于1。
“虽然说千年前的人类就已经有了四则运算,但用起来依旧还是那么不方便,毕竟有着这么多的限制条件。也不知到是什么时候,在算术上新加入了两种数,负数和分数。这样一来,减法和除法所面临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减去一个数等于加这个数的相反数’ 其实就是一个正数和一个负数相加,这中间根本就没有提到减法;同样的对于除法,‘除以一个数等于乘这个数的倒数’ 其实也还是两个分数之间的乘法运算,压根就没有除法的事,同时依旧满足加法乘法的运算法则。发现没有,本来是自然数的加法乘法运算,再经过类似解方程思想的操作下衍生出来了新的数,由自然数到整数,再由整数到有理数。
“事实上,那种类似 ‘3-5=’多少的问题,过去的人们,其实现在也还是一样……总是希望去找一个具体的、现实的、直观的客体去对应,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就有这样的对应,无论是加、减、乘还是除都可以在一条线段里仅用无刻度的直尺和圆规做出来,这就表示他找到了现实中的对应,尽管这里都是抛去了负数,但也算是巨大的进步。在毕达哥拉斯学派,这叫作可公度,而且毕达哥拉斯认为所有数都是可公度的。这样做当然是有它的道理,毕竟数学本身再怎样的高深莫则最终也还是要落实到现实才算是物尽其用,这也难怪学习物理的会嘲笑数学。但这样做同样也会把数学本身限制住,限制在一个只能由我们人类感官和想象所能够触及到的这个宇宙当中的一些事物上 ,这一点在后面的无理数和虚数上的体现尤为明显。
“在有了四则运算后,人们又在乘法的基础上发明了乘方运算,新的运算的出现当然是为了计算的方便,但同时也会带来问题。方程就是其中之一,例如,人们也曾好奇过如果有一个数的平方是 2 那么这个数应该是多少?有人则试了试发现,如果有这样的数存在,那么它一定不能写成两个整数的比的形式,也就是它不是个有理数,可这是不可能的!因此也就不了了之了,以后到类似的方程,索性直接宣布方程无解。但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原来直角边长为 1 的等腰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就是那个方程的解的现实意义,于是这个人死了。
“这个本可以名留青史人虽然被惨无人道的杀害了,但因为这样的一个新数的发现,数学又进步了一大截,有理数和无理数被统称为实数,后来又有数学家证明了实数是可以填满整个直线的,不过这时候话了。当然,乘方所带来的运算远不止刚才讲的那个那么简单,它只有二次项,并没有一次项,所以不是一般形式的方程。所以为了找到一般二次方程的一般算法,古人也在不停探索。幸运的是,这个似乎并不困难,大概一千年前的花剌子模的《算术》中就有记载,其描述就是现在我们学的那个奇怪的公式。但这个公式有个问题,它里面有根号,既然有根号那就不能对负数进行开方运算。因此规定,一般二次方程只有在根号下的判别式大于等于零时才有解,这是不是跟之前讲的那个如出一辙。
“但是好景不长,在解决一般三次方程解的求根公式上直接就面临着给 ‘-3’ 开方的问题,这下人们可不知所措了,你总不能强行宣布 -3 大于等于零吧。这时就有人提出了大胆的想法,不如我们规定一个字母 i ,让 i²=-1 。这样一来可不得了,奇迹发生了,接下来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斯证明了一般 n 次方程一定有 n 个根、证明了正十七边形可尺规作图还给出了正多边形可尺规作图的条件……由此数再一次由实数推广到了复数,复是复习的复。此后的数学、物理等等各种各样的工程技术也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果……”
“好厉害!”她听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拍手称赞。
只缘心里乐开了花,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线。
还好我平日里多少读了点书,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错误。果然投其所好才是王道,我如果要跟她谈什么明星八卦可能早就被晾在一边去了。
“这些故事你都是在哪里看到的?”她疑惑的问道。
“课外书啊!”原来不是对内容感兴趣啊,这样即使有错误也没什么关系了吧。“不过里面有些东西是我自己的想法。比如那个虽然是现实问题指引我们去寻找数学答案,如果数学答案中有现实里没有显现的东西,那么现实就可能成为数学进步的阻碍。”
“可是,看这样的课外书对学生的成绩有什么帮助吗?”她更疑惑了,“你的数学应该很厉害吧?”
“这个……对成绩有什么帮助,好像也没什么帮助吧,只是个人喜好。我的数学、物理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几乎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其他的可就不尽人意了,尤其是历史,第一次才考了60分,老师让我蹲在讲台边听课,被我厉声拒绝了。其实我不是不喜欢历史,只是不喜欢这样的纯粹以背记为主没有思想碰撞的学科。”
梨纱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这样,你母亲不会失望吗?”
只缘双手一摊:“她当然也很无奈,可我也没办法啊!我实在接受不了,索性就这样斗智斗勇下去了。”
“你这样真的好吗?”她发起质问,“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对别人的批评也是漫不经心。”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评论?”
“为什么会不在意别人的评论?”
这一刻他们双双呆住,面面相觑。只缘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梨纱,原来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是以别人的评论认识、指导自己的。
同样,梨纱也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只缘,眼神里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不是以他人的评论认识、指导自己……
他们怔怔的对视了很久,最终还是梨纱率先开了口。
“如果不以人为镜,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的对错。”她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或许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只是世人认为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但我清楚的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有一个道德原则,那是个不可触及的禁区,是每个人都不可逾越的鸿沟。”
“妈妈的话不是对的?长辈的话不是对的?老师的话不是对的?”
“不一定。”这次只缘信誓旦旦地说道,“连牛顿的话都不一定是对的,何况老师!”
她一脸认真地反驳我道:“可是不按妈妈、老师说的话做定会挨批评,可是不按牛顿的方法做题也不一定会错!”
“这…这……”,梨纱罕见地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说出这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真是让只缘哭笑不得。于是,便反问道:“你就这么怕被人批评吗?”
“好…好像是这样。”她缓缓地说道,“虽然我从来没被批评过。”
“那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呢?”
她神情木讷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只缘定定的看着梨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这姑娘一定是太过在意别人的感受而忽略了自己,甚至是有一点精神与肉体分裂开了,反应迟钝好像也是身心分离的隐喻表现之一,难怪她那个时候说没看见我,或许是她真的没看见我。拥有一个真正自我的人应该是以自我为核心、以自我感受第一而构建的,而只注意别人的感受与对自己评价的人是一种悲哀,她是在为别人而活。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一种人,他们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而努力学习、工作,他们可能会因为别人的一句称赞认可的话语而感到幸福,同样他们也会因为别人的批评、冷眼而感到绝望。对于这样的人我没有什么可多说的,毕竟我也不是很了解,所谓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就是如此。但是按照行为主义学家斯金纳的理论,不论是人还是其他动物,外部的刺激效果总是在递减,也就是对于相同事件的奖励如果一成不变的话,他们的满足感是会因此下降的,这种与生物课本里巴普诺夫那种经典的条件反射有所不同,尽管这个理论在后来的实验中放在人类身上好像被证伪了,但它给人的启示依旧屹立不倒。来自外部的奖励与惩罚对于个体的行为究竟能够造成怎样的影响?
想到此处,只缘的知识库里又有了一个绝佳的历史案例。
“丽莎,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不知不觉中,只缘叫出了她的芳名。
“嗯。”她也不再冷漠,总算是正面给出了一次回应。
“开始前先容我问你一个相关的问题。”只缘故意停顿片刻,表示征求她的同意。
“你问吧。”她好像有点迫不及待了,看来我讲故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你觉得讲诚信可以是不合理的吗?”
“当然不可以!”她严肃地反驳道,“这是最基本的道德原则。”
只缘笑着点了点头,故事可以开始了。
“《韩非子》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法家的创始人李悝曾是魏文侯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在李悝还没有执掌大权的时候曾有一个问题困扰他许久,就是小卒的射箭水平一般,要想在战场上取得更好的成绩,射箭水平一定不能差。对此他就想出了一个方案:‘凡是有纠缠不清的官司,就以射箭论输赢。’ 并且即时生效,就这样魏国在弓箭手的命中率方面成了其他各国不可匹敌的部分,这也让魏国成为了当时最强大的国家。是不是和李云龙丢手榴弹赏肉吃有点像,其实道理差不太多。
“李悝果然也是很讲诚信,并做到了赏罚分明,但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这也未免有点太不讲道理了,无论是放在当时,还是现在,似乎都不太能说服人。可这就是法家,法家根本不管你什么道理,在他们眼中诚不诚信本来就和合不合理没有关系。司马光在《资治通鉴》第二卷中就讲了一个例子,说魏文侯虽然不是什么儒家意义上的贤君,那商君更是 ‘为人刻薄也。’ 他们生活在一个拼硬实力,充满这尔虞我诈的时代,但他们依然会用诚信来统治国民,所以当今的皇帝也必须做到诚信治国。
“问题是,道理简单,可真正操作起来可就非常棘手了。同样是处于春秋时期的宋襄公不就因为自己的 ‘三不’ 诚信原则背上一个永远甩不掉的迂腐呆板形象,这时候没人会去纠结到底哪一方大战不合规矩,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以 ‘小信’ 与 ‘大信’ 究竟怎么处理,太难了。这要是法家思维,小事必须讲诚信,否则他法家赏罚分明就不起效果了,但大事就得随机应变了。后来的商鞅变法也是这样,赏罚分明、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终究是打造出一个足矣与六国抗衡的强大国家。
“接下来就该说到期待已久的孟夫子了,在孔子的时代礼崩乐坏,大家都不守规矩了,孔子当真是心急如焚,他提出以 ‘仁’ 为核心恢复周礼。但是问题来了,你说的这个 ‘仁’ 它来自哪里?总不是你孔丘胡编乱造出来的吧!你说它是一种内心的道德自觉,那这个道德自觉是哪里来的?孔子没有办法了,这是由孟子解决的。可能大家都知道,儒家的孔孟二人的人性论都以性善论为本,可大家都以为他们的意思是人性是善良的,再看看当今社会人心不古,谁还敢说人性本善,都纷纷投入了性恶论的怀抱。
“其实孟子所说的人性本善,不是说人 ‘是’ 善的,而是说人 ‘应该’ 善。同样,后面也是儒家的荀子就提出了性恶论,但他的 ‘恶’ 说的也不是现代意义理解下的邪恶,而是指人的贪念、人的欲望,也就是佛学中的 ‘苦’ 即为 ‘不满足’ 。儒家的政治观念就是以民为本,按孟子本人的说法就是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只有由圣人来做君王才能实现以民为本的民本主义,这与古希腊柏拉图提出的哲学家当国王殊途同归,赶巧两人还处于几乎相同的时代,不过柏拉图最终还是看懂了现实的残酷,而孟子则到死都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信念。他认为,人人皆可尧舜,不管你们别人信不信,我孟轲坚信。这也是我对孟子肃然起敬的原因。其实简单归纳为一句话,他们都希望通过每个人自己内心的改变和成长来改变社会。而事实是好像并不可行,更有操作反馈信息的法家好像更有效,法家无非就是靠着外部的奖励与惩罚进行刺激以达成目的。现在你也看到了,法家在秦统一过后使二世而亡且再也没有登上过历史的舞台,同样的,现在的新行为主义学家也对斯金纳的理论嗤之以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忍不住打断问道:“你是想告诉我,应该敞开胸怀主动的去与外界接触,而不是被动的接受外界的奖赏或是惩罚?”
“Bingo!”只缘反手一个响指夸赞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可是我真的需要改变吗?”
“不需要吗?”要中计了吗?只缘偷笑着,“那你现在的生活状况都是怎样的呢?”
“平时白天时间上学,回家后复习功课,或者帮妈妈完成点家务。”
“这也太抽象了吧,怎么跟数学最后一道题一样?”只缘装作不满的样子,“再具体一点。”
“这…这怎么具体?”梨纱喃喃道。
“就讲讲你们班发生的有趣故事,我给你讲了两个故事,你也还我两个呗。”只缘坏坏地笑道,料定她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好像没有什么我觉得有趣的故事。”
“好吧,第一个故事作罢。开始第二个吧,保险起见我给你开个头,就讲讲你们班那个第二名的故事。”
“她?”梨纱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而后迅速回归平静,“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没过多一会儿,她清清嗓子神情自若地说起来:“那可能要追溯到开学的第一天,轮到班主任那节课时,班主任特意拿出整堂课让同学们做自我介绍。别人怎样介绍自己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就单单记住了她的 ‘我非常聪明,非常勤奋,非常努力,无论是什么样的舞台我都会拿第一!’ 那时我也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而记住它的,而是时候才知道是我弄得她不开心了才回想起来的。平日里我们也没什么交流,直到期中考试过后,她拉长了脸找到我质问我为什么考成那样,我也是如实回答,我就是这个水平,当然考这个分数。她气急败坏厉声警告我 ‘下次不许超过我!’ 如此的警告明里暗里出现过很多次,我也就不以为然了,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找人来打我。”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应该是害怕拿不到第一会被妈妈批评吧。”她迅速答道。
这样的措辞,恐怕是你自己的心声吧,一不小心便说漏嘴了。
只缘不动声色,接着说道:“不太像,我觉得她是在嫉妒你,嫉妒你的才华,嫉妒你抢了她的风头。”
“不可能…”她的眼里充满着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嫉妒!”
眼看走着走着就快到家了,只缘又要开始设个巧局:“刚刚有一个问题我还没说完,现在作为爱智慧的思考题送给你:因为 ‘我在公交车上看见一个人,他是个残疾人。’,‘我应该帮助残疾人。’,‘给他让座就是帮助他。’,所以 ‘我应该给他让座。’ 这是一个 ‘是’ 与 ‘应该’ 的著名辩论,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这个…”她好像有些踌躇不定,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你快到家了,暂且不说了。”只缘得意的笑道,“下午放学我还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望着她的身影,只缘不禁陷入沉思。
想必丽莎是太会替别人着想,太担心别人的感受才会这样不管什么样的东西都担在自己的肩上,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能成功套话,这样做好像是有点卑鄙,不过如果不这样她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对谁说出这件事的真相。早上在学校也不知那个老二有没有再找她的麻烦,真是该死!这么关键的事情竟然让我漏掉了,真是讲故事讲上头了,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要不就在下午课间,我去她们班找她?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都没经过她的允许。听说女人就是喜欢惊喜,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只是稍微有点馊,刚好顺便还可以去恐吓恐吓那个柠檬老二。至于她不欠我答案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况且我也不认为她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很快的下午的学习生活就来了,只缘为自己能够提前见到梨纱而感到兴奋。
不知道在教室去找到她时,她会是怎样的反应,这可太令人期待了!我就把她拉出来,顺便再给那个柠檬老二一个下马威,简直是妙不可言。她要是不出呢?不会的!丽莎绝不会做出让别人难堪的事情的,她这样宁愿舍弃自己的感受也不肯伤害他人的天使怎么会让我尴尬呢。
随着一阵 “叮铃铃铃铃铃……” 的声响,第一堂漫长的物理课总算是熬过去了,就因为上课时注意力不集中而答错了一道题,这可真是太大意了,好在只缘靠着自己出色的话术技巧和肢体语言缓解了尴尬。只缘飞速离开教室,初一就在他们班级的楼上。等到达目的地时只缘瞬间傻眼了。
原来我压根就不知道她在几班啊,这可真是功亏一篑!想不到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这阴沟里翻船了,这可怎么办?干脆一个一个的找吧,以丽莎的个性,应该不会出去和同学打闹,那她多半是呆在教室了。除此之外,能够去的地方也就是卫生间和小卖部了,老师办公室应该不会,如果是课代表应该会在早上抱作业去办公室,课间时间那么短,除了调皮捣蛋谁会被安排进去。
只缘终于冷静下了,细细想到。我能从人群中一眼找到她,肯定也能在她的班里一眼找到她。于是,我便一间一间的偷看。第一个是初一(10)班,从后门一眼望去没有熟悉的马尾辫,直接略过。然后是 9 班,里面嘈杂不堪,不是嬉戏就是打闹,根本不像是丽莎那样安静的人能呆的地方。略过,略过!接下来是 8 班,竟然是清一色的校服,还有这样的规定吗?略过,略过!7 班,同学们都还静静地坐着,这老师也太过分了,居然还在拖堂。老师正下方,那个二组三排的那个,不正是丽莎吗?即使是在这样规整的环境下,她依旧是那个最突出的。那个第二名呢?我找了一大圈,终于在丽莎的后两排看见她了,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也不知是在认真听课还是在想打击报复。存在一双充满着嫉妒的眼睛从背后盯着,不知道丽莎会有怎样的感觉,或许她始终认为那个第二名只是不想让母亲失望。
待这老师刚刚踏出门口时,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真是个差劲的老师!只缘忍不住骂道,就是因为自己的规划没有设计好,才导致该讲的讲不完。没办法,只好先行撤退,不过这样也行,若是他拖个六分钟,那我岂不是只剩下四分钟不到的时间,还不如等下次课间再来。趁中间这一节的音乐课的时间来到自己班级教室后排坐下来总结总结这几次与丽莎的接触,看看能够获得的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缘拿起笔,在刚刚买下不久的笔记本上画起来……
首先,她应该是一个极度关注他人对自己评价同时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率先为他人着想的人,甚至到了一种即使是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的滥好人形象;其次她还有一种狠劲,那句“叫了就是输了!”目前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情况说出来的,但也或多或少的能表现出她的坚韧;最后就是她反复提到的妈妈,只要是围绕着她和她的家人有关的话题是,听到的始终是 “妈妈” “母亲” 这样的词汇,而从来没有听到过 “父亲” 或是 “父母” 这样的措辞。
这大概率是因为她是个由妈妈一手带大的孩子吧。正因为是妈妈一手带大,才会更清晰的感受到妈妈的不容易;正因为妈妈多年的不容易,才更迫切的想要帮助妈妈消灭一些烦恼;正因为自己是妈妈的女儿,才需要用最好的成绩去回报妈妈……
写到此处只缘想道。这些虽说都是管中窥豹,但也算是可见一斑,我会在今后都日子里慢慢的求证。
“好了,这节课就到这里。剩下时间可以休息休息,铃声一响就下课吧。”年轻的音乐老师疲倦的说道。只缘一拍桌子,对嘛! 这才是为人师表,能够合理安排自己的课程时间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不等音乐老师宣布下课,只缘就一个箭步悄悄从后排奔了出去,迅速跑到一年(7)班门口。
只待老师一宣布下课,就立刻冲进去,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的老师也是相当的注重师德,没过一分钟就出来了。不等他出门几秒钟,只缘就一个侧身闪了进去,朝着早已确定的位置直扑而去。
“咚咚。”只缘用指关节在梨纱的课桌上敲了两下,她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瞪大的双眼,以及满脸的惊讶都在问我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你怎么现在就来找我了?”,可最让她惊讶地恐怕还是我以这样的方式来找她。
只缘笑着看着她:“出来一下吧。”随即立刻将脸色变得阴沉下来,朝着她后面那个第二望过去,毫无疑问的是她也注意到了,同样的惊讶,惊讶之余还带有更多的是畏惧。他们的对视定格了两秒,直到梨纱起身随着只缘离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急切地问道,“我记得我没跟你说过我是哪个班的吧?”
“你这么好看,人群当中一眼就看到了,找到你还不是易如反掌!”只缘趁机油嘴滑舌一番。
“真…真的吗?”她红着双颊,害羞地说道,“没骗我吗?”
“当然!”只缘认真地说道,“你看你这,清澈的眼神、细柔的睫毛、英气的眉宇、线条分明的双眼皮、骄傲的鼻梁、红彤彤的脸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说的就是你呢!这还不是个妥妥的小美人吗? ”
她再一次羞得低下了头,两只小手已慌乱的不知所措。
“那个,我还是没想明白那个关于 ‘is-ought’ 的问题。”她焦急地说道。
“唉,我不是为这个来找你的。”只缘连忙打断她的想法,“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上课时候 的你,认真学习时候的你是一种怎样的美法。”
还没等只缘说完,她已经一溜烟似的窜进了教室,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位置,双手抱在课桌前,将脑袋死死地塞进小臂中,就像学生时代的男生惹女生生气时一样。只缘心想,她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吧,不要紧的,放学之后还有机会。
这次,只缘没有选择在报亭等她,而就选择在楼梯口,毕竟已经清楚了她们班级离靠校门口的那个楼道口近一些,她一定会从这里下来的。青春期的小姑娘嘛,就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情有独钟,要是像个算法工程师一样把算法都设计好了那岂不是太没劲了。
果不其然,下午放学时只缘再次守株待兔成功。
梨纱果然还是一脸的惊讶,说:“你不是说在报亭等我吗?”
“都已经知道你的所在了,索性就在楼下等你咯。”只缘笑着看着她,随即摆出一副有点难过的样子说道,“其实更重要的是我害怕在外面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就走远了。”
“不会的,你说你要给我解决这个 ‘is-ought' 问题。”她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们边走边说吧。”只缘带着她走向校门,“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抽象的 'is-ought’ 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果公交车上真的有一个残疾人需要座位的话,我想我一定会起身让座的。”
“没错,换作是我的也是如此。”,只缘点头表示正确,“但如果把这个 ‘残疾人’ 换成 ‘老年人’ 我就不一定让座了。我想,如果换作是你的话,恐怕还是会选择让座吧。”
“嗯。”她也点点头,而后立刻反问道,“可为什么你选择不让啊?”
“因为残疾人确实是身体有缺陷,而这个缺陷不足以使他能够安全的站立在公交车上。这个是一个大家都有目共睹,或者说是一个基本客观存在的事件。但老年人不一定是这样,老年人也可以是身体健壮的,并没有一个老年人不能够安全的站立在公交车上这样一个客观存在的事件。”
“这好像并不能说服人。”她撅起小嘴细声反驳着。
只缘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别急啊,精彩的才刚刚开始。以上谈到的两种情况其实都是道德实在论里的典型例子,道德实在论讲的是道德规范背后有客观事实作为依据,但也有一派哲学家认为道德规范背后没有客观事实。从直观上看,道德实在论好像比较符合我们的直觉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就像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在指导人们的道德规范一样。包括神命论、义务论、功利主义均是这样,但自从到了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大卫·休谟这里,道德实在论面临着挑战。
“这里面最关键的在于 ‘是’ 与 ‘应该’ 的区分,或者说是 ‘事实’ 与 ‘道德’ 之间的区别。在休谟看来,任何道德判断都不能够从事实判断中推出来。就拿那个残疾人举例子,‘我应当给这个残疾人让座。’ 这是一个道德判断,关键词是 ‘应当’,有了这个 ‘应当’ 才会有接下来的行动。但是,休谟要问,你前面说残疾人残疾,残疾是个事实,从一个事实怎么能够导出你的行动呢?而如果说事实可以导出行动,那么这个行动为什么不是你去他打一顿呢?
“如果想要从 ‘是’ 推出 ‘应该’ ,这中间必然需要借助一个包含 ‘应当’ 的前提,比如说,‘我们应当帮助有需要的人’。但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做出了一个道德判断,所以休谟认为 ‘是’ 与 ‘应该’ 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在休谟看来,认为道德背后存在客观事实,完全是人们将主观的情感投射到世界时产生的错觉而已。所以你以后凡是听到别人在用 ‘什么什么是什么什么,你就应该怎样怎样!’ 这样的话语时就可以把这休谟的铡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休谟的这番逻辑简直无懈可击!”她不禁赞叹道。
“所以,你以后还会因为某些 ‘是’ 而 ‘应该’ 去做吗?”
“我…我不知道。”她犹犹豫豫地说出这四个字。
“其实你不用怎样思考,只需待到事件发生的那个时刻相信身体的感觉就好。”
“相信身体的感觉?”她迷惘地问道,“身体会有怎样的感觉?难道行动不都是想法导致的?”
“当然了,难道人的每一个行为都受大脑支配吗?”
“但是有意义的行为一定是受大脑支配的。”她笃定地说道。
望着她那清澈的双眼,只缘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这个傻瓜,难道你的每时每刻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难道你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语、每一个举动都要去考虑它的意义吗?那你究竟需要考虑多少?你考虑到的这些别人真就领你的情吗?你就没考虑过你顾及的这些可能会被别人当作什么都不是一样无视掉吗?你真的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这样的行为才是你所认为的有意义的行为吗?人这一生当中有数不尽的话要说,有数不尽的事要做啊!难道你的每句话、每件事都要考虑的清清楚楚才去说、去做吗?那反过来说,是不是正是因为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太多了,而你又要考虑太多人的感受,所以索性话也不说了,事也不做了?
突然,只缘大步一跨,走到她的前面,双手扶着她的肩把她推到墙上。
“闭上眼睛!”
猝不及防的瞬间让梨纱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但她却也并没有反抗。
“静静地,什么也不要想。”只缘轻声慢慢地说道,“我让你睁眼的时候你就睁眼,睁眼后不要犹豫,说说看到我的第一反应。”
停顿了几秒钟,只缘的双手稍稍用了点力说道:“可以了,睁开吧。”
梨纱缓缓抬起头看着只缘,双唇微微张开一点,随即目光迅速向下一躲,颤抖地说道:“我…”
“好了,不用说了。”只缘打断她说道,“你已经迟疑了,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低声回答道,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看着面前楚楚可怜的梨纱,只缘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没关系,我们走吧。”
“你知道吗?”只缘又开启了教育模式,“一个人若是真的有一个内聚性的自我,他会通过各种可以实现的方式表达出来。”
她疑惑地问道:“什么叫内聚性自我?”
“其实具体名词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给你解释清楚这样的自我的表现是怎么样的。”
梨纱点点头表示相信。
“内聚性自我简单的讲就是可以充分的表达自己,把自己的情感通过某种形式给释放出来。你肯定也见过,一些成绩虽然不好但在体育运动方面却是热情洋溢,充满朝气、活力的,他们在球场上穿梭,为着每一次的进攻和防守做着最大的努力,即使是因此受伤、罚下他们也会尽全力去拼搏。他们的技术或许不是最好的,姿势也不是最美的,但他们的呐喊,他们的自信,他们的热血都能感染者场上的每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状态,就是充分的表达自己。反观那些在球场上谨小慎微,畏首畏尾不敢拼的,其实往往都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待比赛结束后,回归正常的学习后,那些学习不好的又会被排挤到班级的角落,他们从球场上万众瞩目的明星又变成了讲台旁的常客。上黑板做题的是他们、蹲在讲台上的是他们、扫厕所的还是他们。当然,也有人能够做到在各方面都是非常自信,整个人都充满着力量,尽管他的能力可能并不出众,但他们也绝不会苟图衣食,他们有着能够调动大家一起的独特魅力,或者说大家更愿意帮助他。但是这样的人一般不多,因为这样的人应该是从小家境就比较殷实,而且在很小的时候也不缺少爱。”
“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能在婴幼儿时期缺少父爱和母爱。”说到此处,只缘咳嗽两声故作停顿,偷偷瞟向她。果然,从她的微微颤抖的眼神中看到了暗流在涌动。
只缘又接着说道:“虽说内聚性自我的一个表现是自信、极其的自信,甚至可以是到达一种自恋的态度,但这并不是说自信过头就是好事。比如说你后面那个柠檬老二,她就是典型的自信过头,到了自恋的程度,而后还因为受到外界刺激导致了自恋性的暴怒,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所以说一个真正的内聚性自我除了有基因的因素以外,更重要的就是婴幼儿时期、童年时期一定要有爱。
“比如说像我这样的人,虽然我并没有那些精神分析师口中的那种完美童年,但我也找到了一种可以充分表达自己、释放自己的方式,那就是跳舞。像是天赋一般,听见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时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晃动起来,伴随着每一个节拍去舞动,释放着自己的情感,如排山倒海般涌来。顺便说一句啊,我上面说的那些词汇基本上都是源于精神分析,精神分析是号称心理学的开山祖师弗洛伊德提出的,但是他这一套东西早就被主流心理学界给抛弃了,就连当时著名的哲学家卡尔·波普也对此嗤之以鼻,并且为此说明了只有可以被证明是错的的理论才是科学的。不过虽然卡尔·波普不承认精神分析是科学,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弗洛伊德是个伟大的思想家。当今主流心理学都是配合着脑神经科学一起进步的,但心理咨询方面还是沿用了精神分析这一套,所以我也借用了一下。”
“你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吗?”梨纱呆呆地站着,像是很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只缘没有正面回答,委婉地向她说明,“这些问题也并不一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我从来都不懂这些,仅仅只有书本上的知识……”
还没等她说完,只缘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闭上眼睛!规则还是跟上次一样,我说睁眼再睁眼。”
她很听话,缓缓闭上眼睛。
看着她的脸蛋,只缘心中突然生起一种特别的感觉,一种想要守护她一辈子的感觉……
“3、2、1,睁开吧!”
梨纱慢慢睁开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只缘,口中缓缓挤出两个字:“你很……”
“好了,就这样。”只缘大声称赞道,“虽然关键时刻你还是迟疑了,但这次的态度很坚定。我想你是没准备好用什么词汇。这样吧……”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只缘取下挎包,从中掏出来一个刚买的精致笔记本,差不多语文书般大小。翻开第一页撕掉,那是当时音乐课上写的东西。
“这个送给你!”只缘笑嘻嘻地对她说,“从今天开始,用它把你每天的真是感受记录下来。这不是什么日记,不用记事。只需要把你对你的所见、所闻的感受细细记下来,还有你对一些人,一些事的印象,记住!是第一印象,也记录下来。”
“这…”她慌乱地问着,“这样做是要干什么?”
只缘轻声地说道:“这样可以带你找到自己最真实的感觉。既然你开始说不出来,那就先记下来,这样你也不用怕被谁知道了。”
“来!”只缘稍作停顿拿出笔递给了梨纱,笑着说道,“这以后就是你的,写上你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笔记本和笔,工工整整的写下三个大字 “刘梨纱”。
“原来是梨纱啊!”只缘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真的好尴尬!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谢谢你,我按你教的方法试试。”好像是没有听到只缘的疑问一样,她双手端端正正地拿着笔记本小声地问道,“那…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听见她着可爱的措辞,只缘内心中一阵窃喜。果然她还是那种一定要付出大于等于回报的人。
“这样吧,每次放学我都要花些时间收拾笔记,如果你在楼道口没有遇到我,就来我的班级门口附近等我吧。”
“好的。”她答应的很迅速,而后又问道,“可你在哪个班呢?”
“初二(5)班!”只缘骄傲地答道,“那个年级最厉害的初二(5)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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