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来的特别早,一般是到学期最后的一两周里才会下雪,只缘被厚厚的羽绒服包裹着,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一顶非常暖和的帽子和一双手套。这可不是为了防止上学放学冻死在路上,这就是为了降低在上课时被冻死的风险才拿出来的装备。就连所有老师都觉得无语,硬性规定去除装备吧,只缘就开始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扰乱课堂。也不是只缘故意在课堂中无病**,只因为真的实在是顶不住寒冷;若是不硬性规定去除装备吧,只缘则又会像个大佛一样立在众目睽睽之下昏昏欲睡,毕竟那样一身装备在教室还是十分暖和的。
每每穿着这样厚实的衣服上课时只缘都会记起以前的班主任讲过的一个故事,那是他自己的故事。他说在他还在上学的时候,教学环境比我们这个时代现在差的多,尤其是到了冬天不知道冻成什么样子,最夸张的到了满手都是冻疮的程度,想想都觉得可怕。但是他家里的条件相对来讲比较好,家里为他准备了一个纯棉的帽子,还能放下两边保护耳朵的那种雷锋帽,结果他就很嘚瑟上课也带着它,此后再也没觉得冷了。谁知到了某一节语文课,他竟然带着帽子睡着了,结果他的老师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他从梦里的维也纳打回了教室,随即一把扯下他的帽子顺手就丢出了教室。然后,老师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们,自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戴帽子上课,也再也没有在课堂上睡觉,他现在对那个老师的感激程度无以言表。
前面的故事好像是真的,至于后来到底有没有接着戴,有没有睡觉就不知道了,感谢老师这样的话好像谁都说过,是真是假也只有自己清楚了。不过在处理只缘这样的人的时候大家都还是显得十分宽容。毕竟只缘的成绩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虽然称不上是多么的优秀,但好歹也是距离优秀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要是成绩再差那么一些恐怕就又是另一番场景了,这么看来的话成绩好也不是一件坏事。说起来只缘对于初中的这些课本知识真的是毫无兴趣,只是碰巧当前状态只能对付对付初中知识。
事实上只缘确实是对学习没什么兴趣。
不,仅仅是对父母亦或是当前所有家长让孩子上学的这个学习没有兴趣。
在只缘还在小学的时候,老师就教育他们要好好学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那样才能有一个好的工作。我的天!一个小学生,你告诉他好好学习只为考大学、只为好工作,他们能听得懂吗?有的父母就会说,孩子当然懂啦!他们甚至将来上什么大学都已经确定好了。听到这我都忍不住笑了,那真的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吗?你们可知道有多少孩子小时候的理想是发明家、科学家和宇航员,这些无非都是你们这些家长的想法,或者是你们那个时候想却没能完成的,反复在孩子面前念叨,反复地去给他们输入一些观念,结果最后就变成了孩子自己想怎么怎么样。
只缘有一个年长许多的哥哥,还在小学的时候他就考大学了,然后直接以全校第一的最好成绩进了北京大学。就在那年夏天的谢师宴上,只缘亲眼目睹了这位与我同出一族的哥哥的身影在亲朋好友中是如何的高大伟岸。就在当天,只缘强行被父亲安排写一篇作文,一篇命题作文,题目就叫《渴望北大》。只缘的心里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以至于到了编写边骂的地步。
姑且不说我到底渴不渴望上北大了,就单单说说我们家这个基因,我有那种能上北大的智商吗?显然没有!这是连我这种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你们俩大人还在这里一唱一和的相互感动:“这孩子将来一定可以!”
现在只要一回想起这件事,只缘都能感到脸上有着那种火辣辣的灼烫。
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了。周末约梨纱出来到图书馆帮她复习,她也希望只缘能给她讲讲她不太会的数学题。
说句老实话,还有梨纱不会的题吗?
“只缘!”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飞来,一定是她没错了。
“果然还是你来的早一点。外面太冷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他们迅速走进图书馆。馆内还是暖和啊,只缘心中大声感叹道。
连我这样的体质都可以脱掉羽绒服了,尽管这样,图书馆内的人并不多,可能大家都觉得这好好的周末下这么大的雪不待在家了睡觉出去遭什么罪呢?这样其实对我来说更好。我原本还以为会是人满为患,那到时候可是基本没机会能跟梨纱说上话了,现在倒好,完全是给了我们机会。
“你怎么回事?”她担心地问道,“明明到了却在外面等着?”
“其实我也是刚到。”只缘笑着答道,“然后我好像感觉到了你的气息,索性就等了等。”
“你这也太乱来了。”她生气地说道,“身体明明就怕冷,还这么任性。”
“嘻嘻,没关系。”只缘嬉皮笑脸地答道,“我现在不好好的嘛。”
“可千万不能感冒了,冬天感冒了可很不好受……”
“没关系的!对了,丽莎。你是用什么理由出来的。”
“就告诉妈妈,我要出去一下。”她立刻回答道。
“那她就没问问吗?”
“当然问了。”
“你不是说你一般都是待在家里,那她不会担心吗?”
“是啊,那时候我没朋友嘛,所以就待在家里,现在我就说和朋友一起复习。”她嫣然一笑,水灵灵的大眼睛凑到只缘面前,一字一字地说道,“你 是 我 唯 一 的 朋 友 。”
“原来是这样啊。”只缘的心中不免一阵悸动。丽莎现在的样子,真好。她总算是慢慢的学会表达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心里的想法了。
“先帮我看一道题吧。”她将一个本子拿出来,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问题。
一个圆柱体容器中有一个长方体的铁块,现在向里面加水,3 分钟刚好没过长方体顶面,18 分钟后填满整个容器,已知圆柱体高 50 厘米,长方体高 20厘米,求它们的底面之比。
“拿到这种题,你有什么思路吗?”只缘没有直接解答而是先提出疑问。
“看起来好像不难,问的是底面积之比,那高有了,就是与体积之比有关了。”她认真地答道,“可是体积应该怎么算呢?”
“思路是蛮清晰的,就是这样做没错了。只不过这中间有一个隐含量你应该不知道,这个题是不是竞赛题?”
“是老师单独布置给基础好的同学的。”她快速的答道,“是什么隐含量?”
“就是水管的流速是一定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难怪你不太清楚了,你们还没学物理,对这种量你们可能不太好理解。我解释给你听,流速就是单位时间通过单位距离横截面的水流体积,你只需要在那个 3 和 18 后面加一个常量列方程就行了,最后求的是比例都能消掉。”
“原来是这样。”她笑了笑对我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
“我可没你聪明能干。”只缘笑着说道,“等你学了物理,对于这种奇怪隐含量就都清楚了。”
“我接着做题啦,有不会的问题再问你。”她活泼地说道。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只缘是打心底里高兴。
唉,要是放在刚认识她的那个时候,别说是看到她的笑容,就是能跟她多说几句话都困难。“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话语几乎是她那个时候的,不甚至是从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道我认识她的那个时候,都是她的口头禅。这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其实很能反应出一个人的潜意识,就像这句“我也不知道。”其实不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知道,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是不敢对你说出来,一方面害怕自己说错话伤害到别人,另一方面又害怕什么都不说也会惹得对方不高兴,所以最后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来搪塞过去。久而久之,这样的回答也就成了习惯,当别人跟她谈过一两次话以后或是觉得很无趣、或是觉得没感情,最终也就不再和她交流了。所以这句来自潜意识深处的惯用语一旦被消灭,慢慢地她也就会不再害怕。只是不知道她对待别人会是什么样的……
“丽莎,你有没有觉得你变了?”只缘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这句话。
“有吗?”她嘟了嘟嘴,随即笑着说道,“我好像没怎么察觉。”
“你变得爱笑了。”
“才不是呢!”她立刻反驳道,但声音依旧温柔,“我只是对你一个人这样。”
“为什么啊?”
“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喜欢我,处处都为我好,处处都想着我。”她认真地回答道,而后突然又变得伤感起来,“我头一回能感觉到别人对我的好,这样的感觉就算是我妈妈,我也没感觉到过……”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都红了,泪水瞬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出来。只缘瞬间傻眼了,这事第一次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对此也只能递递纸巾,说些不知有没有用的安慰人心的话。
“丽莎,你放心吧。”只缘表情严肃的说道,“我会永远永远对你好的,这辈子,下辈子。”
“我当然知道啦。”听了我这肉麻的偶像剧台词,她终于破涕为笑,“所以我才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可是我希望你这一生都幸福。”
“只要有你永远对我好,我就永远幸福啊!”她也依旧笑着回答道。
“我想的是你时时刻刻的开心幸福,而不是只有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幸福。”只缘激动地说着,“万一有哪一天我就给……”
突然,只缘的嘴唇被封住了,是梨纱纤细的手指。
“嘘!不要胡说。”随后又低声耳语道,“你永远都会好好的。”
看着她可爱的容颜,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香气,听着她着让人沉醉的声音,只缘瞬间忘掉了刚才的情绪。
“我曾经给过自己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你想听听吗?”
“嗯。”她简简单单一个字回复,却感觉好过那些客套的词汇。
“初一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让我们写一个小学曾当过什么班干部,什么科目学得最好,还有就是你想当什么班干部。结果第二天早上要收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完全把这个事给忘了,于是随便拿了张纸随手匆匆撩了几笔,就提了一嘴我数学学得最好。结果我们的班主任就凭这个东西,把我们的所有科目连同班长、体育、劳动、生活委员一并选了出来。当他们一个一个起来介绍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数学课代表里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大胖子,我一下就恼了。在底下恶狠狠地小声说道:‘我不认为我数学学的没有这个小胖子好!’ 就这样我虽然在班上无名无分,地位与普通百姓没有分别,但我的数学成绩每次都是名列前茅,就连老师也是赞不绝口。虽说最开始我是有点以貌取人了,但是这个自我实现的预言还真是深刻的影响着我,潜移默化的让我去注意数学上的东西,久而久之就与别人拉开了差距。”
“想不到一句话还有这样的功效!”她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真的可以靠一句话来改变自己吗?这不是跟许愿一样了?”
“这当然不是许愿了,这是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的呐喊。只有当一个人真正的把一句话或是一个信念当成自己的信仰无条件的相信时,它才有可能变成这个人的自我实现的预言。”
“那我真心实意的希望你能过的幸福,也可以吗?”她依葫芦画瓢一样说道。
“傻瓜!”只缘轻声骂道,“为别人幸福,那还能叫自我实现的预言吗?”
“对啊,好像是这么个理。”梨纱挠挠脑袋,呆呆地说道。
“与自我实现的预言相反的一个概念叫觉知,觉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她好奇地眨眨眼睛问道:“什么是觉知?”
“我给你举个例子。”只缘笑着说,“比如说 ‘目标’ 这个说法,无论是平时在家还是在学校,是朋友、同学、还是亲戚或多或少的都会问过这个问题,而我们自己其实从头脑中也应该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们也许并不真正的明白它,就像是我们可能看见到过战争,也明白战争大概是怎么打的,甚至我们都可以摸清楚战争必胜的条件,但战争究竟是怎样的恐怕我们并不清楚,而真正的要去了解到战争,只有亲身经历过后才明白,甚至有的时候即使是亲身经历也并没有真正的体会到,而一旦我们真正的感觉到体会到时,那个时刻就应该是对某个概念的觉知……”
梨纱忍不住说道:“就比如说现在的我可能了解了很多的东西,但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理解它们,只有在我真正体验过过后才会真正的了解。是不是就像爱一样?尽管我们谈到爱都会说到像幸福、开心、快乐,甚至是疯狂、痛苦、难过等等这样一些词汇,可要真正的理解爱,只有自己真正的爱过一次后才会明白,而真正体会到爱的那个时刻就是对爱的觉知对吗?”
“Bingo!”只缘激动地叫道,“你这个比喻简直是太贴切了!我只想到《孙子兵法》和赵括纸上谈兵这个例子,所以才用战争给你举了个例证,没想到你理解的这么透彻!”
得到了只缘的夸奖,梨纱红着脸蛋小声地说道:“所以说我应该去尝试更多的体验、更多的感受,对吗?”
“对的,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好的认识自我,才能活出一个真实的自我,甚至是只有这样才能拥有一个自己说了算的人生。”
她低下头缓缓地重复道:“一个自己说了算的人生吗?”
“对了,你有什么理想吗?或者说,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托着下巴沉默了许久,说道:“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以前只是按照妈妈、老师的安排一路一路的走。现在慢慢的我好像有了一点想法,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但也绝不是像妈妈那样平庸刻薄的人。”
太好了!只缘心中激动地叫道。
只要丽莎不想做她母亲那样的人就好了,从之前丽莎的生活状况看,她的状态应该和她妈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遇到我后,她渐渐的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本来就是一件好事,而现在她虽然没有明确的目标但他至少不想成为她妈妈那样的人,这就是摆脱她之前生活状态的最好预言啊!看来丽莎自己心里其实并不清楚,她对她的妈妈是有一种恨意的,这种恨意被长时间的压抑而无法得到合理地宣泄,最终被压到了她的潜意识当中。所以一旦生活中有哪些事让她潜意识中对妈妈的恨意涌现时,但大脑或是道德清醒的意识又会告诉她这是不对的,你不应该这么做。时间长了,原本妈妈做出的一些让她感受到恨意的事情就慢慢的被意识误解成这是应该的,是正确的。最后,慢慢的就活成了妈妈的样子。
一直以来我都在担心丽莎的状态会不会只是假象,照现在这种情况看她变成一个美丽快乐的青春少女只是时间问题了。我觉得不管是人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怨不得任何人,或者说他有任何没理由去指控任何一个人,这实际都是一个 “选择” 的问题。其实很多人一直以来都是在被动选择,每一步几乎都是有人给安排好的,他们走上这条路无论是一帆风顺还是荆棘丛生都不会对这选择条路本身产生任何疑问。有的人没有朋友,孤身一人,你问他为什么这样?想不想改变?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因为他们害怕改变,即使是好的改变。因为就算是好的改变,改变后会遇到怎样的状态完全是他们所预想不到的,他们害怕那种对生活的失控感,他们还是喜欢那种虽然生活不怎么样,但起码对自己可能遇到的情况能够有一个大致不错的预期,这样一来也就有了所谓的控制感,为了这种可控性,他们宁愿将自己所在那个封闭到空间。
可丽莎不是这样的人,她没有选择改变只是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选项,她一旦打开另一扇门,即使是一丝很小的缝隙,只要是能看见外面的优美风景,听到外面美妙的声音,她就一定会往外走……
“那你呢?”梨纱反过来问道。
“短期的话,能够去到市里最好的高中去。长期的话我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理想。但如果说我想成为怎样的人,那回答应该是:我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一个自由的不特殊论者。”
“自由?”她疑惑道,“什么是自由?还有,什么是不特殊论者?”
“自由说起来可就不简单了,太深奥的东西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最简单、最通俗的说法就是,不为生存、不为利益,也不因为恐惧、贪婪、感情、同理心等等因素而影响自己行为,完全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目的,仅仅是出于义务,去做应该做的事情。这就是康德的绝对律令,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这就是自由的、道德的。至于不特殊论者,就是始终认定自己、家人、同学、朋友、甚至是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他们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就像是林肯拿着《几何原本》宣布解放黑奴一样,应该平等的看待所有人。”
“那你看待我和看待其他人一样吗?”她皱着眉头逼问道。
这样一个女人的典型两难问题让只缘心下一惊。
这个臭丫头看问题的角度竟然这么刁钻。不过,这算是吃醋了吗?如果算是的话那也是进步啊,她开始注意起自己的感受了。
“当然不是了!”只缘立即反驳道,“平等的看待只是法理性上的认识,你可以把它当做是极端名族主义的对立面。我也有感情,只要有感情当然会有个优先级啦。”
“那我的优先级能有多高?”她可真是步步紧逼。
“你猜?”只缘用指头戳戳她的鼻尖,笑嘻嘻地说着。
“除了父母,最好的朋友之外,剩下的才是我吧。”她好像有点不太自信。
“父母是很重要,但父母终究还是要和孩子把生活分开。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尽管目前可能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但你心里得清楚,你是你,你父母是你父母。你们各自应该有着各自的生活,虽然之间彼此可能会有交集,但你不应该是他们的全部,而他们也不应该是你的全部。当然就我以前的生活而言,我觉得学知识、爱智慧是最重要的,学知识是丰富自己的学识、爱智慧是与过去的先贤对话,增长的是见识。而现在,有了你。现在对我最重要的就是你,你的幸福。”
这些话字字掏心、发自肺腑,绝没有一丝诳语。从前的只缘好像是活在一个人的世界,虽说不像梨纱那样自我封闭,但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虽然也有很多人尝试着与其套近乎,但基本上都被只缘给无视掉了。大家都说什么个人主义色彩太重,完全没有立体荣誉感,甚至是自私、自利。这些只缘都不否认,可这些又有什么问题吗?我何只缘一没有做对不起他人的事、二没有做出侵犯国家利益的事,就仅仅因为我和他们不太一样就要我接受那些被强行灌输的观念吗?
“自己的生活吗?”梨纱悄声地自然自语道,看来她事在思考自己的事情。
“是啊,还记得我有一次我们说妈妈的话和牛顿的话的对错吗?”
“当然记得。”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现在怎么想?”
“妈妈是对是错还是不好说,但我的感觉真真切切是不好的。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到各种各样的不舒服或者是不自在,但具体的却有说不上来。不,是根本就不敢说出来。”
“当初的你是不是认为自己脑子的想法都是对的?”
“没错,可是现在细细想下,以前我脑子里存在的观念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我都不清楚。”
“确实,究竟是被灌输的观念,还是你自己通过亲身经历获得的经验总结出对观念是不太好分辨的。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区分开。”
“什么办法?!”她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如果是被灌输的观念,它们应该都是些很零散的东西,彼此之间不成体系,甚至有可能是完全对立的;而自己由经验起始,理性演化出来的观念则是可以连成一片构成一个完整系统的,至少内部没有逻辑矛盾的。”
“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挺简单的,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信息都罗列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标注好它们的出处,然后看看里面的各种信息有没有相互矛盾甚至是对立的就行了。”
“这方法真不错,回头我在笔记本上试试。”她高兴地说着,“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自己的想法的呢?”
“大概小学五年级吧。”只缘双手支起脑袋,开始回忆,“那个时候有一门课,就叫科学。老师疯狂的告诉我们科学有多么的伟大,我们应该要多么的重视科学。这些话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老师过分的强调科学的重要性,甚至是用科学去贬低其他的学科领域,认为其他的学科在科学技术的面前显得有多么的不值一提,起初我也是深以为然,认为中国近代的屈辱史就是因为没有产生现代科学。但随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我父亲让我写一篇要上北大的作文,我突然想起了过去曾经的那种想要当科学家、发明家和宇航员的梦想,突然如利剑穿胸而过一般,我察觉到有很多东西其实并不是我们自己发自内心的,仅仅是环境潜移默化形成的,而在长时间的生活中我们也没有对此稍加思考,便把它们当成了是自己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她好奇地问道。
“很美妙吧!当别人按照传统观念千篇一律的去看问题的时候,你能用一个新的视角,甚至是站在比他们更高的地方各家清楚的能看透事物的本质。”
“好厉害!”她双手十字相扣握在胸前,眼睛里闪烁着星星,像是崇拜偶像一样。“我也想要了解点课本之外的东西,有什么我这个阶段能接受的书吗?”
“当然有了!”只缘大声地说道,“乔治·伽莫夫的《从一到无穷大》、郭建龙的《中央帝国的哲学密码》,还有一个关于地理塑造人类社会差异的《枪炮、病菌与钢铁》、《 X 的奇幻之旅》这是一本讲数学的书,很有意思,还有一本《红书》写的非常好。这些书我都有,改天我给你拿上!”
“真是太感谢你了!”她笑吟吟地说道。
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谢,只缘很高兴她这股渴望学习成长的劲。记得还在不久前她是根本不会去碰学习学校规定知识以外的东西,现在她能有这样的改变恐怕大多是受只缘熏陶。果然这个世界上不是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够靠科学解决的,科学就解决不了幸福问题,幸福得靠哲学;科学也走不出虚无主义,那得靠文学。
“还有一个问题。”她拿来本子,“这个概率问题。”
只缘接过本子,题目是这样的:盒子里装着 3 个黄球,5 个红球和 7 个蓝球,如果要保证摸到的球中有两个是颜色一样的,则至少摸几个球?
“难怪你觉得这个有问题了。”只缘装作神秘莫测地笑了,“这压根就不是一道概率题。”
“不是概率吗?”她长大了嘴巴,因为这道题的题干条件太像概率了。
“这是一道抽屉原理的问题,应该也是竞赛题。”只缘收起了神秘的微笑,终于要开始解迷了,“抽屉原理的意思就是如果你要把 n+1 个东西放到 n 个抽屉里,那么至少有一个抽屉里至少有两个东西。你把三种颜色看成三个抽屉,按题意小球的数目必须大于 3 个,所以至少应该摸 4 个。”
“真的是这样啊!”梨纱又惊又喜,“老师从来没讲过这种东西。”
“因为这本身就不在教学大纲的范围里嘛。”。
“在不在大纲也无所谓了,这其实挺有趣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只缘建议道,毕竟已经快中午了。
待出了图书馆,寒冷依旧,只是大雪早已停止。
只缘心想,要在上学以外的时间里约到丽莎还真是不容易,尽管初中的课程并不紧张。看来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在平日里多与她接触接触,偶尔的见面只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她能感受到的也仅仅是我最好的样子,若是经常见到,那不论是好的样子还是差劲的样子也都能感受到了,那样才算是认识了真正的我。
只缘带梨纱来到一家羊肉泡,搓搓手笑着对她说:“冬天吃这个最合适了!”
店内人很多,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两人并排坐的角落坐下,只缘扭过头说道:“这儿有各种各样的汤菜,味道也可以自己选,锅盔免费送一块儿。你要个什么?”
她不知所措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出来吃过。”
“那我选一个羊肉的,一个排骨。”只缘依旧是笑着,“到时候你先选,哪个好吃选哪个,剩下的一个我吃就行了。”
“那这一顿我出钱好了。”她很突兀的冒出这一句。
“干嘛啊!都说好了是我带你出来吃好的,怎么能你掏钱?”
“可是上次也是……”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那算个什么!”只缘一脸鄙夷,随即声音转向温和,“遇到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幸运。有你这个宝贝,就够了。”
就那一瞬,她的脸变得通红,恰在此刻排骨先上了,也不知是排骨汤的热气还是只缘的热情让她变成了一个红润的小可爱。
只缘悄悄向她瞥去,只见她仅在里面挑选着萝卜、山药、莲藕这样的素菜,面对长相诱人的排骨好像丝毫不动情。这不是浪费吗?只缘索性动手挑了一块儿最大的给到她碗里,说:“这个多美味啊!赶快尝尝,你也可以调制自己喜欢的蘸料。”
她没有拒绝,只是没有用蘸料。她将大排骨小心翼翼地夹起,慢慢递进小嘴,撕下一块儿,缓缓地咀嚼起来。突然间,她甩掉筷子,双手捂着嘴开始发呕恶心起来。只缘赶忙起身轻轻抚摸拍打她的背部,并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是肉有问题吗?”
她摇摇头,似乎已经是没有问题了。
“不是肉的问题。”她开始解释道,“我好像一直是这样,不管是什么肉。”
多年的经验让只缘似乎是明白了点什么,又给她物色了一块儿相貌不错地排骨放到她碗里。
“再试试,不要吐,尽量吃下去。”
她很认真地照吩咐去做,过程依旧有些痛苦,但总算也是吃下去了。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确实很好吃!”她笑着答道。
“在你刚刚觉得不舒服的时候,你脑海里想到的是什么?”只缘不依不饶接着发问。
“我…我想到了……”她眉头紧锁,使劲回想着先前的感受。
突然,她目光一闪。面部开始扭曲,开始是疑惑,而后变得恐惧,最后只剩得一脸震惊。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想起了妈妈。”
果然是这样没错,只缘心念着。
我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首先,照当时的情况看,她并不像是身体上对食物的排斥,这一点由她自己的陈述也能够得到佐证;其次,据她所说她很少在外面吃饭,那必然是在家中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这不是硬件的问题,而是软件的问题。
“接着说下去!”只缘继续怂恿着,“再具体一点。那是个怎么样的妈妈?”
“她…她好像一直瞪着我!”梨纱惊恐地说着,身体不断的颤抖。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有一种恨意。”她低声回答着。
“除了恨意,还有别的吗?”只缘依旧的不依不饶。
“好像还有一种迁怒。”她使劲地晃动着脑袋,“我不想了,我不想了!”
“好了,好了!”只缘起身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我们不想了,好好吃饭吧。”
“这是怎么回事?”她含着泪问道,“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可怕的画面?”
只缘拉起她冰冷的双手放在腿间,面对着她温柔的说道:“这恐怕和你的家庭环境有关系了,你家里是不是不经常吃肉?”
“不错,不错!”她连忙点头表示正确,“我一出生爸爸就没了,家里条件也一般,都是靠妈妈一个人顶起来的,只是偶尔会买点肉。”
“在你的小时候,每当家里开荤的时候应该都是很高兴的。但是,你的妈妈总是会在那个时候抱怨,甚至是咒骂。所以你是想吃,却又不敢吃。”
她好像在回忆着什么,随后缓缓地点着头小声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了。”
“她抱怨的是什么?骂的是谁?”
“她说都是因为我,她才会过上现在的生活!”她惊讶地说道,“这好像是好多年前的记忆了,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这应该是你潜意识深处所害怕的东西被重现了,随之而来的是你过去不好的记忆也慢慢浮现出来了。”我假装很专业的解释道。
“我妈妈好像一直在怨恨着我。”她冷静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像类似吃肉时这种恐惧感除了偶尔的开荤时候,还有什么时候也会发生呢?”
她眉头紧锁仔细的回想着,随后慢慢地说道:“还有在开学的时候。”
“你们平时有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或是与亲戚聚会?”只缘顺势接着问道。
“这个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她淡淡地说道,“我好像没什么亲戚,至少在记忆中是这样,我也从来没敢去问妈妈。”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这种恐惧感出现时都有一个共同点?”只缘笑着问道。
“有吗?”她吃惊地瞪大眼睛,追问道,“是什么样的共同点?”
“都是需要额外开支的时候。而且还是在你身上的额外开支。”只缘缓缓地说道,“我的羊肉来了,边吃边说。”
“好像是这样。”她啜了一口汤,点头肯定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每次一到开学或是我需要花钱的地方,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压迫感。现在听你这么简单概括才发现那种被压迫后的恐惧感都是一样的。”
“据此再进一步推测,可能是你妈妈认为家庭之所以沦落至此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她惊疑的问道,“怎么会是因为我!”
“当然事实肯定不是因为你。”只缘立刻解释道,“但你的妈妈认为,甚至是已经认定这就是你造成的。所以平时可能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而一旦道在你身上花钱的时候那种情绪就会立刻爆发出来。久而久之,不仅是你妈妈认为这是你的问题,甚至你自己也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你会害怕这样带来的问题。而后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你就尽量的不会去多用钱,慢慢的在你身上用钱的地方也就变得越来越少,同时那些不好的记忆也因为得不到合理的释放慢慢的沉压在心底,压抑到潜意识,最终也会表现在行为上。”
梨纱惊疑未定的看着只缘,随后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是这样。”
“是不是觉得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当潜意识被呈现时,命运就改写了,这也是觉知的力量。”
她喃喃道:“命运……”
“你现在试着大口吃肉,看看还会不会觉得难受。”
她试着快速消灭了三四块儿排骨,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相反,她吃的很香,表现出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没有了!”她惊喜地喊道,“好好吃,我从来没觉得肉有这么好吃过。”
“要不要尝尝我的羊肉?”
“好!”她开心地做了交换,笑吟吟地说着,“你好像又治好了我一块儿心病。”
“哪有那么夸张。”只缘连忙摇摇手,“其实有些东西仅仅需要外界给一点信息,你自己就会察觉到。就跟有一面镜子一样,倘若这世界上没有了镜子或是类似镜子有着镜面反射这样功能的东西,我们又怎么能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呢。”
“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吧,但还是有些许的不同。当局者就像是在某座山中爬山的人,它们可能并知道山峰在哪边,山到底有多高,这时在别的山上的人就可以比他们看的更加的清楚了,但是别山上的人也仅仅只有那些表面上的事情能够看清楚,至于该怎么到达那个山峰,中间的道路究竟怎样,还是只有爬山的人自己心里才清楚。”
“我明白了。”她缓缓地点头说道,“你只能通过我的不对劲告诉我可能出现的问题在哪里,而真正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怎么样?该怎么解决还需要我自己去思考。”
“对的!就是这个意思!”只缘兴奋地大声叫道,而后悄悄地对她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多跟我说一些,说不定就还有其他的发现呢。”
“这个。”她皱皱眉头无奈地说道,“目前是想不起来什么了。”
“那就罢了。”只缘大手一挥示意不必多想了。
“差不多吃饱了,我们走吧。”
结过账出了门,外边依旧是大风呼啸,可只缘却丝毫不觉得冷。
只缘拉过梨纱的手,双手扶住他的肩:“闭上眼睛,还是老规矩。”
趁此机会悄悄把脸凑到她眼前,如此近距离的去看她还是头一次……
“睁开吧。”两三秒后只缘轻声说道,“看见我感觉怎么样?”
她张开双手毫不犹豫地大声答道:“你是世界上最喜欢我的人!”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