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十月，正值初秋。江陵市一连数日阴天，厚厚的乌云将整个城市笼罩，空气阴冷又潮湿。
从医院出来，林夕驾驶着黑色奥迪A4，缓缓驶入车水马龙的街道。天色将晚，路边的霓虹灯亮起，林夕的脸在灯光中忽明忽暗，车厢里播放着京剧《击鼓骂曹》。快板声夹杂着乐曲，男声抑扬顿挫，“谗臣当道谋汉朝……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
“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少杀人的刀……”林夕轻轻跟着哼唱，打转向灯，方向盘微调，前方路口拐弯，“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
忽然！刺啦——嘭！后面一辆大奔猝不及防撞上来。
“啊！”林夕身体猛然前倾，鼻子被弹出来的安全气囊撞得酸痛，忍不住龇牙咧嘴骂了一句脏话，“靠！”
大奔紧贴着奥迪，将一侧的车门撞得变形。
这是林夕今年刚贷款买的新车，还没上路几次，就遭了这样大的罪。林夕心疼坏了，气势汹汹走下车，大声道，“喂！你怎么开的车？”
大奔的窗户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冷淡漂亮的脸
林夕怔了一瞬，“白凤？！”
白凤，著名钢琴家。父亲是江陵市首屈一指的地产大亨。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白富美中的白富美，漂亮，才华横溢，性情高傲。
这样的天之骄子，和林夕这种普通女孩，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奈何因为一个男人，两人成了见面就掐的死敌。
白凤抬起下巴，语气倨傲，“我是正常行驶，是你突然拐弯的。错在你，我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白小姐，你可以查监控。”林夕语气讥讽，“我转弯之前有提前打方向灯，难道你没看见么？还有！马路上行驶的车辆至少要保持安全距离！交通规则不懂么？你离我那么近，连刹车都来不及。”
“转向灯？”白凤一愣，“你打了么……？”
林夕冷冷道，“像白凤女士这种出入保镖司机的大家小姐，不熟悉交通规则也情有可原。但也请您发发善心，多为我们这些小市民着想，尽量不要自己开车出来，马路杀手，害人害己！”
“你……”白凤气得柳眉倒竖，“林夕，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
“彼此彼此！”
“呵！”后排阴影座位传来一声男人轻笑
这声音非常熟悉，林夕曾经听了十多年。
她呆住了，脑子像空了一瞬。
“小夕，好久不见！”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高腿长，眉目俊朗的男人。他一步一步走到跟前，脸上带着林夕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小夕，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他看着林夕，深邃狭长的眼眸中透出浓郁的思念。
“聂辰……”
林夕张了张口，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肿胀发疼。与刚才的滔滔不绝形成对比，林夕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聂辰和林夕相识于学生时代，是彼此的初恋。
两人第一次相遇是在一条酒吧的后巷里。林夕兼职酒吧侍应生，下班后捡到了浑身是伤，晕倒在巷子里的少年聂辰。受骨子里那点侠义精神影响，林夕好心将人扶到附近的卫生诊所，替他垫付了医药费。两人就此相识。
那个时候的聂辰染一头黄毛，经常逃课打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少年。而会去酒吧兼职的林夕自然也不是什么乖乖女。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两个有着相似经历的少男少女，慢慢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他们的爱情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历经十年长跑。最终在毕业季一年后，走向了分手。
两人分手的理由十分狗血。林夕眼中一穷二白的恋人，其实是个超级官二代加富二代。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最终聂辰听从家里的安排，与门当户对的白凤出国进修。独留林夕一人黯然神伤。
如今已经过去三年多，往事不堪回首……
林夕忍住内心的酸涩，故作镇定，语气轻描淡写，“好久不见！”
几分钟后，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过来处理事故。白凤不甘地认了全责，并赔偿林夕所有经济损失。
车子被修理厂拖走维修。聂辰提出愿意送她回家。
“不用了，”林夕直接拒绝，“我现在还不想回家。你们走吧，我等会自己打车。”
天空慢慢下起小雨，林夕没有带伞，一个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细雨打湿了肩头和发丝，一股冷意袭上心头。
“林夕！”
黑色轿车停在路灯下，橘黄色的光线交错，朦朦胧胧的光圈中，一个男人撑着伞向她走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林夕诧异，“白凤呢？”
“送走了。我是特意回来接你的。”
聂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单手握着伞柄，路灯橘色的光圈被黑色大伞隔去一半，稍许落在他线条紧致流畅的下颚和休闲西服包裹下长身玉立的完美身材……恍惚间与从前在雨中等林夕下课的身影重叠。
林夕一时有些发晕，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上车
狭窄的车厢内，暖气呼呼吹在身上，冰冷的手脚开始回暖，林夕的理智回笼，不由开始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两人沉默半晌，聂辰打开了音响，是林夕惯常听的戏曲，《包公铡美案》
和一般年轻人喜欢流行音乐不同，林夕自小受父亲影响，对戏曲情有独钟。
秦香莲咿咿呀呀唱道，“恨只恨陈士美把良心改变……”
林夕有些尴尬，偷偷去看一旁的聂辰。
三年过去了，他比以前更加成熟，英俊的五官轮廓更加深邃，肤色也黑了几度。左侧眉端多了一块浅浅疤痕。他握着方向盘，背脊挺直，心无旁骛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严肃又认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林夕的窥探。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窝深陷，眼睑下乌黑一片。林夕忽然想起刚才是白凤开车，而聂辰在她们争执好一会儿之后才下的车。他之前也许是在后座假寐。
“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就行，谢谢你！”林夕说。
“一起吃个饭吧。”聂辰提议，“听人说这附近有家新开的川菜馆不错……”
“不用了！”林夕打断他，“我约了男朋友。”
聂辰捏着方些盘的手紧了紧，特意压低声音掩盖住喉咙的颤音，“你有男朋友了？多久了？”
“一年了，差不多准备结婚。”林夕声音平稳。
“谈一年就结婚？是不是有点仓促？”聂辰尽力压制住内心翻腾的情绪。
林夕淡淡一笑，“不仓促。一年足够结婚了，再久恐怕会生变故。”
聂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有再说话，依照林夕所言，把她放在了下一个路口，临走前给了她一把伞和自己的外套。
林夕推脱，一定要把外套还给他。
聂辰扔下一句话，“如果你不要，可以直接扔掉。”
说完关上车窗，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车来车往的大街上，车灯与霓虹灯相交，汽车轧过积水的声音和喇叭声交错。面前雨刷器疯狂摇摆，年轻的大学生情侣手牵手亲密无间地躲在同一个伞下。
聂辰把车停在路边，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接着猝不及防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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