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由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也不想就跟了过去,才转过一个弯,眼前就出现了黑洞洞的门廊。
那是一个没有门的门廊,瘪着肚子,深不见底,饥肠辘辘地瞪着所有观看直播的观众,似乎随时准备将害怕它的人吞下去,连着骨头嚼烂。
门廊后的通路阴暗有如墓道,陆由伸手在墙壁上抹了一把,竟然没有沾上任何灰尘。
阴风过处,黑暗中有一扇门正在吱呀作响。
陆由不作稍停,直接伸手推门。
如果弹幕还开着,此刻肯定充斥着“前方高能”或者二十四个字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门后是间不大不小的集体宿舍,诡异的是只有走到门口,才能看见里面竟然亮着灯。
正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碗碟,各色面点汤水热气腾腾,似乎能够隔着屏幕闻到饭菜的香味。
这还不算什么,只见雪白的墙壁上人影幢幢,各自做着呼朋引伴、推杯换盏的姿势,但眼前分明连半个人也没有啊!
陆由心知高潮即将到来,打开弹幕,对着镜头说出她的招牌口头禅:“天黑……请睁眼。”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灯光随即熄灭。
直播间黯淡下来,声息皆无,只剩下漆黑一片。
弹幕趁机指点江山。
“什么情况,我卡了吗?”
“六合孤儿院邪得很,由由主播踢到铁板了。”
“夜路走得多,终究会遇到鬼。”
“不会真出事了吧,有没有人报警啊!”
“如果报警有用的话,那还要道士做什么?可惜英叔已经不在了,恐怕只有他能镇压六合孤儿院的恶灵了。”
房间内的灯光虽然已经熄灭,但陆由额头的射灯还亮着,恢弘的光柱喷薄而出,只在挪移间,眼前所见与刚才已经截然不同。
整整齐齐的桌椅板凳不知怎么变得东倒西歪,就好像甫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乱,连低矮的天花板也塌了一角,吊灯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碗碟虽然幸免于难,里面的食物却已经变得腐朽不堪。
任由光柱在狼藉的宿舍反复扫过,不留丝毫余地,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如果说这是特效的话,恐怕已经吊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国产恐怖片了。
身后的门兀自合拢、又敞开,悄无声息。
陆由并不惊慌,既然早就认定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存在,那么此时此刻此地无论发生何种灵异现象,不过都是人为造成。
她完全不理会周遭的异样,向着宿舍深处走去。
壁橱。
自额头探出的光芒微微颤抖,刚才那个长尾巴的东西藏在里面吗?
陆由犹豫了几秒钟,伸手在并没有关严的门上敲了敲,“咚咚咚,咚咚咚。”。
壁橱的门缓缓开启,射灯的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终于完全被黑暗吞噬。
陆由看到有人从壁橱里走了出来。
虽然没有哪怕一丝光,但她却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男人,身高大约在一米八左右,西装革履,身姿挺拔。
他的动作有些古怪,双臂在身前伸出,略微上弯,小心翼翼的,似乎在扮演僵尸,但属实不够敬业。
先缓步,后急走,再狂奔,犹如离弦之箭,倏忽便破门而出。
他躲在壁橱里装神弄鬼,想要看人笑话。现在想跑,岂能轻易放过。
陆由紧随其后,亦步亦趋,来至院中,准备直播“抓鬼”。
他俯下身,原本伸直的双臂舒展开,似乎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陆由忍不住问:“请问,你在做什么?”
他不答,自顾转身,原路返回。
擦肩而过。
究竟是碰到了,还是没碰到?
陆由近距离看到了他的脸,清癯俊秀,帅得有点过分。
只是脸色苍白,颇显憔悴。
陆由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喊:“等等!”
他显然没有等,义无反顾地回到那个房间,左右开弓,双手似乎各自抱着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大步流星,赶到院中。
陆由伸手,几次三番想要去抓他的衣袖,却都落空了。就好像小时候伸手去捉到水中的月亮,无论试多少次都是徒劳。
月亮不知何时躲到了云层后面,只剩下冷冽的夜风一阵接着一阵。
看得见,却摸不着。那么眼前所见,是真,是幻?
他究竟在做什么?就像在唱一出独角戏。
他究竟是不是人?不,他当然是人,因为这个世界不存在鬼这种东西。
陆由心念急转,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扎着麻花辫的她指着语文课本上的一行字问爸爸:“爸爸、爸爸,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会不会变成鬼呀?”
高二上学期的语文课本收录了鲁迅先生的作品《祝福》,祥林嫂问了这个问题,迅哥儿却没有回答上来。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鲁迅先生没有直接回答祥林嫂,是怕惹她伤心难过。所谓灵异,要么是巧合,要么是人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鬼’这种东西。”
陆由顿觉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既然在这里看不出端倪,那就回到原来的房间寻找答案。
只可惜答案并不在房间里。
他往来数十次,却从来没有碰到过房间里翻倒的桌椅板凳,不是看得见摸不着,而是刻意绕过。
他似乎什么都能看见,唯独看不见陆由。
陆由却什么都看不见,偏偏能看见他。
他的脚步声愈来愈重,喘息声也愈来愈重。
“呵……呵……呵……”就好像有人用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
终于,他跑进了壁橱里,门却并没有完全关上。
陆由正要跟过去看个究竟,手机忽然响了,联系人的备注是“房管”。
“阿弥陀佛,由由主播,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对方重重地松了口气。
陆由愣道:“房管大人,你给我打过电话吗?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我还在直播呢。”
房管叹了口气:“我的姑奶奶,你还知道自己在直播呢,怎么突然把摄像头给关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流失多少粉丝?”
“关摄像头?没有的事!”陆由切回直播界面,果然是漆黑一片,无论怎么调节都没反应,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故障,“还真是……怎么搞得,好像不仅没有画面,连声音也没有?”
原来,自从房间的灯光熄灭,直播间就陷入无声无息的黑屏,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将近五分钟。数十万观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将害怕打在公屏上,顺便引发哀鸿遍野。
“害怕!”
“麻烦开下灯,谢谢。”
“好嘛,打了一辈子雁,末了却被雁啄了眼。”
“由由主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愿称之为殉职。”
“我是彷徨平台的官方人员,目前正在尝试联系由由主播,请各位粉丝稍安勿躁,不造谣、不传谣、不信谣!”
陆由的手机通话记录红了一片,估计都是这位尽职尽责的房管切换不同的号码打过来的,据说当时得到的回应都是“您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可这里的信号明明是满格呀。
退一步讲,如果不在服务区,那么现在的这个电话又是怎么打通的呢?
房管一个头两个大:“故障稍后会有技术人员处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趁现在弹幕功能还能正常使用,赶紧向粉丝们道歉吧。”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
陆由挂断电话,然后将壁橱的门完全打开,里面没有他的踪影,只在角落里躺着一张暗红色的纸片。
纸片是封请柬,俨然如新,风格大气磅礴,内容却只有寥寥数语。
“鄙人周永定,将于平安夜在永定大厦九楼举办晚宴,期待你的光临。”
陆由虽然不认识周永定,却经常听说这个名字。
此人连续六年占据横云市首富的宝座,据说身价比后面几位加起来还要高得多。看来“永定”这两个字也并且全然代表噩运,至少他的运气就很好。
陆由在意的却并非周永定,而是受邀者的名字。
如果网上的新闻报道没有错误的话,当年负责开发永定湖风景区的那个李姓商人,曾经收养了一名见义勇为的孤儿。
孤儿的名字此刻就写在请柬的左上角:李时真。
不知道这个李时真是否像他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他没去参加横云市首富举办的晚宴,还将邀请函落在了这里。
陆由十指如飞:“本次直播有意外收获,下回我会详细说明,大家再见。”丝毫不给粉丝们反应的时间,毅然退出了直播间。
他深夜藏身于此,旁若无人地往来于宿舍与庭院之间搬运“空气”,不可能只是恶作剧,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由既然身为“正道的光”,自然不能辜负信任这个称号的广大粉丝。
网上有关六合孤儿院的信息寥寥无几,而且多半都是关于闹鬼的传言,真实性除了地理位置以外几乎为零,这些在来优名店之前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张遗留在壁橱内的邀请函。
陆由在手机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李时真”这个名字,立刻跳出来数千条结果。她再添加关键字“优名店”,搜索结果立刻缩水成不到两页。
第一个搜索结果竟然是优名店民政局官方网站的机构设置页面。
陆由立刻点进去,便看见了刚才那张帅得一塌糊涂的脸。
下面还有一行字:李时真,优名店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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