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临时工没有春天

一周后。

天阴沉沉的,太阳就像挤在天边的一坨鸡蛋黄,慵懒无力地发着光。

光芒洒在天迹省的土地上,在横云市、闲云市和暮云市的交界处,白露川和涢水汇流进入沉沦江。天然形成的三岔河口处,有一个叫做“优名店”的所在,它就是我们这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陆由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已经超过十分钟。

她有些纳闷,面前这栋位于网咖和超市中间的平平无奇的三层建筑,明明门口挂着“优名店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招牌,可无论怎么看,眼前所见都更像是一家生意兴隆的苍蝇馆子。

大门敞开,内中摆着三五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

有人在过早,有人在喝茶,有人在聊天,还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偏偏就是没人办理婚姻登记业务,难道手机导航出错了?

时间是八点三十五分,距离事业单位法定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陆由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的时候,斜刺里忽然跑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撞了自己一个趔趄。

女子衣着艳红,淡妆浓抹,鬓发一丝不苟,手里握着一束香槟色的玫瑰花,踩着小碎步,轻车熟路地闯进了登记处。

陆由被撞得险险摔倒,扶墙勉强站稳。

这时,她听见有人问:“丫头,我看你有些眼生呀。”

问话的男人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旁,五十岁上下,国字脸,秃脑门,胖乎乎的脸上挤满了笑容。

陆由嗯了一声:“我是上个星期才来的优名店。”。

国字脸顿时来了兴趣:“哦?有男朋友吗?没有的话……”他含混不清地嚼着嘴里的面条,“我可以帮忙介绍相亲,免费哟。”

“老黄,早告诉你不要到处说媒,可别把客人吓跑了。”一个不冷不淡的女人声音响起,“对了,刚才我好像看见有个穿红衣服的人影跑楼上去了?”

陆由转头看过去,说话的女人坐在屋角的柜台后,被电脑屏幕挡住了脸。

国字脸嘿嘿笑道:“不是好像,真有人上去了,她叫什么来着……反正是个大美女,来找阿真的。”

女人奇道:“你怎么知道?”

国字脸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是专业的,当然知道。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废物。”掷地有声的回答。

女人霍然起身,视线正好与陆由的目光撞在一处,隐约有火花四溅。

云层深处,竖琴声起。

阴沉的天花板遥不可及,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暗香,一只猫头鹰绕着大殿飞来飞去,最后扑腾着落在两根修长的手指上。台阶尽头的王座上坐着白衣如雪的女王,看似随意绑起来的高马尾衬托着白皙的瓜子脸,嘴唇薄而红润,鼻子高而挺拔,眼睛大而有神,美得就好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雕塑脸上挂着慵懒而且优雅的表情,吐气开声,“来,管杀还管埋。”

陆由有些后悔以前看了太多言情小说,脑子里总是不自觉冒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幻觉。

这是病,得治。

高马尾似乎也有类似的体验,她瞪大眼睛,目光直直地看向这边,好像看到了某种史前怪兽,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恐惧。

陆由主动开口:“你……怎么啦?”

高马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似乎很是懊恼,她从柜台后走出,一直走到陆由面前,冷冰冰地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她站在陆由面前,足足比陆由高半个头。

陆由好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将攥在手里的报到证递过去:“我是陆由,来报道的。”

“你就是那个临时工?”高马尾接过报到证,却看也不看,“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了七分钟。看来,你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她的声音宛若电脑桌面弹出来的对话框一般,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不仅如此,这个对话框根本没有点击“是”或者“否”的选项,只有确定的按钮。

“这丫头来得挺早,只是没进来,我还以为她是来这里相亲,所以害羞呢。”国字脸看向陆由,毫不气馁,“丫头,你真的不试试相亲吗?”

陆由当然不是来相亲的,诚如刚才所言,她是来报道的。

还要从一周前的平安夜说起。

平安夜的直播让陆由耿耿于怀,她在网上搜索“李时真”这个名字,发现此人是优名店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主任。核对照片就是那个在六合孤儿院废墟中到处乱蹿的“鬼影”,而且他没有孪生兄弟。

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领导,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大半夜跑到荒郊野岭装神弄鬼,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能够挖出来,保不齐是个大新闻。

按照内部人员,也就是那位房管的友情提示,直播间的粉丝说不定能够突破两百万大关。

不过陆由更感兴趣的,还是“李时真”究竟如何骗过了自己的双眼。

她决定卧底优名店婚姻登记处,就好像那些为了伸张正义舍命卧底黑煤窑的记者。

听起来似乎很荒诞,但仔细一想,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再者说了,优名店婚姻登记处再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的事业单位,不可能会学那些黑心煤老板杀人灭口。

陆由找到在优名店工作的舅舅,托关系谋了个临时工的差事,希望能够不虚此行。没想到还没开始就面临着结束的危机,说好的临时工也有春天呢。

幸好眼下有个缓和气氛的小插曲。

红衣女子这时地从楼上往下走,讪讪道:“阿真怎么不在呢,不是说好了今天登记的嘛。”

陆由心想,对方说的“阿真”自然就是此间婚姻登记处的主任李时真了。

高马尾愕然:“你刚才说什么?”

红衣女子款款走到高马尾前面,笑容满面:“瓶子姐姐,难道阿真没有告诉你吗?”

高马尾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笑得有些假的女孩,但是很明显,她并没有认出来对方的身份:“你是……”

红衣女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我是芳芳啊,上个月来办理离婚登记的芳芳,还是瓶子姐姐你帮我走的手续呢。”

高马尾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结婚不到一个月,就跑来离婚,而且听不进任何劝告,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结婚呢。

所以说,与其设置离婚冷静期,还不如设置结婚冷静期。算啦,不管是什么冷静期,也是从明天才开始执行,也不知道会给以后的工作带来什么变数。

只是她怎么会跟阿真扯上关系呢?

国字脸举手:“这个我知道。那天芳芳办完离婚手续后,哭得梨花带雨,然后阿真出现了,他这小子的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马尾哑然失笑:“所以……芳芳,你刚才说的登记,又是什么意思?”

芳芳很认真、一字一顿地说:“当然是与阿真登记结婚。”

高马尾掐指一算:“你们认识应该才一个月吧。”

芳芳微微抬起高傲的下巴:“一个月怎么了,我上次结婚跟我前男友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呢。”

高马尾疑道:“所以……阿真他答应了?”

“我当然没有答应!”

塑料门帘分开两边,一个上身穿着西装、下身却是牛仔裤的青年男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提着黑色的公文袋,眉头微微皱着,眼睛既漂亮又冷淡。

陆由这个星期见过很多这个男人不同角度的照片,他就是李时真。

但照片永远及不上真人的万分之一。

风的尽头,唢呐声起。

在汴梁城的大街上,急驰的高头大马将两旁的摊贩踢得波开浪裂,陡然刹住后人立而起,扬天长嘶,神俊已极。身穿红衣绿裤的李时真跳将下来,身材巍峨,眉宇峥嵘,简直就是临风的玉树,偏偏脸上却荡漾着放肆的笑,舔着嘴角道,“哈,让大爷香一个!”

陆由用力摇头,勉强将大脑中幻想出来的羞耻场景驱散,现在可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

芳芳倒是镇定得很:“你以前虽然没有答应,但是现在肯定会答应。”

说完,她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内中装有一枚钻戒,光华璀璨。

“阿真,让我嫁给你吧。”

李时真将手里的公文袋递给准备吃瓜的高马尾:“瓶子,这是最新的会议精神,你抓紧时间学习学习,咱们家的小吃店怕是开不下去了。”

高马尾将刚刚到手的公文袋转交给陆由:“那个……谁,这是最新的会议精神,你抓紧时间学习学习,咱们家的小吃店怕是开不下去了。”她显然不愿意错过这次看戏的机会,完全没有仔细去思考刚才听到的消息。

小吃店?陆由刚刚才安定下来的心潮又变得起伏不定,这里不是婚姻登记处吗,怎么又变成小吃店了。

李时真这才注意到陆由的存在,许是存着转移话题的心思,微笑着问:“这位美女是?”

陆由连忙回答:“我是陆由,今天来报道的临时工。”

李时真恍然:“原来是老高的侄女,你好你好。”说着与陆由轻轻握了握手。“我是李时真,不是珍惜的珍,而是真假的真,你可以叫我阿真。”他指了指高马尾,“她是登记处的副主任吕不详,我们都叫她瓶子。”

陆由回味着手心残余的属于李时真的温度,一时间忘了回应。

吕不详淡淡道:“这么喜欢介绍朋友,那就介绍介绍这位芳芳姑娘吧。”

芳芳被人点名,才发觉自己受到了冷落,嚷道:“阿真,你到底答不答应?”

李时真显出为难的表情,字斟句酌地说:“芳芳,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芳芳不以为然:“如果是普通朋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李时真抓了抓头,额发犹如水藻般垂落,面露不解,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你说什么?”

芳芳笑了笑,两朵红云浮上脸颊:“你如果不喜欢我,那天为什么要一直跟在我后面?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会不顾生命危险跳进白露川为我捞戒指?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送我回家,帮我买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我就不一一说了。这个月以来,我已经被你深深地感动了。既然两情相悦,不结婚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很自然地挽住李时真的胳膊,“在感情面前,你不用害羞的。不过,”她低下头,又抬起头,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李时真,眼睛里似乎就要滴出水来,“你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李时真下意识看了一眼吕不详,尝试着抽动胳膊,却没有挣脱掉,略带慌乱得问:“我对别人好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吕不详淡漠得好像一杯白开水,“我看你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

呵,长得帅可不是为所欲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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