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来越偏,车外越来越安静。今天可是跨年夜,怎么会没人呢。
陆由自从高二那年离开优名店,现在还是第一次回来。
可现在这条路她偏偏走过,就在一周前的平安夜。
这根本就是前往永定湖的路。亦或者说,马上就要走上永定路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喵呜的怪叫。
车熄火了。
陆由忙问:“怎么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此刻是激动,还是紧张。
李时真道:“我们到啦,再往下走,就真的是荒郊野外了。”
月仍未缺,星光暗淡。
陆由下了车,举目看去,路边伫立着一栋二层独立建筑,通体灰白色,用巨石堆砌而成的墙壁和断成数截的走廊柱有些许中世纪的哥特风格。
不过天太黑,看不清具体的形貌。
楼前用潦草的红砖圈了个城乡结合部似的院子,显得不伦不类。
院子的门楼上面挂着个木头牌子,写着四个黑沉沉的字:“一悲一喜。”
李时真停车的时候,何生我主动帮陆由提了行李箱。
陆由喃喃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像只有这栋房子?”
吕不详道:“这样很好呀,不用担心走错门了。”
何生我非常骄傲:“我愿称之为别墅。”
李时真从旁解释:“前面有个永定湖,以前是风景区。这个公寓本来是度假屋,后来荒废了。我认识那个开发商,所以能用比较低的价钱租下这么个宽敞的地方。”
区区婚姻登记处,怎么会分配员工宿舍呢,原来又是李时真争取的员工福利,他这领导当得还不错。
李时真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浓稠的黑暗扑面而来。
众人鱼贯穿过黑漆漆的院子,无声无息。
陆由因为贪看院外的景致,落在了最后面。但是她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李时真用钥匙开门,回头招呼众人:“外面冷,大家快进来吧。
“美哉轮焉,美哉幻焉。”
陆由只能想到这句古文来形容眼前所见,自诩中文十八级的她也词穷了。
令人肃然起敬的复式开放大厅,可见的材质大部分都是皮革和橡木,年久失修带来的陈旧感,更显得整体风格古朴典雅。
头顶的天花板和四周的墙面,各色希腊众神的雕塑纠缠不休,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永恒的凝固中脱身而出。
最引人注目的还要数众神们簇拥的两张相对而望的巨型假面。
他们一悲一喜。笑得那个像在哭,哭的那个像在笑。彼此单薄浮夸的五官在暧昧不明的灯光下显得分外诡异。
陆由想起自己在另外一座城市租的那个不到六十平米的蜗居,每个月的房租也要三千六。
吕不详的意思是,虽然挂着职工宿舍的名儿,房租还是要意思意思的。
陆由咽了口唾沫:“住这儿的话,我需要交多少钱?”。
就算是为了替天行道,也必须计较下成本不是吗,毕竟没地儿报销费用。
李时真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陆由不禁松了口气,还好在预算允许的范围内,前提是在一个月内找出李时真的破绽。
李时真摇摇头:“不是两千,是两百。水电费和公共区域的卫生,我们四个人分摊。”
陆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这就是吕不详所说的意思意思。
“这也太便宜了,对吧。虽然距离区里有点远,但开车很方便。”吕不详找了张单人沙发坐下来,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电视遥控器。“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由脑海中闪过几十种可能,又逐个否定:“为什么?”
吕不详说出来一个最俗气的理由:“因为这里死过人。”
陆由心说这个理由也太没创意了,又是死人。
吕不详心不在焉地调着台:“毕竟是凶宅,死过人,房租自然低些。”
陆由笑了笑,表情有些不自然:“没事,我不怕鬼。”
这副显而易见的强撑当然是装出来的,陆由的内心其实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但是没过多久,等真正遇到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吕不详附赠了一个友情提示:“公寓后面是个乱葬岗,别到处乱跑。”
陆由又做出个惊恐的表情,当然没忘记问:“什么时候吃火锅?”
忙得不亦乐乎的何生我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我改主意了,今晚吃别的。”
陆由听说吃不成火锅,心里一阵失望:“别的什么?我饿了已经。”
何生我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竟然背了一句诗:“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陆由奇道:“你还会背诗……啊不对,你还会做佛跳墙?”
她没有怀疑何生我的能力,只是怀疑他的财力。婚姻登记处的那点工资,虽然饿不死人,却也很难吃饱肚子。
何生我昂起高傲的下颔:“很简单的,傻子都会。”
吕不详轻轻叹了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要长期作战呢。
陆由只知道自己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但吕不详袖手旁观,而李时真忙着帮何生我准备食材,自然没空带路。
她只好自己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拾阶而上,路过拐角处那尊雅典娜雕塑右转,再往前走数十步,不需要钥匙,也用不上钥匙,直接就扭开了门把手。
开灯的瞬间,陆由差点以为自己一头扎进了书的海洋。
海洋的特点除了浩瀚无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还杂乱无章。
波翻浪涌的间隙,甚至可以看到半碗没吃完的豆腐脑。
她好奇地看了眼外卖的单子,特别备注了要甜的,反复说了三遍。
甜口的豆腐脑,还是人吃的吗?
陆由尖着手指提起袋子,准备将豆腐脑丢进垃圾桶,只可惜垃圾桶早就被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包装纸给填满了。
她隐约记得,李时真嘴里似乎总是含着根五毛钱的棒棒糖,真就不怕得糖尿病吗。
环顾四周。唉,说这里是狗窝,怕是连狗都要抗议。
唯独一张大床整洁如新,似乎从来没有用过,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床头正对的墙面起伏不定,塑成了一副壁画,内容也是希腊神话,英雄海格力斯正在诛杀蛇发女妖美杜莎。
陆由想要收拾却无从下手,只好先行清出来一块空地,用来放行李箱。
外面传来李时真声嘶力竭的歌声:“你快回来……”
陆由早就饿了,哪里想打扫卫生。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书桌下面压着一幅字,纸张泛黄,墨迹陈旧,应该是很久之前写的。
搬起来一本《流星之畔》、一本《星之继承者》和一本《周星驰自传》,终于可以看清楚被掩盖的内容。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笔划生硬,布局凌乱,起承转合处极尽矫揉造作。完全是初学者的胡乱涂鸦,登不了大雅之堂,较之李时真先前那幅字,简直有天壤之别。
“如果让我来写,肯定比这个写得好看十倍,不,百倍!”
陆由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小插曲。
大厅里正在播放央视的跨年晚会,许魏洲和宋轶手牵着手,例行公事地唱着《我们都是追梦人》。
“我们都是追梦人。在今天,勇敢向未来报到。当明天,幸福向我们问好”。
李时真的神态如痴如醉,不光听还唱,沉浸式表演,声音越来越大,大有东风压倒西风的态势。
陆由向来不喜欢这种咿咿呀呀的流行歌曲,打心底觉得还不如再看一遍赵本山的昨天今天明天,更何况李时真的音色实在不如他的脸那般赏心悦目,让人不敢恭维。
简直就像是在用清洁球涮锅底,而且还不带挪地方的。
她萌生退意,就算要打扫卫生也在所不惜:“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李时真义正言辞地招手:“不,你来的正是时候。听……”
坐在旁边的吕不详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喜欢唱歌不是偷懒的借口,快点去厨房帮忙,我早就饿了!”
陆由附议:“我早就饿了加一。”
李时真只能怀抱满腹遗憾,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大厅。
大厅归于沉寂。
陆由带头,主动谈起“这里死过人”这个话题。
吕不详毫不藏私,讲述了听来的故事。
这座宅邸的历史比永定湖风景区还要久远,主人是个姓伊藤的日本人。
约莫在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大雨倾盆,某个男婴诞生。
他的运气很好,含着金汤匙出生,生在了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的终点。
他的运气又很差,身份涉及豪门恩怨,刚来到了这个世界就遭到了追杀。
男婴在至亲之人的护送下,一路逃到了这座有着怪异装修风格的宅邸。
主人盛情款待了他们,却又亲手将男婴从二楼的窗户扔了下去。
男婴肝脑涂地,命丧当场。
陆由听得入神:“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吕不详摇头:“谁知道呢,据说日本人大多心理变态。不过请记住这个男婴,他的尸体没有找到,似乎不翼而飞了。”
陆由本想追问故事的后续,好奇心却被一股异香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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