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真端着篮球大小的红泥炭炉大步走来,摆在客厅中央的空地,炭火正炙。
何生我怀抱足球大小的酒坛,脸颊泛红,面带微笑。
他先将酒坛在炭火上安放好,再伸手把陶制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盖子下面还蒙着一层荷叶,早有逃逸的酒香在空气中肆意横行。
甫揭开荷叶,各路香气犹如万箭齐发,烂而不腐,溢而不散,令人心旌神摇。
陆由赞道:“好香!”她深吸一口气,问,“我记得佛跳墙起码要煮五、六个小时吧,这才不到一个钟头……”
何生我脸上变色:“你在教我做事?”
陆由本来还觉得何生我是个挺和气的小伙子,没想到在他的专业领域这么容易生气,小心翼翼地说:“不,不。我只担心有些食材煮不烂……”
何生我怒气更盛:“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陆由只好闭上了嘴。
吕不详皱眉:“小何,你喝酒了?”
何生我干笑两声,不敢对上吕不详的目光,形同默认。
他接过李时真递来的勺子,在酒坛中舀了一大碗。
仿青花的瓷碗中,汤水清澈如琥珀,鲍鱼肥美,鱼翅顺滑,海参鲜嫩,花胶爽脆……彼此交融,堪称色香味俱全。
“由由,来,吃吃看!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陆由有点意外,这头一碗佛跳墙竟然没进何生我自己的肚子,还真稀奇。
她伸手将碗接住,舀了勺花胶,尽量用非常淑女的姿势吃了一口,还没完全咽下去,就发现不对劲。
“这个好像不是花胶……”
花胶者,鱼鳔也,乃滋阴养颜、固肾培精之佳品。尤其金钱鳘鱼胶,市价已经卖到了十五万人民币一两,而且有价无市,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染指的。
何生我并不急着否认:“我也没说这是花胶呀。”
陆由拨弄着碗里的鲍鱼、鱼翅、海参等物:“额,这些不会都是假的吧?”
她凑近了看,才发现其中端倪。
原来鲍鱼是杏鲍菇,鱼翅是粉丝,海参是沙虫,花胶是银耳。酒坛中所烹,无一例外,全都是极为寻常的廉价食材,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煮熟。
何生我被戳破行藏,却不慌不忙,一派胸有成竹:“假的又如何,我就问好不好吃吧。”
事实胜于雄辩。
陆由直接将碗里并不正宗的佛跳墙连汤带渣吃了个罄尽:“再来一碗。”
李时真不甘落后,老大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也吃了个人仰马翻。
酒坛的腹地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很快就见了底,可怜吕不详与何生我还没来得及动筷子。
何生我表示早有准备,厨房里还有没用完的边角料,他们是主人,自然要先把客人招待好。
陆由打了个嗝,她寻思着佛跳墙用的食材虽然都是假的,但作为配料的酒却肯定是真的,因为有点上头。
上头的感觉挺美,就是总想要乱说话。
陆由反应过来时,夜已经很深了,只剩下她和李时真两个人。
李时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什么事也没做,只单纯盯着陆由看。
陆由心里有点发毛,她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自己只认识了一天。
落荒而逃。
回房间的路上,地板好像变成了棉花,陆由脚步虚浮,走得东倒西歪。
开门前,她没忘记检查门缝,锁扣往下十厘米的地方夹着一根不起眼的头发。这是个小机关,可以验证在离开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进去过。
就在这时,陆由隐约听见房间里传出来一丝轻快的声音。
“什么是快乐星球,我现在就带你研究……”
陆由快速转动门把手,门开的瞬间,刚才听到的声音却也戛然而止。
她走到电视机前,熟练地摸了摸后盖,有些烫手。
拙劣的恶作剧,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总不会是那个失踪的男婴弄得吧。
陆由干脆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重新打开,盘腿坐到床上。
屏幕播放着童年神剧《快乐星球5》,男主角带小帅正吃着火锅唱着歌。
她开始调台,随便找到一个正在播《大话西游》的频道,看得哈欠连天。
不知多了多久,耳边传来了短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
不是敲门,而是叩窗发出的声音。
窗帘没有拉。
房间内光线充足,看不清窗外有什么。
但从窗外向里面看,却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陆由没有多想,走过去直接推开窗户。
只有呜咽的冷风,以及窗玻璃上残留着的那个淡淡的血手印。
手印很小,像是被天真无邪的婴儿摸了一下。
这个世上有不用梯子就能爬上二楼的婴儿吗?
陆由想起某个段子,有些担心是否自己开窗这个动作将叩窗的婴儿推了下楼,连忙伸长脖子往下看。
坟。
很多坟。
有些立着碑,有些没有,还有很多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风送来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吕不详的声音。
“公寓后面是个乱葬岗……”
陆由虽不信邪,但实在很困,困得不想节外生枝,立刻将窗户关好。
她转过身,发现了另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电视机本来正在播放的《大话西游》,不知怎么竟变成了《快乐星球》。
门早就反锁了,难道房间里还藏着另一个人,或许就是那个男婴?
陆由调回电影频道,任由周星驰放肆的笑声激荡着耳膜,似乎这样做可以让周遭诡异的气氛消弭几分。
没过几分钟,叩窗声再度响起,依旧短促而有力。
开窗后,窗外还是什么也没有。
回到电视机前,不出所料,节目又被调换了。
陆由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条手绢,将窗玻璃上的血手印擦得干干净净,在关窗的同时,连带着窗帘也给拉上了。
至于电视机,她直接拔掉了电源线,屏幕立刻归于黑暗。
小样,跟我斗。
陆由只觉得眼皮好像被胶水粘住了,越来越重,迷糊中遥望着打开的行李箱,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幻觉?
她将行李箱里的物品悉数倒在地上,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眼前的画面变得虚浮、浓稠,终至混沌。
陆由陡然从梦中惊醒,涣散的褐色瞳孔急剧收缩,首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盏造型华丽的吊灯。
灯光朦胧。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
陆由只记得自己在行李箱里发现了好多血手印,然后就不小心睡着了。
不小心睡着是因为喝的与其说是汤,还不是说是酒。那么现在忽然惊醒的原因呢?
是噩梦吗?不,梦中只有流星坠落,场面绚烂,惊艳而非惊吓。
原因是手机闹钟。
陆由定了午夜十二点的闹钟,震动却不鸣响,她必须安静地醒来。
她本来想开直播,却发现悲喜凶宅内没有信号,只好作罢。
房门依旧反锁着,没有打开过的痕迹,算是个好消息。
门缝乍开又合,灯光甫明再灭,陆由早已闪身而出。她蹑足潜踪,借着周遭浮雕的掩护,来到走廊拐角,正好躲在雅典娜的盾牌后面。
此处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厅正在发生的一切,却不会下面的人被发现,是绝佳的偷窥点位。
陆由喝第一口佛跳墙的时候,就预感到今晚一定有事发生,却没想到跨年夜竟会变成惊魂夜。
天花板正中间的吊灯业已熄灭,剩下四个角的落地灯散发着惨淡的白光。
空气凝固如墨。
李时真独自坐在大厅里,什么也没做,就那样坐着,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他忽然往楼梯口的方向看过来,眼神锐利得如同两柄出鞘的尖刀,似乎能够看见藏身在雅典娜盾牌后面的陆由。
陆由连忙伏低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李时真说他好多年没有睡过觉,不会是真的吧,他还是人吗?
窗外的夜空,月暗星沉。
李时真站起身,开始在大厅里兜圈子,他原本已经掉头往回走,却突然转身折返,迅步登楼,很快就来到了雅典娜雕塑近前,前后只用了不过七秒钟。
“抓住你了!”
可惜盾牌后面早已空无一人。
李时真没有罢休,他快步走向廊道深处,鞋跟撞击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房门就在眼前。
李时真很容易就将门把手扭动了大半圈,但门却无法推开,显然是从里面上了插销。
咚、咚、咚。
他敲门,然后立刻将耳朵紧贴房门,仔细听着内中的动静,边听边问。
“由由,你睡了吗?
“我思来想去,有件事必须现在跟你交个底。”
“今天在办公室的时候,我没说实话,其实我想跟你说是……”
“还是算了吧,下次记住,何生我炖的佛跳墙,喝不得。”
门的另一边。
陆由后背靠着门,一动不动。幸好早一步觉察到李时真的动向,提前抽身,才没有被抓到现行。
两颗心脏只有一门之隔,彼此都在剧烈跳动,良久才恢复正常。
陆由紧紧握着拳头,掌心全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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