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遍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历史上某著名吃货曾言“食河豚而无百味”,现在民间还流传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足见河豚的魅力。
河豚虽美,却有剧毒。纵然现代养殖工艺经过三代驯化,基本已经消减了它们体内的毒素,但就有那么一波人,偏偏爱吃野生的。
何生我就是这波人中的典型代表,在他的强烈建议下,优名店三人众在平安夜的晚餐,便选在了在水一方。
陆由就是因为想起来这档事,才会软磨硬泡,非要戚安居带自己来这里吃河豚。更重要的是,就算再怎么明目张胆,周瑾与戚安居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暗通款曲。
雨后的月光,清如白银。车轮惊起宿鸟的鸣叫,像另一场急雨。
“在水一方”位于横云市浮屠乡南郊,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山是列缺峰,水是白露川,形势虎踞龙盘,是风水绝佳的所在。
餐厅内部采用日式装修风格,四面墙星罗棋布地挂着幅面不一的山水画,天花板漆成色彩斑斓的浮世绘。席位布置得犹如一柄勺子,用古朴的石灯笼分割,点缀着或花或竹,或木或草。整体普适而不普通,简约而不简单。
戚安居一路都有点心神不宁,刚到门口就借口去了洗手间,李时真立刻跟上。
陆由被安排在勺柄的“摇光”桌,附近有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刚刚坐稳,就听见何生我的声音在高谈阔论。
“我刚去后厨看了,在水一方的河豚宴,用的是有鱼中之王美誉的红鳍东方鲀,它的脂肪含量当属鱼类最低。瓶子,特别适合你吃。”
瓶子点头:“嗯,等会儿你们俩都别动筷子。”
李时真傻了眼,忙道:“瓶子,你别听小何胡说八道,他如果什么都懂,怎么不自己在家做,非要死乞白赖找我姐讨饭。”
何生我不服道:“我们是兄弟,你姐就是我姐,姐弟间的事,怎么能说是讨饭呢?”
说话间,一瓦罐红烧烧河豚送上桌,汤色纯白,只用了翠绿的南苜蓿嫩芽做配菜,气味香浓又不失清新。
李时真翻看着菜单,问服务员:“河豚宴有这道菜吗?”
何生我骄傲地拍打胸脯:“在水一方河豚宴由日本师傅主厨,有失偏颇。这道红烧河豚是我按照扬中古法,亲手烹饪,权当中西合璧。”
李时真面露疑惑:“你做的?你有执照吗?你不会因为吃了自己的河豚英年早逝吧?”
何生我哼了一声,问吕不详:“瓶子,我是怎么死的?”
吕不详已经拿起来筷子:“反正不是被河豚毒死的。”
大厅另一边。
李时真回来了,他解释说:“在水一方的幕后老板是我姐,所以我们才能在平安夜订到位子。我记得当天晚上只开了三桌,除了摇光和玉衡,剩下那桌应该是天玑。没想到你竟然也在场……”
陆由打断了他的话:“瓶子怎么知道小何不会被河豚毒死?难道你们的特异功能不仅能够回到过去,还能去向未来?”
李时真张大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戚安居从洗手间回来了,他的表情比之前更加难看,心烦意乱从衣襟的大片水渍可见一斑。
李时真手舞足蹈地在旁边说明原因:“戚安居给周瑾打了电话,让她今晚千万不要来这里赴宴。”他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但是周瑾拒绝了。
陆由决定打破尴尬问到底。
她说:“戚叔叔,公司的年会我也参加了,你真厉害,得了优秀员工呢。”
戚安居勉强笑笑,谦虚道:“我的同事们都很优秀,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被推选出来做了代表而已。”
李时真道:“傍上了富婆,这个优秀怕不是内定的吧。”
陆由白了李时真一眼,道:“大家都说你怕老婆,你就不担心街坊四邻笑话你吗?”
戚安居轻轻笑了,这回的笑容却并非作假:“还真没人笑话我,你何阿姨年轻时候,别说我怕,哪个街坊不怕呀,谁笑话谁还不一定呢。
他又道:“你难道忘记了吗,当年你是孩子王,你何阿姨是大人王,双剑合璧,号称可以统一家和小区的呀。”
陆由羞涩地低下了头,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李时真幸灾乐祸:“哈哈,看来你以后的老公,也要步戚先生的后尘呀。”
这个时候,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事到临头,才后悔一语成谶。
餐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说话的功夫,服务员开始布置餐具,河豚宴终于开始了。
何生我早就等不及,他弄的那罐红烧河豚只够溜溜缝的。
“我师傅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吃东西就像谈恋爱,也讲究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食物。”
戚安居忽然来了精神,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玉衡”桌。
陆由有些好奇:“怎么啦?”
戚安居犹豫道:“刚才那个小伙子说的话,你何阿姨也对我说过……估计,她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吧。”
李时真掺合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小何的师傅呢。要不是他,小何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就好像饿死鬼投胎,整天抢我的东西吃。”
陆由压低声音道:“如果没有小何的师傅,你怕不是根本就没东西可吃吧。”
李时真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在面对陆由时,无言以对已经成了习惯。
第一道菜晶莹剔透的河豚刺身,佐味的是日本的橙醋。
那边厢的何生我又开始科普起来。
“河豚刺身讲究淡中取鲜,所以佐味的橙醋至关重要。它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要先将青橙剥皮,橙肉背阴晾晒后压榨出汁。再与酱油混合,加入昆布和鲣鱼干,酿上半年左右……哎呀阿真,你不讲武德,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能动筷子。瓶子,怎么你也……等等我!”
这边厢的李时真看得见却吃不着,只能用毫无营养的废话将嘴巴填满。
“这些河豚刺身每一片都是严格的零点五毫米,为啥我知道,因为主厨是我姐重金从日本聘请来的伊藤师傅,人称关东二十一刀。”
陆由用筷子夹起一片刺身,蘸了橙醋,送进嘴里,果然鲜嫩爽口,顿时忘记了李时真的“隐身”状态,随口道:“这些日本人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还关东二十一刀,呵呵。”
戚安居闻言,将送到嘴边的刺身放下来,问:“关东二十一刀?”
陆由勉力微笑道:“河豚宴的主厨伊藤师傅,有个绰号叫做关东二十一刀,刀法很厉害的样子。”
戚安居皱眉:“这家店是日本人开的?”
陆由忙道:“不是,只是请了一位日本厨师。”
戚安居放下筷子,有些生气:“小日本最是反复无常,毫无感恩之心,你以后遇到了,千万不要给他们好脸色看。”
陆由点头:“知道了。”她心说,这哪跟哪呀,然后又吃了两片刺身。
戚安居的感慨并未结束:“那个厨师叫什么名字?”
陆由看着李时真,
李时真面露得意之色:“你算问对人了,伊藤美成。”
陆由将李时真的答案复述一遍:“你算问对人了,伊藤美成。”
她觉得自己好像最近在什么地方听过“伊藤”这个日本姓氏。
戚安居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甚至有点坐立不安。
李时真奇道:“伊藤师傅的名字是商业机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怎么戚先生好像认识他呢。”
陆由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第二道菜和第三道菜上来了。
炸鱼骨酥滑香脆,鱼火锅汤美肉鲜,二者搭配起来更是相得益彰。
何生我这次学聪明了,能动手的尽量不只是动口。不过在意犹未尽的时候,还是憋不住说了句“涮鱼骨的水还可以做成鱼粥,汇合了河豚料理过程中的所有鲜味,我吃过一次,能把人鲜得摔个跟头。”
戚安居差点摔了跟头,就好像椅子上安了几根钢针。
陆由吃得不亦乐乎:“戚叔叔,你怎么没吃,不合口味吗?”
戚安居几乎在同时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他刚转过身,就看见经理带着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周瑾。
周瑾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戚安居,在经理的带领下,沿着勺柄,来到“天玑”席。
一个身穿黑色日式制服的中年厨师出现在众人面前,先后与摇光、玉衡两桌的客人鞠躬致意。
他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小孩,都低着头,表无表情,托着暗哑的红木托盘。一个放着一条河豚,肥硕饱满,还在微微颤抖。一个放着一柄厨刀,刀锋狭长,闪着寒光。
吕不详丢下筷子,面如寒霜:“走!”
李时真傻眼了:“我的姑奶奶,你这又是闹哪一出,怎么比三岁小孩还赖皮,说变脸就变脸。”
吕不详起身就走:“早知道会这样,今晚就不应该来!”
“早知道会哪样啊?”李时真无奈,只得跟上,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张大嘴巴表情僵硬的何生我,“还不走?”
重新落座的戚安居注意力全在周瑾身上,陆由趁机低声问李时真:“河豚宴才不到一半,你们怎么走啦?”
李时真耸肩:“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究竟是咋回事。”他又补充了句,“小何这小子对瓶子言听计从,我势单力薄,他们决定的事,我只能照办。”
陆由没有揭穿首先响应吕不详号召的人其实是李时真这个残酷的现实,她的目光落在附近那面装饰在稻草圈中的工艺钟,若有所思。
现在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零七分,“在水一方”百里之外的永定湖边,陆由刚刚进入六合孤儿院。
中年厨师挥退了两名跟班,一手执鱼,一手挽刀,动作犹如行云流水。
关东二十一刀,原本就是分解河豚最谨慎规矩的料理手法。
周瑾翻看着手机,将戚安居发来的短信逐条删除,边用日语问:“师傅看着眼熟,请问尊姓?”
中年厨师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鄙人伊藤美成,二十六年前与周小姐确实有一面之缘。”
周瑾面色陡变,随即苦笑道:“都说拼死吃河豚,没想到这玩意儿吃起来,真的要拼命啊!”
薄如蝉翼的鱼片忽然活了过来,全部跳到半空,
纷纷扬扬,犹如一场雪。雪尽,然后是刀。
刀锋直指周瑾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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