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手术室前,戚安居抓住陆由的手,似乎想起来一件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面露惊恐,反复叮嘱:“由由,今晚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你何阿姨,不然她又要骂我了。”
陆由没好气地掰开戚安居的手:“等你活着出来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李时真脸上挂着对未来的担忧,对戚安居的表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男人至死仍是……怕老婆。”
戚安居嘴巴动了动,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神变得空洞,伸出的手软软垂下。
手术室的门慢慢合拢,空荡荡的走廊复归寂静。
陆由攥着拳头,恨不能陪着戚安居进去来一场别开生面的现场直播。
李时真仰头盯着那盏“手术中”的红灯,他刚才倒是可以堂而皇之地跟进去,但最后还是选择闭着嘴,陪陆由默默等待,直到那盏灯无声地熄灭。
医生垂头丧气地从手术室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将鲜血淋漓的手套脱下来,丢进门口的垃圾篓。
陆由只觉得一颗芳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医生,病人怎么样了,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吗?”
医生扯下口罩,打了个哈欠:“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躺在里面那哥们?”
陆由的表情有些僵硬:“什么意思?”
医生道:“病人虽然中了四刀,但都没有伤到内脏,他壮得好像头牛,就是有点失血过多。”
陆由下意识往手术室里瞄了两眼。
医生习惯性生气:“急什么,还麻醉着呢。”他转身对旁边的助手说,“黄医生大半夜把我喊过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手术呢,完全就是小题大做。”
跟在后面的助手医师唯唯诺诺:“主要还是宋博士您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您老慢走,司机就在门口等您呢。”
李时真忽然说:“原来他就是宋博士。”
陆由问:“哪个宋博士?”
助手医师说:“当然是宋星士宋博士啦,整个天迹省,在外科手术这方面,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陆由想到刚才戚安居的惨状,有点担心对方在自卖自夸:“是嘛,这么厉害。”
助手医师说:“艾尔诺医院是中外合资,在国际上享有盛名,像宋博士这样厉害的医生,我们这里还有六个。”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客气起来,“你们能够请动宋博士,身份想必也很不简单。”
李时真骄傲地说:“那是,横云市首富的独生女介绍来的,那还能差?”
陆由明白这是周瑾的安排,她自然不会傻到将这个名字说出来,含糊道:“没什么身份,普通小老百姓而已。”
助手医师也没多问,只交代说病人解除麻醉后就会被送到看护病房,到时候会有专人负责照顾,然后便离开了。
陆由总算松了口气,就近找了张椅子,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除了就地躺平之外,别的什么事都不想做。
李时真负着手,犹如领导视察般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做指示:“真相终于大白,小薇爸妈的感情根本没毛病,他们也是准备假离婚,问题不攻自破。现在戚安居的伤也没什么大碍,周小姐肯定会安排人好好照顾他,我们算是圆满完成任务,终于可以回去啦。”
陆由喃喃道:“太快了,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李时真啧了一声:“快还不好吗?我们优名店所有窗口单位正在开展‘最多跑一次’专项整改,这个工作还是你舅舅高区长牵头开展的,目的就是打造高效率的政府机关,节约广大人民群众的时间。”他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句,“小薇马上就要高考,时间更是宝贵,你就别添乱啦。”
陆由暂时被李时真说服了:“我们怎么才能回去?”
李时真道:“只要说一句,‘小何,我要回去’,就行了。”话音刚落,他忽然消失在空气中,归心似箭,就连半点残影也没留下。
陆由没想到“逆向”穿越竟然只需要说句类似“芝麻开门”的口诀,这也太儿戏了,完全配不上“科幻”这个标签。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小何,我要回去。”
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陆由意识到自己仍然坐在医院走廊,并没有像李时真那样凭空消失不见。
她觉得应该是刚才那句话声音小了点,小何可能没听到,便加大音量:“小何,我要回去!”
旁边病房的门忽然打开,里面探出来一颗脑袋:“我不姓何,我姓黄。”
此人正是永定大厦那个白大褂,原来他就在艾尔诺医院上班。
陆由现在可没心情追究白大褂为什么要将自己关起来,只是再次提高音量,近乎大喊大叫:“小何,我要回去!”
白大褂提醒说:“陆小姐,医院里禁止喧哗。”
陆由慌了,这可怎么办。她没觉得李时真骗了他,可能他的那句“口诀”只针对没有实体的人才有效。
白大褂见陆由没理他,主动靠近:“陆小姐,你平常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自言自语吗?”
陆由想到白大褂从一开始就躲在病房里偷听,心里就有些不安:“周瑾安排你来的?”
白大褂听到周瑾这个名字,忙不迭地点头:“周小姐联系我说,有位病人需要动手术,请我帮忙协调下。我听说你在这里,就亲自过来……”
陆由很委婉地说:“你给我滚。”
白大褂愣了下,笑着说:“好嘞。”
十个小时后,特护病房。
戚安居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睛,转动脖子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只有陆由一个活人,道:“由由,辛苦你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没告诉你何阿姨吧。”
陆由板着脸说:“何阿姨正在赶来的路上。”
戚安居本就苍白的脸顿时变得毫无血色:“你这孩子闹得,我可怎么交代啊!”
陆由翻了翻白眼:“需要交代什么呀,你安心养病才是正经。”
戚安居长吁短叹:“你是不知道,你何阿姨这个人有多么难缠!”
陆由道:“哦?怎么个难缠?”
戚安居哭丧着脸:“我现在浑身都是伤,没个十天半月肯定好不了。你何阿姨见我这样,肯定心疼死了。她只要一掉眼泪,我就手足无措,恨不得给自己再插上几刀……”
陆由气得跳起来:“你一把年纪了,还学那些小年轻把狗骗进来杀吗?”
戚安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明目张胆地撒了一波狗粮,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丁点希望:“由由,你真的把我受伤的事告诉你何阿姨了?”
陆由面无表情地说:“骗你的。”
戚安居立刻笑逐颜开,可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
陆由也不是成心逗戚安居玩儿,纯粹只是因为没有李时真在旁边说单口相声,实在是太过无聊:“戚叔叔,你是怎么认识何阿姨的呀?”
戚安居没反应过来:“啊?”
陆由继续问:“我小时候就觉得吧,你和何阿姨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性格完全不同,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久远前的一幕。
房间里乱糟糟的,东西丟得到处都是,几乎无处下脚。
爸爸在台灯下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本《探究超新星爆发可能给地球带来的影响》,还是英文原版的,看得聚精会神、双眉紧锁,不时还用笔作记号。
妈妈用厚厚的棉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在床上,承包了家里唯一那台电视机,追着《浪漫满屋》的大结局,哭得泪眼婆娑,冷不丁又笑出猪叫。
陆由小时候就很疑惑,她一边收拾房间,一边用心思考。
为什么两个兴趣爱好甚至是价值观完全不一样的人,竟然能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还结婚生孩子,真是奇哉怪也!
至少爸妈都不喜欢收拾房间,这勉强算是个共同点。但是戚安居与何粟呢,他们似乎连这个共同点都没有。
戚安居被陆由问得有些懵,很是不解:“爱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他笑了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肯定没谈过恋爱。”
陆由勉强忍住自己的暴脾气:“那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这样的。”戚安居开始讲述当年的故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周夫人……也就是周小姐的妈妈,她让我去隔壁闲云市找一个人,事关肚子里宝宝的安危。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后来接到周小姐的电话,让我不用找了。因为她妈妈去世了,弟弟也没有了。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发了疯一样赶回优名店,还是没赶上周夫人的葬礼。那天,我心灰意冷,只觉得今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了希望。”
陆由泼了盆冷水:“你不是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吗?”
戚安居纠正道:“那句话是‘活下去,才有希望’。”他挥了挥手,“你这孩子,怎么老是喜欢打岔,我还没说到重点呢!回来后,周小姐告诉我,周夫人进手术室前给我留了句话,说是走马岭附近有家面馆还不错,让我没事可以去试试。”
陆由心里咯噔一下,小薇好像说她妈妈以前就是开餐馆的。
戚安居脸上的笑容都开始变形了,浑身都洋溢着恋爱的酸臭味:“那家面馆的名字,叫做‘乐业面馆’。我当时想,安居乐业,缘分啊,这不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吗,于是就进去了。”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连风也是暖洋洋的。
戚安居找了没人的桌子坐下来,立刻有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过来招呼。
女孩:“你好,想吃点什么?”
戚安居想了半天,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
女孩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四五岁的小男孩,问:“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戚安居点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去世了,我……也不想活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既内疚,又绝望,是真不想活了。
女孩忽然伸出手,打了戚安居左脸一个耳光。
戚安居也是要面子的,再说面馆里还有其他客人眼睁睁看着呢,不禁暴怒:“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女孩想都没想,照着戚安居的右脸又是一个耳光。
戚安居双手捂着脸,讪讪道:“既然你这么听话,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女孩道:“我也有过跟你类似的经历,身边最亲近的人去世了,恨不得跟她一起。但是呢,你那个亲人肯定不愿意你这么想,因为活下去,才有希望。”
戚安居看着女孩,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女孩笑了笑:“你好,我叫何粟。”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既然你不知道吃什么,那我就请你吃我最拿手的鳝鱼面吧。”
这就是戚安居与何粟之间故事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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