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因果

陆由并没有采纳周瑾的建议。次日清晨,她嘱托白大褂好好照顾戚安居,自己开着戚安居的车,来到优名店婚姻登记处。

大门紧闭,就连小吃店也没营业,门庭冷落,全然没有往日气象。

街面上倒是渐渐热闹起来,小商贩推着小车埋头往前走,早点已经卖了七七八八。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旁若无人地嬉笑打闹,丝毫没有理会从手里掉落的香蕉皮。浓妆艳抹的家庭主妇牵着泰迪扬长而去,在地上留下一滩热气腾腾的翔。

陆由站在门口发呆,长街尽头忽然跑过来一个油里油气的男人。

他穿过马路的时候被小商贩的手推车撞到,往后避让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香蕉皮,跌倒后正好扑在了那滩新鲜的狗屎里。

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油腻男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遭遇,他胡乱抹了抹脸,便跌跌撞撞地冲到登记处门口,砰砰砰地用力敲门。

良久,无人回应。

油腻男转身看见陆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也是来找工作的?”

陆由摇头:“我来找人。”

油腻男叹了口气:“最近大家都在传,说是李主任他们与一桩命案有关,被警察叫到局子里去喝茶了,没想到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陆由这才想到,伊藤美成刺杀周瑾那晚,李时真他们三个也莫名其妙地前往“在水一方”吃饭,而且好像掐准了时间点,正好在刺杀发生前离开了现场。

调查显示,百分之九十的犯罪嫌疑人在案发后,都会回到作案现场。

陆由不能理解这种心态,直到她回到“在水一方”,才意识到真的很刺激。

现场被圈起来,严禁入内,掉进井里的伊藤美成生死未知,还没有消息传出。

那晚帮伊藤美成捧刀的侍应生正在跟一名警员报告情况,他说着话,忽然朝陆由的方向瞟了一眼。

陆由下意识低下头,装作在系鞋带,她可不想像李时真他们那样被抓进去,到时候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没罪都会变成有罪,可不能再给舅舅添麻烦了。

白露川依然流逝不停,不时有几只白色的水鸟飞来飞去。

陆由估计自己甚至戚安居的汽车已经挂了号,不适合堂而皇之地在外面乱走,只好悄悄地调转车头,在回艾尔诺医院的途中,顺路去了一趟家和小区。

她运气不错,没有被门禁挡在外面,因为正好有人出来,单元门从里面打开。

何粟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外,就看见陆由迎面而来,立刻将手里的饭盒递过来。

“由由,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帮我给你戚叔叔送饭,他在艾尔诺医院休养。”

陆由原本想回家里看看,做出这个选择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在见到何粟之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接下了送饭的任务。

何粟叮嘱道:“别忘了提醒你戚叔叔,再过几天就是小薇的生日。”

陆由在何生我缺席的日子里,临时担任跑腿小哥,来往于家和小区和艾尔诺医院送饭。

刚开始的时候,戚安居收到的只是何粟精心烹饪的饭菜,吃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味同嚼蜡。

再后来,陆由将何粟的各种唠叨、抱怨和责怪毫无保留地传达到位。戚安居反而吃得心满意足、荡气回肠,恨不得将不锈钢的饭盒都给咬出几个豁口。

陆由借了白大褂的车,在市区到处流窜,期间去过好几次婚姻登记处,那里要不就是关着门,要不就是只有吕不详一个人看门。据说因为人手不足,他们准备在近期招一个临时工帮忙。

白露川的终点是沉沦江,沉沦江的终点是大海,那么大海的终点是哪里呢?

陆由终于还是想起周瑾的提示,“谁也帮不了你”,必须亲自在终点来临前找到出口。

至于“陷入时空乱流,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这种鬼话,就没必要相信了。

戚采薇的生日是12月31日,每年的最后一天。

她下课回家,推开门,发现爸妈竟然同时在家,这可是平常很难看到的场景,不禁喜形于色。

阳台上摆着好久没用的烧烤架,炭火的温度恰到好处,在寒夜里如同宝石般明亮。

戚安居穿着围裙,正襟危坐。他一手托着秘制料碟,一手握住祖传油刷,聚精会神地给面前的牛肉羊肉串、鱿鱼墨鱼丸、鸡翅鹅翅根,香菇土豆片调味。

这些食材戚采薇统统爱吃,是何粟赶早去集贸市场买的,一刀一串,无不洋溢着深沉的爱。

至于戚安居,他的伤并未完全痊愈,只是向医生请了一天假,暂时脱下病号服,在陆由的押送下回到家和小区,为女儿的生日晚宴贡献出一份心力。

何粟高声提醒:“哎哎哎,羊肉快糊了,赶紧翻面呀。还有鸡翅,油刷得太多了,小薇不喜欢。老戚,你别只是盯着鱿鱼,小心被炒鱿鱼!”

戚安居手忙脚乱地照做,他压低声音对旁边帮忙的陆由说,“我还没告诉你何阿姨,其实我已经被周小姐炒了鱿鱼。”

何粟训完戚安居,转身对戚采薇说:“小薇,你还站着做什么,把书包放下来,洗个手就可以过来吃东西了。”

戚采薇只知道嘿嘿傻笑。

何粟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跨年晚会刚刚开始。

她笑眯眯地戚采薇说:“我看过节目单,等会儿有你最喜欢的《我们都是追梦人》。”

陆由盯着手里那串被烤得快要变色的土豆,不自觉想到了悲喜凶宅里那个引吭高歌却五音不全的李时真。

戚采薇将几根肉串握在一起,用力啃了一大口,边嚼边唱,满嘴流油,调跑到了爪哇国。

“我们都是追梦人。在今天,勇敢向未来报到。当明天,幸福向我们问好。”

陆由心不在焉地听着变调的歌词,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某个哲学命题。

“过去的时间在哪里消失,未来的时间又在何处停止?”

忽然,她福至心灵,想起来戚采薇曾经提到过“我唱歌的时候太兴奋,肉串的油污溅得你满身都是”这茬,及时长身而起,闪在旁边。

于是乎,原本应该落在陆由身上的油污便全数落在了沙发上面。

戚采薇叮嘱道:“装作没看见哈!”

载歌载舞,舞歇歌罢。

陆由赫然发现,原本兴高采烈的戚采薇竟然泪流满面,这转变幅度也太大了。

她连忙看向阳台,何粟正揪着戚安居的耳朵,当面指挥他应该如何才能将香菇烤出鲍鱼的味道。

陆由压低声音问:“小薇,你怎么啦?”

戚采薇强自忍受着内心的悲痛:“由由姐,我爸妈明天是不是就要离婚了。”

陆由愕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戚采薇咬着嘴唇,想当然地说:“电视剧都这么播,死囚在斩首前,都有一顿丰盛的杀头饭。我自从记事起,爸爸妈妈就没有在一起给我庆祝生日,今天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陆由明白戚采薇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其实……”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戚安居霍然起身,透过阳台窗户朝外面看去,面带忧色。

陆由与戚安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纸包不住火,“在水一方”的命案,不可能放任他们两个直接关系人逍遥法外。

客厅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电视机屏幕变成一片雪花,烧烤架上原本已经烤熟的墨鱼逐渐褪色,最后竟然活了过来。

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五官移位,狰狞可怖,发出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甚至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就像是播放电影时卡带了。

没人意识到时空已经出现了错乱,除了陆由,因为她本不属于这个时空

周瑾的话再度在耳边回响:“你不属于这个时空,必须在终点来临前亲自找到出口,谁也帮不了你。否则就会陷入时空乱流,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终点到了。

陆由心念忽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戚采薇的双肩,确保对方的身影不再颤抖得好像是影流之主。

她非常急切地说:“明天上午,千万记得去优名店婚姻登记处找我,带着那颗皮球。只有这样,我才能穿越时空回来这里,解决戚叔叔与何阿姨之间的问题,这是最后一步……”

她的语速很快,声音杂缠不清,也不知道戚采薇到底能够听清楚多少。

因为这段话,就是开启出口的钥匙。

陆由终于想通,自己回到过去,是“果”,而戚采薇前来婚姻登记处求助,则是“因”。

有果必有因。

只有主动圆满这段因果,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陆由说完最后几个字,时间似乎静止了,万籁俱寂。

周遭景物瞬动,如同旋转不停的漩涡,星移斗转。

陆由不及眨眼,眼前还是戚家的客厅,外面依旧漆黑如墨。

戚安居打了个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在伸懒腰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陆由。

“由由,你躲到哪里去了?”

陆由忙问:“今天是什么时候?”

戚安居微微皱眉:“今天是元旦呀,一月一日,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七点零二分,小薇天没亮就出去找你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陆由松了口气,先前所料不差,“穿越”再度重演,不过这次并非去往过去,而是回到现实。

地点没变,时间却发生了跃迁。

按照戚安居的说法,昨天夜里,警车停在楼下时,陆由忽然消失不见,现在又突然出现了。

陆由又问:“警察来了怎么说的?”

戚安居咧嘴笑道:“他们只是接到举报,隔壁楼栋地下室有人聚赌,根本不是来抓我们的。”说话的时候,他不停地抚摸着胸口,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你不用东躲西藏啦,周小姐昨天打电话来说,伊藤美成还活着,已经认罪,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陆由开车将戚安居送回了艾尔诺医院,循例嘱咐了白大褂几句,便掉头驶向婚姻登记处。

夜色凄迷,晚风就好像一壶老酒,将周遭的行道梧桐醉得东倒西歪。

陆由拾阶而上,隔了好远都能听见李时真的声音。

他问:“瓶子,那年我离开孤儿院,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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