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腊月初九,黄历写着宜求嗣祈福,忌安床动土。
大寒第二天,气温骤降,优名小吃店的生意却并未受到影响。
何生我在后厨忙得不亦乐乎,他掂着铁锅上下翻动,任由各色食材在绚烂的火光中涅槃重生,绽放出最原始的色香味。
“祥林哥,最肥的那条鳝鱼处理好了没?它可是今天的主角。”
祥林哥有点心不在焉:“快啦快啦,正在开膛呢……”
大厅里好不热闹,客人反倒比平常要多,甚至还有生面孔。
李时真办完事从外面回来,注意到店门口站在一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单从外表服饰来看,甚至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热情地问:“请问,您是来办理婚姻登记业务,还是来吃早饭的呀?”
那人吓了一跳,转头看了李时真一眼,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干脆将硕果仅存的下巴也藏起来,接着二话不说,匆匆离开了。
李时真当然不会想到,此人正是杀死院长贺老六,畏罪潜逃的伊藤恩雅。
他忘掉这个小插曲,迈步跨过门槛,呵着手观察四周,看到了角落里的周瑾。
周瑾清瘦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眉梢眼角似乎比外面的气温还要寒冷。
她面前摆着玉米粥和小笼包,却只是出神地看着升腾的热气,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李时真立刻跑过去套近乎,对方可是自己的亲姐姐:“早点不合胃口吗?”
他在“过去”见过周瑾好几次,但周瑾却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周瑾有些警惕,摇头:“我在等人。”
李时真的心脏立刻猛烈跳动起来,她等的人不会就是周永定吧,小何说过他今天回来过早的,难道准备认亲了吗?
好激动、好忐忑!
背后忽然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刚刚交班,来晚了。”
李时真转过身,看见穿着超市员工制服的宝藏走了过来。
宝藏朝李时真笑笑,然后坐到周瑾对面。
周瑾的脸色瞬间缓和了许多:“听你说这里的小笼包不错,我去后厨看着厨师现场包的包子,你试试。”
宝藏也不用筷子,直接抓起来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呼哧呼哧咀嚼着,几丝肉汁顺着嘴角留了下来。
周瑾微微站起身,用纸巾仔仔细细地将溢出来的肉汁擦得干干净净。
宝藏嘿嘿笑道:“真好吃,你也吃。”
周瑾将纸巾叠好放在旁边,柔声说:“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这些天辛苦你了。”
宝藏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这半个月挺愉快的。”她又准备用手去抓包子,却被周瑾用眼神制止。
宝藏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其实吧,这份工作挺适合我的,我准备继续干下去。”
周瑾欲言又止,她转头看着旁边的李时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宝藏介绍说:“李主任是这里的老板。”
李时真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偷听人家谈话,他自然不肯承认,忙说:“今天客人太多,我暂时客串跑堂,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吗?”
周瑾立刻回答:“没有。”
李时真只能选择离开,心里却是很是得意,等会儿姐弟相认,要你好看。
他走到办公台,问坐在电脑后面啪啪打字的吕不详:“芃芃呢?”
吕不详指了指楼上:“芃芃不敢与永叔对质,陆由看着他呢。”
李时真叹了口气:“永叔想要游戏币,不过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紧张兮兮的。”
吕不详抬眼瞥了瞥李时真,冷笑:“怎么,继承锦衣集团还不够,又准备去祸害永定集团吗?”
李时真举手投降:“我去厨房看看,小何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来到后厨,里面烟熏火燎,眼睛几乎都睁不开,只能看见两个人影晃动。
何生我背对着他问:“阿真,永叔来了吗?”
李时真大声说:“还没呢。”
何生我说:“他要的鳝鱼面已经做好了,你给端出去吧。”
“人不是还没来吗?”李时真看着附近的条案摆着两碗鳝鱼面,一碗浇头多,一碗浇头少,“端哪碗呀?”
何生我头也不回:“靠近门口的那碗,你就端到永叔经常坐的位置就行。”
李时真注意到靠近门口的那碗鳝鱼面浇头少些,便自作主张,端了另外那碗,返回了大厅。
永叔,或者说周永定常坐的桌子放着“已预订”的桌签,所以没人坐。
李时真将面放在桌上,调整了好几次位置,总觉得不太满意。
一个声音说:“这里已经有人了吗?”
周永定终于来了,他看着李时真,眼中有光芒闪动:“李主任,原来是你呀。”
李时真差点就脱口而出“对呀,我就是您的儿子”,不过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这个意思,连忙说:“不不,这个位子本来就是小何给您留的。还有……”他将冒着热气的鳝鱼面推到周永定面前,“这是您的面。”
周永定掰开一次性筷子,坐下来,夹起一块肥美的鳝鱼段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小何的手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错,不错。”
李时真讶然道:“您认识小何的师傅?”
周永定笑着说:“当然认识,你很快也会认识的,她是我的妹妹呢。”
李时真忽然想起来昨晚李锦对周家的谱系介绍,的确提过周永定除了程衣这个妹妹外,还有一个姓何的妹妹,原来竟是何粟!
当年,周夫人临盆之际,似乎预感到了危险,托付心腹戚安居前往隔壁暮云市寻求“小姑子”何粟的帮助。
戚安居苦寻未果,他当然料不到,何粟早就回到横云市,而且还在优名店开了家“乐业面馆”。
周夫人后来也意识到自己舍近求远,所以才会在死前给戚安居留话,让他不要伤心,没事可以去某家面馆试试。
戚安居得知周夫人的死讯后悲痛欲绝,无意中来到“乐业面馆”,因此结识了何粟,开启了全新的生活。
这样一来,诸多线索就都串联起来了。
何粟之所以默许自己的老公十数年如一日,为周瑾卧底卖命,甚至准备瞒着女儿假离婚,原来大家都是亲戚啊!
唉,这事闹得。
李时真想通诸多关窍后,周永定面前的面碗已经见了底。
周永定忽然问:“李主任,你在这里上班,有多长时间了?”
李时真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周瑾,对方明明正在看向这边,忽然就将目光挪开。他老老实实回答说:“六年了。”
周永定将筷子搁在碗沿:“有没有想过,换份工作?”
李时真难掩心中的激动,他越来越肯定,坐在对面的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我没想过。”
周永定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叠好放在面碗旁边:“或许,现在可以想想,你喜欢什么样的工作?”
李时真微微仰头,余光却在周永定脸上逡巡。
岁月虽然没有在父亲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却把风霜刻在了他的心底。
“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只能要够帮到其他人,就行啦。”
周永定点头赞许:“很不错的想法。那……”他沉吟片刻,“那你总应该有梦想吧,有吗?”
李时真不好意思道捋了捋头发:“梦想倒是有的,就是……帮我在乎的人,完成他们的梦想。”
“你在乎的人?”周永定来了兴致,“是否方便说给我这个糟老头子听听呢。”
李时真不假思索地说:“比如我爸呀,我姐呀……”他忽然想到,此时此刻此地,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姐姐都在,不由得感叹世事的奇妙,“瓶子呀,小何呀,还有……由由。”
周永定笑道:“最后这个由由对你而言,很不一般呐。”
李时真的脸竟然红了:“嗨,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很普通的那种……”
周永定也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听说,你,小何还有瓶子,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有没有怨恨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呢?”
“怎么会呢!”何生我的声音破空而来。
周永定反问:“为什么不会呢?”
何生我将手里的蒸笼和餐盘放到其他客人桌上,抽空回答说:“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又有谁会忍心与自己的骨肉至亲分别呢。”
李时真点头:“小何,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周永定却说:“小何,我记得你的名字是何生我。‘既然不养,何必生我’,对不对?听起来就觉得怨气很重呢。”
何生我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这样理解的。我这个名字取自一句诗,‘独向苍天横冷剑,何必生我惭英雄’。怎样,是不是霸气侧漏?”
周永定伸出大拇指:“如果有一天,你的亲生父母出现在你面前,要带你离开这里,你会怎么办?”
李时真默默道想,我会怎么办呢。
何生我的答案倒是脱口而出:“我会与他们相认,该喊爸爸就喊爸爸,该喊妈妈就喊妈妈。但是,我不会跟他们离开。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他唾沫横飞地输出自己价值观的时候,看见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恭恭敬敬递给周永定一封标注着艾尔诺医院的文件夹然后离开,立刻就不说话了。
周永定问:“怎么啦?”
何生我说:“还是先看报告吧。”
周永定奇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何生我立刻从李时真身边跳开:“阿真,我前两天弄了几根你的头发给永叔。后来经过瓶子提醒,才知道他这是准备搞亲子鉴定,你别怪我多事哈……”
原来还有亲子鉴定……
李时真的心里不禁浮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
是啊,周永定可是横云市的首富,认亲这种事怎么能不慎重呢。
周永定打开鉴定报告,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忽然,他捂住肚子,面容扭曲,表情极度痛苦,甚至有一道鲜血从嘴角渗出。
周瑾忽然冲了过来,扶住几乎倒地的周永定,焦急地问:“爸,你怎么啦?”
李时真的目光落在鉴定报告最后一页的结论。
“……有5个以上基因型不符合遗传规律,可以排除亲权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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