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伤势稳定,决定明天就出发回光华谷。
入夜,积丘沟营地中升起一堆篝火,众人围坐在篝火边。记得初来此地时,众人也是围着篝火,当时大家都还很陌生,各操方言交谈,各自憧憬着、猜测着其他人和即将到来的未知未来。如今依然是乡音混杂着通用官话,心境却已截然不同,经历了三个月的种种,众人对其他人已是各有好恶,各怀其心,自有各自的印象。有些人身上比来时多了几道伤疤,有些人的衣服不似来时华美端正,有些人不见了冠帽衣带,有些人多了条藤萝扎腰,有些人比来时沉默了,有些人却变得更活泼了。
还有些人永远回不来了。
至少,剿除阴庭山妖魔的任务完成了,众人也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大家开始围着篝火跳舞唱歌,表演节目,各个地方不同民族的舞蹈歌曲让大家看得欢欣喜悦,气氛很是热烈。
沙彩跟朗空朗晴在一起。按照清洛的说法,幻药是实现心底本来想做的事。那么就说明朗空心底里本来就是喜欢沙彩的。沙彩问朗空幻觉中看到的是不是自己,朗空死活不承认,说当时看到的女人是另一人,可是问他是谁时,他却死活不说。在沙彩的百般逼问下,他说出了在他们当地很红的一歌妓的名字,朗晴却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嗤之以鼻地说她哥哥连到近处看都没看过她,他可能连那歌妓的长相都没看清过,怎么会出现在幻觉中。
凌玉宵和竹炫柳离得很远。当他们看过彼此最隐秘的部分之后,却连对视一眼都没有了勇气。
篝火跳动翻腾,熊熊燃烧,它只能照亮周围一圈,远一些的地方就陷入了黑暗的幕帘中。
凌玉宵独自坐在稍远的位置,暮吟本想坐在他旁边,但凌玉宵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暮吟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而竹炫柳和清洛坐在一起。竹炫柳异于往常的安静,她眼中时常泛出空旷和涣散。清洛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大家表演。
幻药的效果是实现自己想做的事情,竹炫柳后来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爱上了那个男子,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在故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叫遥婷。但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她往好的地方猜测过,也往坏的地方猜测过,最后发现,她猜不懂,就好像男人永远也猜不懂女人一样。
清洛坐在她身边看着表演,一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微笑。终于,竹炫柳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清姐,我鼻子的伤也用了岩洞里的药,你不想知道我的幻境是什么吗?”清洛微笑了一下道:“不想,都是一梦而已。你若心中有梦,即便没有幻药,你也会心驰神往到那梦境中去。你若本就无梦,那幻境就是纯粹的虚妄,又何必在意呢。所以啊,炫柳,幻境不重要,真实中如何做才重要。”
竹炫柳转头看向清洛,她微笑的侧脸就如一种信仰般,有种令人安定的魔力,跳动的火焰给她恬静的面容撒上一层温暖的桔黄色,她清澈的双眸映着闪亮的火光,如星空般空阔,没有疑问,没有不安,没有悔恨,没有焦虑。
她突然很想抱着清洛大哭一场。
她望向凌玉宵,他坐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竹炫柳永远也不知道清洛到底知不知道他两人在密林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任何人那天她给凌玉宵吃的花加草合在一起其实不是治伤的药,而是一剂动情药。她也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为了求爱竟然给男子服用动情药,虽然是在饮酒刺激幻药的迷醉之下。
如果那天不给他吃动情药,他会不会也会回应自己的风情呢?
她也永远不知道如果不吃动情药,在他的梦幻里,会不会也有自己。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众人忽然欢呼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红槿开始表演歌舞了。
她上身缠着一圈圈的红色丝带,下身长长的拖地红裙,在劈啪作响的篝火前,展臂舒腰,宛若浴火凤凰,恰如披霞彩蝶,快慢有序,进退合拍,在这黑夜中的篝火前,展开了一幅恍若仙境的画卷。
舞到兴起处,她慢扬玉臂,轻开檀口,随着节拍,轻轻吟唱一词道:
“苔石缓清流,
水间烟波稠,
天似缎面月如勾,
冷窗处,
几重楼。
光阴易逝人易老,
弹指一挥渡扁舟。
碌碌还忙忙,
倒不自思量,
缥缈人间情不休,
唱一场,
画一轴。
情愁醉饮卧窗牖,
听风观云天悠悠。”
红槿轻歌曼舞,众人如痴如醉,舞姿舒展起伏,她随着舞姿,踏到篝火近处,忽而一足高踢而起,扬起一阵红亮的炭灰,红色长裙随着抬至头顶的足尖扬起半面扇形,足尖上沾着的余烬在黑夜中划过一道满月般的圆弧,边画,边熄灭了,被踢起又纷纷散落的灰烬就如划过月亮的流星,又似伴着月亮的点点星光,在红槿高高扬起的裙裾映衬下,一闪而逝,一耀而熄。
七千七百年之后,唐朝李白,以月为诗,写了一句: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颇有唏嘘之意。而当年红槿等人于月下歌舞之时,那轮清冷的明月也不止照着红槿曼妙的身姿,还照着云玔国北方,血污遍地的望达镇。
驻扎在六环山的军兵早已抵挡不住,伤亡溃散,妖魔们趁着月色,把魔爪伸向了这个边陲小镇。它们越过六环山,一路向西,烧杀掳掠,把战火烧到了望达镇。
惨白的月光冷冰冰地照着地面上沸腾的人群,昔日安和的小镇此时已经成了人间炼狱。房屋熊熊燃烧,黑烟向天空搅去,惨叫声不绝于耳,孩子在啼哭,哭声却戛然而止,母亲在呼唤,却以一声凄厉的“啊”结尾。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焦味、鲜血的腥味、怪物散发的臭味。男人们拿起锄头柴刀和怪物以死相拼,却怎能抵抗杀戮成性的妖魔们。
当农具都成为兵器的世界,人们还能坚守什么?
四个妖魔正在走过前军掠荡过的燃烧的屋舍,忽然,黑暗的角落里,射出两只闪亮的银镖,正中两只怪物后脑!另外两只妖怪察觉,回头向那个倒塌屋子的废墟走去,刚刚走近,突然从废墟中的黑暗处飞出一段折断的木梁,两妖怪抬手挡飞,灰尘还未散尽,它们双双停住,喉咙间深深地插着两只银亮的水蛇镖!随着它们的身躯缓缓倒下,在废墟黑暗的角落里,露出来一张沉稳如古井的年轻人的脸,火光跳跃闪烁,映红了肃寒微皱眉头的冰冷的表情。
只见肃寒如一道黑影,嗖地从阴影中蹿出,飞向了另一边还没察觉的一只怪物身后,拍了拍怪物,怪物下意识回头,喉咙便露了出来,肃寒手中飞云匕首银光一闪,怪物脖子上黑色的血便飞溅而出,在血溅到衣服上之前,肃寒已经蹿到了另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躲在黑暗中,不仅是为了保证刺杀突袭的成功,更是因为敌方人多势众,自己孤身一人,若是站在明处,被围攻起来,镇子里没人能救自己。
终于有机会能使众人平日里看轻的暗杀术大显身手了,却是在这样一个乡亲邻里被妖怪肆意屠戮的情境下,肃寒萧杀的表情下充满了无奈的讽刺。他就如索命的鬼魂,窜来窜去,把平时自己默默练习的功底尽情发挥,看准敌人弱点,务要一击致命!可惜,纵使他身手敏捷,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自己保命已是艰难,哪有余力帮助他人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从小就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伯伯、大婶大娘在怪物污浊的砍刀下死去。
即使平日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死去,他也不能在不利出击时贸然出动,他必须要保持冷静和精准,常日里人们所讲的道德义气且暂时放弃吧。
还是那句话:当农具都成为兵器的世界,人们还能坚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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