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炫柳将心中情愫一一讲开,偷眼看翠衣仙的反应,他原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看来白天是自己多虑了。
翠衣仙停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你知道他明天要走,你也知道你们不可能了。”
竹炫柳点点头.
翠衣仙接着说:“因此,你来找我,其实想说的不是爱恋,而是离别。”
竹炫柳哀伤地把眼神移向了桌角。
翠衣仙说道:“小竹,你可知在我这八十八年的生命中,有多少人离我而去吗。而且你也知道,如果我不被外力夭折,我的寿命会比普通人长很多很多。也就是说,即便百十年后你们这些孩子都老死了,我还在活着。我当初吸纳草木灵魄的时候,就知道我注定要承受更多的爱恨离愁。”竹炫柳沉默了,她还从没想过这个事。翠衣仙接着说:“难道,我会因为注定到来的分别而不愿与你们相识吗?”他伸出手轻轻抚着竹炫柳的肩膀:“你在和他相爱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要分离,但是,重要的是过程啊。你们爱过,这还不弥足珍贵吗?况且,未来也都是说不定的。”
此时,门外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敲门声之后响起了凌玉宵的声音。竹炫柳想先行告退,翠衣仙留住了她,让她先去屏风后面藏着,她见大门也走不脱了,便只好依着翠衣仙。
凌玉宵进来之后,拿出了荒合青铜盘,原来他是想问关于这神器的事。他不愿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此物,怕太高调扎眼,有人心怀歹意,平生事端。于是趁着月明人静,独自来到翠衣仙住处。
翠衣仙拿着青铜盘仔细端详,听着凌玉宵的讲述,摩挲半饷,缓缓开口道:“荒合神盘,据我听闻,它能放大功力招式的效果,使得招式效果更显著,即便用很少的劲力,也能催出深厚的功法。你说你在练习会心御物时,一时兴奋,弄疼了小竹的手,恐怕就是此神器所致。只是不知在何种情况下,才会激发它的功效。”
他把圆盘移至月光下,细细端详着。这苍迈古老的纹路图案不知历经了多少天翻地覆,血雨腥风,从渺渺茫茫的远古呈现到今时今日这芳兰幽室的窗前。
他一边端详一边继续喃喃道:“上古之时,修仙先辈制造了足以威震天下的十三青铜神器,时过境迁,这些青铜神器已经远没有了往日威力,其使用之法也都不传与世,但其遗留之力,仍不可小觑。可惜连其效果都隐秘于世。”
凌玉宵问:“为何会这样呢,许多人都知道远古有青铜神器,若真有神器现世,怎么会不在江湖上引起波澜?”
翠衣仙正对着月光欣赏着青铜盘上的纹路,他忽然把青铜盘向怀里拢了拢,转过头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抢了你的神器呢?”说着,他眼中闪过一道绿色的光芒,就像夜晚出来捕食的狼眼。
凌玉宵心下一惊,若是此时翠衣仙动手杀了自己,完成血契,神器不就归为他有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又恢复了安心,他看着翠衣仙的眼睛,知道他的为人,不会行此下作之事。
果然翠衣仙笑了:“我当然不会这样做,这东西与我便是火中之栗,是个烫手的东西,给我我也不想要。只是,若是此时不是我在这里,而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你恐怕就有危险了。”
凌玉宵行礼道:“明白了,日后我一定收藏妥当,不可轻易示与他人。”
翠衣仙点点头,把青铜盘还给了凌玉宵:“现在,你也明白了为何神器并不轰动与江湖了吧。”凌玉宵恍然大悟,因为每个神器拥有者都怕遭人暗害,故此都秘而不宣,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代,神器当然会不闻于世。
翠衣仙整衣起身下床道:“凌玉宵,你不仅得到了神器,还学得一功法,你这么快就学会了会心御物,真可谓天资聪颖,根基牢固。你此行收获颇丰啊。”
凌玉宵却皱眉低头,道:“可是,我师父却从未曾教过我这等心法仙术,我曾请示过他教我,可他总说‘时候未到’而让我练习基本功和身法,搞得我还以为我学不会这些仙法呢。师父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只是我一直疑惑不解。”
翠衣仙笔直地站在窗前,背着月光的剪影有如一株劲松,他说道:“虚空渡老先生年轻时曾名噪一时,击败过各路豪杰,尔后归隐,如今他已成就地仙之位,更是武德昭然,他这么做应是没错。你就依着他的法子练,定有成就。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为何不教你更高等的仙法神术,但正如你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他。”
凌玉宵微微点头道:“也许师父另有隐情吧,我只要习得武艺,修养身心,但凭师父尊便。”
翠衣仙忽然从窗前转过身来,抬高声音道:“说到收获,我听说你此行不止得到神器和武艺,更是得一佳人,可有此事?”
凌玉宵闻得此言,犹如被热油烫到一般,浑身一耸,满面通红,语无伦次道:“原来您、您、您都知道了炫、炫姐和、和我——”
翠衣仙打断了他的话:“虽说是误用了怪物的迷药,但那百心散有激发人心里的愿望之功效。这说明,你们二人本来就互有好感,或者已是暗生情愫,这迷药把你们心中最原始最本能的吸引力给引发了。你在家乡还有个叫瑶婷的青梅竹马是吧,我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看待竹炫柳的——我要听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凌玉宵深深地低着头,就如一个犯错的小孩子,喃喃道:“我……我真的很喜欢炫姐,虽然我自己都不敢承认,我从第一眼在亭子里见到她的时候就感动一阵心悸,但我怎能做那薄情郎?更可况她还是光华谷领队。所以我一直也没有更多想法。翠衣仙大人,竹炫柳和瑶婷在我心中是两种类型的人,瑶婷多是小鸟依人,而竹炫柳却给我一个姐姐一样亲切的关怀,她的活力和热情,让我在她身边时会觉得很安心,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也许正是这个感觉让我心猿意马,情不自已吧。翠衣仙大人,虽然这是罪不可赦的,但这是晚辈心中真实所感。”
翠衣仙的语气依然那么冷静清晰:“罪无可赦倒是言重了,看那权贵之人,富有商贾,多少人都是三妻四妾,只是吾等恪守忠贞罢了,那么,接下来你将何去何从?”
凌玉宵凄凄答道:“我一定要回到瑶婷身边,即使我不舍炫姐……我已经犯了一次错,不能再铸成更大的错误,我若是留在炫姐身边,就真的成了那薄情寡义、见异思迁之人,虽然如此也许会伤害炫姐,但是我若留在她身边,更会让她背上不贞不淑之名,便更是错上加错啊。”
躲在屏风后面的竹炫柳呆呆地听着他的话,她心内五味杂陈,莫名的,一阵隐隐的痛从心底泛出。
翠衣仙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唉,你还算明情理。
你记着,人生中总要有所舍弃,正如习武,如果只图一味的强悍,必然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你看那大树,秋天会落果,冬天会掉叶。而这皆是为了春天能发芽,夏天能开花。若是大树舍不得那一身的枝叶果实,它断然熬不过凛冬,到了春天它怀抱着密叶硕果,却是一棵枯死之树了。”
凌玉宵听得有些迷惑,刚要开口问,翠衣仙便打断了他的话:“这一路,你还要经历很多,你要做好的你选择。时候不早了,若是没别的事,你也早些休息吧。”
凌玉宵见如此,只得深深施一礼,离开了。
一时寂静。
片刻后,竹炫柳自屏风后转出,面色凄然,樱唇紧抿,闪闪泪光在眼中闪烁。
翠衣仙依然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明月夜,短松岗。
沉默半响,竹炫柳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无言,刚想告辞回去,忽然听到翠衣仙开口道:“你提过,在战场上他曾不按指挥,疯狂出击,我想,也许我知道了为何虚空渡老先生不教他更高级的心法仙术。”“啊?”竹炫柳惊讶地望着翠衣仙的背影道,“可是您刚才……”“我不能说与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是最好的。”
竹炫柳低下了头。
及至天明,凌玉宵和翠衣仙以及众学徒告别,他偷偷扫了一眼送行的人中,没有竹炫柳的身影,心中倒松了口气,如果她真的来了,他不知如何面对她。大家天南地北,各奔前程,暮吟回望达镇,因此与玉宵同路,道过珍重后,都启程了。
在光华谷最高的一座石楼上,蜿蜒蔓藤的后面,竹炫柳纤柔的身影在遥望着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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