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香消玉损心胆裂

凌玉宵找到了瑶婷父母的尸首,却没找到瑶婷的。他在村子里四处打探,整个小村庄,也没剩下几个人,一片混乱中谁也没见过她。

他信步走到了他们幽会时来过的小河边、大树下。这里离人家聚集处较远,是个地偏人静之所在。

苍白的阳光照着泛着红色的小河,河边的柳树深褐色的树皮上溅满了干涸的血液,官军忙着村落里的事务,未曾到这偏僻的地方,树下还倒着几具扭曲变形的尸体。血肉在树根下积存,饮惯了清洌河水的老柳树此时却泡在血肉里,也许明年春天会飘出红色的柳絮吧。

他转头向林中深处望去。

如果能够重活一次,他一定不会看这一眼。

这一幕,在他日后漫长的人生路上,无数次的化为噩梦将他从熟睡中惊醒,无数次的让他在无眠的夜晚悲戚的哭出来。

在树林中,两棵松树之间,瑶婷的左手和左脚钉在一棵树上,右手和右脚钉在旁边的树上,成大字展开在两棵树之间,就如两根木杆撑起的一只风帆,不挂丝缕,开膛破肚,小巧玲珑的身躯几乎被竖着劈成两半。

一声突破人类发音极限的嘶喊,响彻了整个望达镇。

人们掩埋了这些刚发现的遗体,玉宵一声不响地一个人坐着,目光呆滞,没有焦点,手中不停抚摸着一块洁白的圆形云鹤玉佩。这是他从瑶婷遗体旁边的地上捡的,瑶婷从小就把它戴在脖子上,是她的平安玉佩。

后来,凌玉宵把它戴在腰间,一直没再摘下来。

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直到日薄西山,夜幕低垂。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身边:“小玉子?!”

这个声音很熟悉,凌玉宵抬起头,看到了肃寒惊讶的脸。

突然间,他忍不住,哭了。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悲哀和伤心毫无遮挡地倾斜了出来。在这被毁成一片瓦砾的家乡,在乡亲邻里、青梅竹马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幸存下来的多年好友,突然有了一个最坚实的依靠。

肃寒坐在他身边,紧紧扶着他的臂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他尽情哭泣。

哭了多时,他慢慢止住了,这才与肃寒攀谈起来。

殷镇山带骑兵赶来,击败妖魔军团,救了命悬一线的肃寒,为他救治疗伤,军中有一人,善使暗器,惯于刺杀,见此少年竟能独自于魔军中奔走击杀,还能保得无虞,不禁甚以为奇,见他战斗时行踪诡秘,出手如电,行动迅猛,招式精准,是个可塑之才,便有意收编了他,于是待他伤势稳定,问他愿不愿参军。

当时他伤势刚定,头上包着绷带,看着面前这个穿着一身皂黑护身软甲的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自己闲散惯了,不适应宫府军队中的死板约束,对面男子却笑了,说道:“如此,你更应加入我们北阁军游龙部。我们北阁军是皇帝亲统,分为游龙、啸虎、翔凤、翱鹰四部,我们不同于其他等闲军队,军中都是挑选出来的好手,能冲善战的猛士,也不必受那些繁文缛节的约束,少了许多传令文书。如今王上把游龙部和啸虎部暂交与镇山将军统领,你若来,我可为你引荐,我身为游龙部玄电营营统,本应同本队同去追击敌军,只是为了你,我才留了下来。我看你功力扎实,你加入了,我便可以教你更高超的暗杀技法。”

肃寒听说他如此情深意重,心下动了几分,又闻能教更高超的暗杀技法,便答应了下来,加入了北阁军游龙部玄电营。

玉宵到:“想不到最讨厌宫廷幕府的你,竟然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先加入王宫编制的。你苦练的本领也算有了用武之地了,真是可喜可贺。”

肃寒苦笑道:“别这么说,还未上报殷将军,此事尚未定下来呢。”

“我引荐的人,岂有拒之之理!”一声清晰脆利的话语响起,声音不大,语气却无比确定,正是掷地有声,两人看时,走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男子一身夜行服,绑腿护臂扎得紧实,衣衫贴身,显出此人身材健瘦,脚下走路生风,举动简洁有力。肃寒忙起身介绍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北阁军游龙部玄电营营统,也是我的教习官,月无痕大人。”

玉宵起身与他施礼相见,月无痕接着说道:“入北阁军一事,必定妥当了,肃寒功底已是上乘,可谓人才,我们玄电营又少人,镇山将军和王上不会不同意的。”

肃寒道:“我入了军营后,就要跟着部队走了,也不知会去哪里,你我再次相遇,恐怕不知在哪山哪水了……”

玉宵点点头,看着满目疮痍的家乡。这还是家乡吗?父母已经离开,这个望达镇已经尸横遍野、屋毁房塌,唯一剩下的好友也要远走高飞了,这样的望达镇还能称为家乡吗?

何为家乡?有至亲有故交的地方才是家乡啊。

玉宵满心凄凉,盘桓几天,肃寒要随军离开了,他便也启程回紫云山了。

见了师父之后,把前后情景描述一番,对于瑶婷之死,师父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战乱,不似无赖凶汉行凶,还有官府捉拿,一旦战火燃起,对所有众生都是一场浩劫。

玉宵问起战问天修行之事,为何自己回来一直没见到战问天。

虚空渡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你自己来看看吧。”

虚空渡带他走进了一个昏暗的小房间,窗户被挡得严严实实,也没点灯烛,玉宵片刻后适应了房间里暗淡的光线才看见战问天坐在床上。

这哪里是曾经认识的战问天,曾经身手矫健得如同一只猿猴的黑龙帮小混混,曾经一把匕首挥舞得虎虎生风的窃贼。如今却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眼神涣散,在紫云山的人尽心的照顾下,他还保持着零碎的短发,但小麦色的肤色却掺入了一抹苍白,他动也不动,凌玉宵两人进屋他眼珠转也不转,虚空渡哀伤地说:“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我尽力避免却还是未能躲开。他从外家功力改练内功心法,也不知是因为急躁还是因为邪念,他走火入魔,心体不一,如今有时候还能正常些,有时候就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唉,可怜了一块习武之才。”

凌玉宵唏嘘不已,心中感叹万分,忽然听到他嘴里似乎细细碎碎地念着什么,便俯下身子凑近他,仔细听他说什么,突然他跳了起来,嘴里大喊大叫,吓了凌玉宵一跳,他急忙闪开,战问天嘴里叫着一种奇怪的方言:“……杀……杀了它们!……大家杀了它们!杀了这些怪物!保持队形,决不能让它们进村庄一步!”一边手打脚踢,就好像在奋力搏斗。

凌玉宵甚是奇怪,听这方言应该是南方方言,此次去的光华谷就属于东南,也有南方学徒一同修炼,可是战问天是北方人,怎么会说如此纯正的南方方言呢?虚空渡道:“他就是这样,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有时还会冒出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应该是他国语言,并非本国语种。”凌玉宵更是惊奇,难道他还去过其他国家?

片刻后,战问天逐渐平静下来,瘫软地坐在床上,似乎很累,休息了一会,他慢慢抬起头,这会,他的眼神有了焦点,他看到了凌玉宵,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说出的话却像梦呓一般轻细:“凌玉宵?你……你回来了?”

凌玉宵见他恢复正常还认得自己,心中作喜道:“是啊,我几天前便从光华谷回来了,但是有些别的事耽误了,此时才得空来看你。”

战问天有些懵懂,看看虚空渡,看看凌玉宵,又看看自己,就像大梦初醒一样道:“我……我刚才做了什么?我是不是又……”虚空渡沉默地点点头。

战问天绝望地叹了口气,对玉宵道:“老师父应该已经对你说过了吧,我现在时不时就会发疯,发疯之后,自己往往记不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凌玉宵问道:“你曾经去过南方和别国吗?”战问天摇摇头道:“没有啊,我一直在北方活动,最远只是到过中原呆过几日,何出此问?”凌玉宵道:“你刚刚说出了字正腔圆的南方方言。”战问天低下了头:“我也不太记得我刚才做了什么。我……”他忽然一副痛苦的表情,好像头脑里受着极大的折磨,不得不闭着眼睛缓缓躺下。

九千年后的今天,我们把这种病痛叫做用脑过度。

凌玉宵见状,安顿好他,让他好好休息,就和师父一起出去了。

自从父母搬来他还没去见过,于是下山去看望父母,盘桓两日回来山上,心中忧思难解,如堆块垒:家乡被毁,佳人惨死,身手矫健的好友却走火入魔。精神甚是凄郁,仿佛凝结着一团火气却烧不起来。

要避免这些惨剧,唯有变强一途。

他在正堂中,郑重其事对师父说:“我要变强,我要去战斗,我要赶走那些闯入别人家园,肆意屠杀的妖怪。”

虚空渡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拦不住凌玉宵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