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虚山西八百里见黄泉,黄泉仰天万丈有桥曰奈何,桥下冥河中有一兽,名鬼域,脊如山川,口如深渊,高八百丈,吞吐如四季交换,见之灾祸不断,恶兽也。)
白哲抱着昏睡的白璃御风不出半个小时便来到另一座城市上空,一溜烟的功夫钻进了一栋房子的窗户。他缓缓将白璃放在床上,立足十分钟才转身关门离去。
白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里飘着淡淡的清香,原是在茶几上有一香炉,炉上刻着镂空的九龙腾飞,那清香随着缕缕青烟肆意在整栋别墅,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
“大公子,二公子的身份已经开了一个角,就再也瞒不住了。”从别墅房顶跳下一只黑猫在窗边顺了顺自己爪子上的毛。
白哲深吸一口气,抬起茶几上的一杯茶抿了抿:“那能有什么办法。我用命在此诸夭换二璃的命,我想尽一切办法都要保护好他。”
(三百年前 黄泉路)
蓝色忘川河泛着微光漂流在万丈高空,八百里曼珠沙华开遍黄泉,花蕊绽放着火焰,那是照亮这八百里黄泉路上仅有的的光源。
“敢问阁下可是孟婆?”
那女子本躬身藏于曼珠沙华丛中,待她听见身后有人呼唤故而起身望去,便看见那位身着素衣的翩翩公子正对她作揖而笑。
孟婆先是吃了一惊,不久才开口问之:“这八百里黄泉路开满曼珠沙华,先不说汝是如何寻得吾的,汝又怎知吾便是孟婆?”
这孟婆乃是万年的古神,只是这容貌着实不像阳间所传,若是放在阳间也不过是及笄少女。
那公子笑而不语,只向黄泉路更深处望去,那曼珠沙华花蕊燃烧着生命之火,委实壮美。
孟婆似是看出些端倪,再仔细嗅嗅,他身上竟尚有生气:“汝非亡者?!汝还活着!噢,吾明白了,今日是中元节,冥界鬼门大开,活人与灵魂可相互往来,你竟是趁鬼门打开之时偷溜进来的!”
“孟婆大人莫急,在下进入冥界并非起有歹心,而是有事相求,在下需找一人,还请孟婆指路。”
孟婆冷笑一声,白了他一眼:“找人?哈哈哈,汝可知此为何地?除曼珠沙华外这里再无活物,冥界岂是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请孟婆明鉴,在下此次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即便找遍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这公子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坚定,语气也愈发强硬。
“汝找谁?”
“冥王十五!我寻他意在借一样东西。”
“何物?”
“长明灯。”
这位公子相貌极佳,肤如凝脂,细腻如女人一般,身高八尺有余。冥王十五居于十八层地狱,生的这样娇贵又怎能入得了地狱?
孟婆为此呆住了神,一介凡人入得了冥界也不算什么,毕竟此前一个名唤李世民的生人也曾来过,不过这人竟然还能认出她来,更是想去见冥王十五!公子的每一句话属实让她都倍感吃惊。
“汝可知找冥王十五需去往十八层地狱,而这忘川河便是汝的必经之路,若是汝心有杂念顷刻间灰飞烟灭。即使到了世间最黑暗的十八层地狱,倘若他不高兴见汝,这辈子汝都将永不见天日。”
公子听罢泪眼婆娑,昂首看那万丈高空中一条缠绵曲折的“丝带”泛着蓝光,那便是传说中的忘川河。
“我要见冥王十五,找到长明灯,如此我才能结二璃魂魄,才能再见到他!”言毕,公子泪珠滚滚而下,他抬头看向忘川河,蓝光映在他的眼眸,或许那就是人们口中的希望罢……
希望才是世间最狠毒的东西,它让人们宁愿苟延残喘的活着也不愿解脱,宁愿在黑暗中守着最后的信念悲惨的活着也不愿寻找下一丝光亮……孟婆心里如此想。
“方才汝说要结何人之魂魄?”
“二璃,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他笑时,眼睛里总闪着不谙世事的光。那笑容能使万里冰川开出漫山遍野的花,能让无尽沙漠顷刻绿草如茵。”公子顿了顿,用袖口拭了拭眼泪,而后才继续说道,“他是在下胞弟。”
孟婆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手臂一挥,那空中忘川河里分流出一条溪流而来,环绕二人数周后腾空而起。
“汝等凡人呐,总说忘川水能让人忘却记忆,而这水也不过是冲刷掉你们心中的积怨而已,人生在世数十年,积怨已深,深入骨髓,生前的回忆皆是积怨之源头,所以也一并冲刷了去。吾虽有意带汝进冥界,可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还要看汝之造化。”
公子看向孟婆,这哪里是活了万年的老神仙,这一笑,怕是千里冰封也要融化了。
“如此,那就多谢孟婆了。”
时间借着忘川水无穷无尽地流淌进黑暗的深渊,无法回头,亦无法停歇。冥界身处时间以外的地方,万亿生灵死后时间停滞,也算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上稍作歇息了。
公子从空中向黄泉路俯瞰,那曼珠沙华的花蕊所燃烧的火焰中似乎逐渐混沌,一幅幅画面在花海中若隐若现。
“这是……”公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看着花海轻轻吐出两个字——二璃!
那是白璃出生不久后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那是白璃初生后不久,二人在凡间迷了路;那是兄弟俩顶着大雪纷飞在一户人家的灯笼下窝着的时候;那是白璃第一次对他笑,眼睛里尽是春水柔情……
白璃三岁时就喊出了第一句“哥哥”,一只小手硬塞进他的嘴巴里。
师父一年后收留了他们,让他们在大言山学艺,听闻大言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的光是世间最纯净的光,因为它们还未经历人世间的浑浊……
白璃九岁时,二人第一次下山捉妖,白璃害怕地躲在他身后,小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
不知是第多少次,他们再次下山除妖,遇到一个村子的人说后山的山洞里有一只小妖,每日偷羊,距今三十日有余,他本想回山同师父师兄们商讨一番再做打算,可一听只是偷羊未伤人的小妖,加之村民们哄骗,他才壮了胆子下定决心带着白璃闯荡一番,可这一闯白璃却再也没出来……那黑透了心的村民说,如果不送一孩童供大妖享用,整个村子都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公子一怒一下血洗风门村,从此坠入魔道,再回去曾经的大言山……
“曼珠沙华点燃的是生命之火,一点火光都是凡人的情谊,站于忘川河之上方可见到自己此生过往及亲人,哈哈,哪有什么望乡台,火光燃尽,凡人一生才算告一段落,油尽灯枯罢了。”
孟婆搀扶起跪倒在地的公子,这才明白这位公子是如何在八百里花海丛中寻到她的了,修行之人已是半步跨进仙班,自是有这样的能力,只可惜坠入了魔道,此生再无羽化之时。
在忘川河一角,一座大桥横跨千里,另一端隐匿在看不见的黑暗中。
此桥名为奈何桥,桥上有数万魂灵,桥头一侧有一石雕,雕像狰狞,使人见之不由得心生恐惧。那血盆大口中似有灯火闪烁,看不真切。
“其实长明灯此等俗物不足以让冥王十五保管,其执掌亡灵大权,哪还对长明灯上心。汝只需双手将其捧起,它便可重塑心中所想之人灵魂,即便是大妖吃去他的魂魄。”
公子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果断地跪匐在地先磕上几头。
“行了,汝快去吧,再迟些中元节就结束了,鬼门一关汝便再也出不去了。切记,汝只结白璃之魂便好,万不可心生杂念,否则后果不是吾之二人可以承担。”
公子点点头,走上前去将长明灯火取出,随后再次跪在地上细细回忆着白璃的身形、样貌,以及那些在大言山的美好时光。不过!随着记忆的一点点推移深入,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村民之恶,大妖之怖,大妖是如何在他眼前一口一口吃掉他的!
眼看着白璃之魂灵在桥旁从头至脚一点点重塑,可是忘川河中突然传出巨响,巨浪翻涌,奈何桥大肆晃动,桥上转世之灵魂零零散散摔落进河中,魂飞魄散。
孟婆惊诧不已,不好,那小儿不知想起什么,被长明灯吸去了怨念,此灯之所以被放在奈何桥,是因为它在封印住一只庞然大物,并借忘川之水慢慢洗刷怪物的怨念!
万年前,神还未创造人类。冥界初定,冥王十五掌管冥界司战,又逢鬼蜮祸乱十八层地狱,他率十万阴兵于忘川河大败鬼蜮巨兽,其尸体沉入河中,冥王十五祭出长明灯汇聚鬼蜮神识并搁置在忘川河旁,可公子怨念过于强大,鬼蜮神识吸食足够养分必回重生,到那时冥界又是一场浩劫啊!
孟婆还未来得及阻止公子,一只巨兽猛然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咬断奈何桥如石雕一般,桥上数不清的魂魄就此灰飞烟灭!
可是白璃的魂魄还尚未完全,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眼看着白璃越发清晰的身影欣喜若狂,脑海里充满着白璃的欢声笑语,还有每一次白璃紧抱他的力气和温度。
白璃魂魄已经汇聚到额头了!
而此时,公子在孟婆的呼唤中才打断了思绪,抬头看到那奈何桥上的亡灵化为阵阵尘烟,惨叫声如雷贯耳,比于十八层地狱也毫不夸张,忘川河的蓝光已逐渐暗淡,地面上的人一日死者魂灵皆在奈河桥上。
他们也刚经历生死,他们也刚告别亲人,他们也对下一世有着美好的期盼,可这一瞬间,灰飞烟灭,这世间便不会继续存在他们的任何痕迹。
“孟婆!”从忘川河深处传来鬼蜮的呼唤,他认得孟婆,这声音嘶哑浑厚,似是刚睡醒一般。
“畜生,还不老实点,如今冥界安定,汝是想重新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秩序吗?”
“哈哈哈,安宁?秩序?你守着黄泉一万年了,鬼门就在眼前,你可曾见过鬼门外透出的一点点光亮?如果是一束光照进了黑暗,你猜黑暗会不会把光明当做入侵者?”
白璃的魂魄已经结到眼睛,就差最后画龙点睛之笔,他又能重新站在公子眼前,可是同样,也就差最后几秒钟,那奈何桥上剩下的魂灵也将被鬼蜮堕入忘川河,永世不得翻身。
“我只要把长明灯毁掉,那怪物就会消失的,对吧?”公子黑着脸低下头,如此说道。
孟婆听此似乎明白了,这些年也是第一次留下一滴眼泪,她看着公子,微微点点头:“原来啊,眼泪是热的。”
是啊,原来眼泪是热的,它可以温暖人心。
“如果长明灯毁了,他所结出的魂魄也会烟消云散。”
公子犹豫了一会儿,而后狠狠的将长明灯打碎在地,清脆的破碎声伴着鬼蜮消失的手和白璃那即将完成的魂灵一起化为尘埃……
白璃的笑声在回忆中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仅是一个小小的正在离去的背影……
长明灯虽然没有结出白璃的灵魂,但是那一碎,也打开了那位公子的心结。仿佛一道光闯入了黑暗的角落,然后偷偷照亮黑暗,黑暗不仅没有把它当做侵略者,反而感受到它的温度,于是心甘情愿的被它照亮……
中元节快结束了,鬼门即将重新开启,公子站在门前,孟婆相送。
“汝……”孟婆停了停,斟酌了片刻,“‘你’叫什么名字?”
“白哲。”
在孟婆的回忆里,公子离开时最好看的不是他的笑声,而是和白璃一样的背影:“极好的名字。”
鬼门开了,从门缝里透出一道阳光照在孟婆脸上,一万年了,光,依旧这么美好……
“你等等。”孟婆最终叫住了白哲,对他说道,“去此诸夭吧,你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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