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百姓皆知吴谓,也知洛无忧。
吴谓自小便不爱待在家中,整日喜欢在这河洛城中到处晃荡,因为其和煦温柔的性格,河洛中的平民商户都喜欢这个长着一张白白净净小脸的小公子。
河洛虽号称九十九剑域大半钱财汇集之处,可这郊野之中,也不乏困苦百姓。
年幼的吴谓便是在这河洛边缘的洛家村中,初次见到了洛无忧。
深秋时分,零落翻飞的银杏叶,浮在缓缓流淌的小溪之上,仿佛为这溪流也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色外衣。
早已看腻了城中景色的吴谓,费尽心思摆脱了护卫们的看管保护。
迈着踉跄的步伐,第一次踏入了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
天气渐凉,不知从何处起的一阵冷风,周围的银杏叶便欢呼着挣脱了枝干的束缚,随着秋风翩翩起舞。
漫天纷飞的银杏,旋转着!跳跃着!不由分说的将小公子黝黑的眼瞳染成了一片金黄。
吴谓透过这金黄色的眼瞳,看到的不是往日纸醉金迷、繁华喧闹的接风长街。
也不是烟雾缭绕、歌舞升平的清倌魁道。
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伸出双手在眼前拨弄起来。
这满眼的金黄好像遮住了他的目光,在他的眼眸中久久不愿散开,让他真正想看清的东西变的模糊了起来。
吴谓奋力地挥着手,想要将这阻拦自己视线的碍眼事物扫开。
秋风也好像感受到少年强烈的意志,不愿服输一般,更加卖力地呼啸了起来。
翻飞的金色越聚越多,吴谓的双手也跟着越挥越快。
叶随风凋落,风随手影舞。
一时之间,竟是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少年挥手扬起了风,还是风吹拂缚住了少年的手。
不知是风与少年嬉闹尽了兴,还是少年的坚毅终究折了风。
呼。
随着一声轻轻的风响。
这阵吹拂四野的烈风终是息了。
那盖住少年眼眸的金黄,也随风慢慢褪去。
少年停下挥舞的双手,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色。
目之所及,十数间小小的茅草屋紧紧相连,几缕淡淡的炊烟,透过屋顶,在蓝天之下袅袅飘散。
几个汉子抱着简易制成的烟桶,坐在茅屋门口谈笑风生,口中吐出的烟雾缓缓上升,融入炊烟之中。
窄窄的小道上,一个妇人追逐着几个嬉闹的孩童。
小道的另一边,背着柴火框的男人正准备回家卸下这一天的劳累。
这十多间茅屋,比起吴谓从小居住的宅院、玩闹的街道,除了简陋,便也只剩下简陋。
但少年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感觉自己的心中除了宁静,剩下的也只有宁静。
少年好像终于透过那金色的幕布,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色。
吴谓静静的站在小山丘上,望着这小小的村庄,不知何时,嘴角已挂上了满满的笑意。
“嗯?你是谁啊,我平时怎么都没有见过你。”
伫立在山丘之上的默默出神的少年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正怔怔发呆的吴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习惯性的抬腿往前迈了一步。
但他好像忘了,他此时正站在小山丘上面。
“啊!”
失重的感觉瞬间从脚底传到了少年的脑中,只见他双手紧紧的护住脑袋,准备承受接下来撞击。
哧!
少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颈部被什么东西狠狠勒了一下。
与此同时,身子前倾的趋势也应声而止。
随后一股力量从身后传来,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
“你这人怎么刚见面就往下跳啊,还好我平时有帮爹爹一起劈柴,不然可真拽不动你!”
吴谓顺着这股拉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回头望去,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此时也跟自己一样坐在地上,撅着小嘴抱怨道。
刚缓过神来的吴谓,此时才细细看清眼前少女的样貌。
跟自己相仿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一身淡蓝色布衣,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挂在白嫩的小脸上,几缕从脑后马尾辫中逃出的青丝,随意散在带着点点微红的耳廓旁。
小鼻头精致的向上微翘,长长的睫毛如帘一般随着少女眨眼上下抖动,脸颊线条自然柔和,宛若一个小小的鹅蛋,唇齿开合间,一口银牙规规整整,就是可能因这日晒风吹,嘴唇上有几道浅浅的裂纹。
她真好看!
少年脑子里此时只有这一个念头。
“啊,我方才看东西看入了神,听到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就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
少年连忙解释道。
“那就是说这还得怪我了?因为帮你,我辛辛苦苦摘的火棘都洒了一地。”
少女揉了揉小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个摔了一屁股的少年,细细的柳眉一挑,嗔怒着问道。
“不是不是,我就是解释一下,没有怪姑娘的意思,都是我不好,姑娘伸手相助,吴谓感激不尽。”
吴谓见少女横眉一怒,慌忙摆了摆手。
少女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凑过身子打量起了吴谓。
吴谓见这小姑娘突然靠了过来,只觉指尖一麻,这麻意顺着小臂缓缓而上,最后,好像连心肝都颤了一下。
整个人脸颊通红,一动不动呆愣在了原地。
少女见吴谓坐在地上的身子,突然像根木头一样僵硬挺直。
不禁噗嗤一笑。
“我看你穿的衣服像模像样,怎么人却这么好笑?”
少女捂着小嘴,看着眼前面色泛红的少年,眼睛都快笑成了弯月。
“你说你叫吴谓是吧?”
“初次见面,我叫洛无忧。”
洛无忧伸出一只小手,停在了呆若木鸡的吴谓身前。
“莫不是被吓傻了?”
见吴谓迟迟没有反应,小姑娘一脸疑惑的用手在少年眼前晃了两下。
“啊!洛姑娘你好!我是吴谓,口天吴,无所谓的谓!”
少年终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哈哈,你刚刚说过啦,吴谓,无所谓,这名字好有趣啊!对了对了,吴谓你是从城里来的吧?爹爹说城里住的都是可有钱可有钱的人了,吴谓你也是吗?”
洛无忧一双大眼睛盯着吴谓,闪闪发光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
“有的喔!我们家的宅子,有那么那么大呢!”
吴谓两手高举,从上往下在身前画了一个圈。
“哇!真的那么大吗?比我们村里洛清叔叔家的还要大吗?”
洛无忧站起身来,小手向下面小村庄中最大的一个茅屋指了指。
吴谓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座明显比周围都要大出几分的茅屋。
“嗯,比这个大,而且要大很多很多。”
吴谓点点头,再次用手比划了一圈。
“那吴谓你住在那么大的屋子里,肯定很开心吧!娘亲说咱们家要是有一天能像洛清叔叔家一样大,她做梦都能笑醒呢!”
就像在替吴谓感到开心一般,洛无忧的小脸上充满了喜悦。
开心吗?
吴谓仔细想了一想,好像也并不开心,自己从小便不喜欢在那深宅大院里。
若是在这小茅屋里,会不会反而能开心一些呢?
想到这里,吴谓对着洛无忧展颜一笑。
“嗯,开心,可开心了,以后我经常带你去玩!”
“好耶!好耶!”小姑娘闻言高兴的手舞足蹈了起来。
“那作为交换,无忧也要带我去你家玩喔!”
“好!”
伴着满地的红色火棘,两个小孩就此立下了约定。
。。。
自此以后,吴家的三公子便开始三天两头就摆脱侍卫偷跑到这洛家村。
吴谓与洛无忧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洛无忧的父母也甚是喜欢这个温润腼腆的少年
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家中对吴谓的管制也慢慢放松。
吴谓便经常带着洛无忧在这河洛城中游玩。
两人也渐渐暗生情愫。
这一来二去之间,河洛城内的众人,便都知道了吴三公子心仪这洛家村的无忧姑娘。
也正因如此,此事传到了吴家长辈耳中,就如同早已司空见惯的烂俗洗码一般,吴家身处河洛名门望族之中,三子与这城郊村女相好,确实有损门面。
吴半城因此与吴谓相谈数次,但在后者坚决的态度之下,最后都无疾而终。
吴熙吴攘两位兄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在家族会议中公然说出“若洛无忧嫁入吴家,吴谓也不必姓吴了,不如改姓洛吧。”之言。
好在吴半城对自己这个小儿子还算宠爱,便将此事暂且压了一头,最后便也草草而终。
此时在正在云海筹备给无忧庆生的吴谓,半身倚在长亭中,脑海闪过这些年间的点点滴滴。
突然举起身旁石凳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再饮!
再饮!
再饮!
接连三杯下肚,吴谓长吐一口浊气翻身而下,取出怀中准备给洛无忧做庆生之用的远望镜,目光怔怔散落在云海之上,不知在注视着什么地方。
良久。
吴谓收回飘散的心神,将凳上的酒杯再次斟满。
与上次不同,吴谓此次未饮一滴,而是举起酒杯,将这杯中琼浆尽数洒入了这茫茫云海之中。
看着飘落在海中与海水相容的滴滴酒液,吴谓摇了摇头。
“仅这远望镜送与无忧做生辰贺礼,好像还是有些太过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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