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死人。”
酒吧的隔间里并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很昏暗的灯，寻宝者知道整个小镇的电力应该大部分都供应给恒温系统了，只能保证最低程度的照明，对此他并不是十分在意，因为末日后的这二十多年来，灯光对他来说本就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借着这个微弱的灯光，寻宝者注视着他对面的阿兰，后者讲述的语调不紧不慢，但是他的双眼之中仿佛有一团火，这种热情在末日后是并不常见的。
“我想马特……也就是镇长，应该告诉你这个小镇最早是他发现的没错吧。”寻宝者点了点头，阿兰接着说，“这不是真的，准确的说，是我、马特和罗森三个人一起发现这个地方的，我们三个在末日之后就一直在流浪，长夜快要结束的时候吧，我们就发现了这个地方。”
寻宝者从大衣内侧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和一只铅笔，然后问道：“你要找的就是这个叫罗森的人吗？”
“没错。”
“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们在末日前的职业。”
“我是个军人，末日前一年退伍了，在一个大学里当保安。”阿兰灌了一口啤酒，“那份工作是罗森帮我介绍的，我们是邻居，他是那所大学里的老师，我记得是生物学方面专业的老师。至于马特，他是那所大学的校长。”
“你和罗森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老邻居了，差不多从很小就认识了吧。罗森是个很热心的人，而且好像在学术界也小有名气，他曾经给我解释过自己研究的主要方向，我没太听懂，不过好像是和真菌有关系，尤其是可食用的。”
寻宝者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然后说：“那接着说吧，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末日的时候，我们刚好不在城里，我记得是学校的什么活动来着，教职员工都被叫到城外去了，我因为和罗森的关系好，外加那天也不是我值班，就一起被叫过去了，我们三个还坐着同一辆车，开车的是另一个学校老师，叫路克。我们出城还没下高速，末日的闪光就把我们包围了。”
听到“末日的闪光”这个词，寻宝者的眼睛转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让阿兰察觉。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点奇怪，当时马特在车里带的完全就是野外求生的装备，连帐篷都准备好了，但是当时没想那么多，毕竟意识到世界末日的冲击还是挺大的。车里除了我以外都是科学家，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长夜要到了，必须马上找到可以取暖的落脚处。罗森建议的是去附近的森林国家公园，但是马特却不同意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样想的人不会是少数，去那里是绝对不安全的。然后他就指了一条去西边的路。”
“你们直接就到了这里吗？”
“怎么可能？我们经过了很多地方。不得不佩服马特，他在车上带了好几块备用电池，加上我们尽量避开人群行动，所以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唯一的一次铤而走险，是我们找到了一个建在沙漠边缘的别墅，很走运的是它看起来并没有被人入侵过，也不像有人正在住的样子，我们就想把那里当成临时的居所，毕竟长夜漫漫，外面的气温已经越来越没法忍受了。”
“里面真的没人？”
“至少我们希望没人。当时我们为了安全起见，四个人都带了手枪，而且在外面又喊话又敲门，再三确认过里面没有人之后，我才撬开门锁让大家进去。”
“你还会撬锁？”
“当兵时候学的。总之进屋以后我们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也没有什么供电设备，自然也就没有灯，我们也都是打着手电往前走的。那栋别墅的客厅很大，而且除了上楼的楼梯外还有一个往地下室的楼梯。路克和马特都是爱酒之人，立刻就判断下面是酒窖。于是我们决定兵分两路，路克和马特去酒窖，我和罗森上楼。”
“楼上有什么。”
“两间卧室，这倒没什么，但是有个很大的书房，作为大学老师的罗森对那里很感兴趣，于是我们对书房的检查就比较细致，那里的书似乎大部分都是生物学方面的，对罗森来说简直就是进了宝库，当然他不可能在那儿一本一本的检查书籍，我们当时最好奇的，是这个屋主的身份。在屋子里来回看了看，我们很快就发现了一本日记。我记得日记封面上好像有屋主的名字，虽然现在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名字了，但是据罗森说，那个人是一个很有名望的生物学家，似乎是什么基因工程方面的首席学者什么的。”
“日记的内容呢？”
“大部分我都忘了，那本日记现在应该是在马特手里，我们当时为了确认屋里到底有没有人，直接翻到了日记最后几页。然后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日记的日期，最新的一篇日记日期就是在我们抵达那里的前一天！”阿兰说到这里，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口啤酒，“我和罗森当时都吓了一跳，抓着日记就往楼下跑，跑到一半，就听见楼下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响，那种枪声我认得，是短管猎枪的声音。我刚才说过吧，我们都拿的是手枪，那哪儿来的短管猎枪呢？我当时就知道应该是路克和马特被攻击了。然后又是几声枪响，那是手枪的声音。再然后，我们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以及马特呼唤我们的声音。我们跑过去一看，就看见去酒窖的楼梯口倒着一个人，那个人蓬头垢面的，还在念叨什么，但是他的肺已经被打穿了，所以我们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而酒窖里马特扯着嗓子跟我们说：‘路克中枪了！酒窖起火了！快来帮我把路克拖出去！’”
“酒窖为什么会起火？”
“我也不知道，后来马特告诉我说是因为朝他们射击的人先丢了个点燃的打火机过去，然后在交火的时候又打碎了几瓶酒导致的。总之那是酒窖啊，火势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我们用出吃奶的劲才把路克拉到门口，但是那时候我们才发现，路克后脑勺早就变成一堆浆糊了，死的透透的了。然后我们跑到车上才发现，罗森还抓着那本日记，马特手里一直抱着一瓶酒，倒不是这些东西多珍贵，只是当时太紧张了忘了放下而已。”
“原来那瓶酒是这么来的。”寻宝者点点头说。
“我们开车逃离了那栋别墅，后来我们在屋主的日记上发现两件事，一个是他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位于沙漠较深处研究所，但是研究内容他写的很含糊，只有罗森看出来是某种真菌；另外一个就是他在看到末日闪光的时候就已经疯了，他最后的几篇日记除了日期是正常的，剩下的都是疯话，具体我也忘了，因为那本日记当时主要是罗森和马特在研究。他们在看完日记以后就决定，去日记上说的研究所。”
寻宝者环顾四周说：“研究所就是这里吧，难怪窗户这么少。”
“你还真是聪明。”阿兰笑了笑说，“我们大概用了一天左右的时间就找到了这里，出乎意料，这里不仅有这个食堂——也就是研究所主楼，还有几座营房和仓库，甚至还有围墙和瞭望塔！而且我们看到不少堆在空地上的建筑材料和一些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子，我们当时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聚落呢。但是我们在这里转了好几圈以后发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当时气温已经很低了，我们又很意外的发现这里有一座大型恒温器和太阳能发电厂，马特把电厂里的大型太阳能蓄电池的电力改为只供应给发电厂内部很小的一块区域，我们就把发电厂作为总部，利用从这里找到的大量军用小型恒温器来在周围活动，度过漫漫长夜。”
寻宝者又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什么，阿兰没看清而且也并不在意，他继续对前者说：“我们起初只在发电厂附近的库房里寻找一些食物，大概就这样撑了半年，这个时候长夜已经有了要过去的迹象了，开始能在理论上是白天的时候看到一些微弱的太阳光，这里也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人，结果很快食物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于是马特和罗森带了另外三个人来研究所主楼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食物，我则在电厂负责维持秩序和保护女人小孩。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罗森。”
阿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继续说：“只有马特一个人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拖着一个沉重的袋子，带着许多的食物，还有饮用水。我当时问他其他人去哪儿了，马特只是说罗森在这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他和另外三个人在那里研究一下，暂时不回来了。”
“发现了什么？”
“马特没有说，他只是把电厂的供电方向改到了研究所主楼，也就是这里，然后带大家都搬到了这里来住。他还把研究所主楼的地下室牢牢地封锁了起来，然后告诉我罗森就在那里，他会在哪里想办法给我们供应食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以后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再缺吃的东西了。然而罗森再也没有出来。我曾经为了进地下室和马特大吵了一架，结果是我被降级成了普通的巡逻员。我也试过自己进地下室，但是地下室的大门是没有密码一扇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巨大铁门。我也不想到处拜托本镇居民，毕竟除了罗森这件事，马特总的来说是个好领导，小镇被他管理的井井有条。后来我就放弃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罗森不可能还活着了。”
寻宝者听完若有所思的抬起头，他盯着那个昏暗的灯，又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然后他又打听了很多事情，比如小镇的人口、罗森的相貌之类的，最后他问道：“食堂什么时候开饭？”
“大概是五点钟，不过现在去也有吃的东西。怎么？你饿了吗？我们的食堂供应不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只有一种没啥味道的糊糊。”阿兰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味道，“虽然这年头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而且也不要钱。”
“算是吧。”寻宝者笑了笑，“带我去看看吧。”
二人来到二楼，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阿兰冲一个坐在角落里发呆的厨子打了个响指，说：“能提前热点饭拿过来吗？我们的这位客人饿了！”
厨子答应了一声就跑到后厨去了，说是后厨，就是在大厅里用两块板子隔出一块区域。寻宝者仔细听了听，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叮叮咣咣或者是打火的声音，想来这里既然有太阳能发电厂，用电发热自然比用火发热要来的方便。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个厨子已经端着一个热腾腾的小铁盆跑出来了，一路小跑着把食物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寻宝者低头打量着这个食物，是一盆粘稠的有些半透明质感的澄黄色的糊状物，看起来让人没什么食欲，当然，作为一个多年来走南闯北的人来说，比这看起来更恶心的东西他也没少吃过，而且，吃是次要目的，主要目的是调查。
寻宝者拿起厨子递过来的勺子，先是探进糊状物里面搅动了一下，感觉比它想象中的更加粘稠。然后他又低头闻了一下，有些近似于植物的气息。于是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口感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比起糊状物更像胶状物的口感，具有一定的整体性，味道则有些像苔藓。寻宝者点了点头，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那个厨子，发现他已经坐回自己的角落，继续发呆，并没有看这里。于是寻宝者掏出一个小瓶子，然后飞速装了半瓶糊状物，盖好盖子塞回了自己的大衣里。对面的阿兰倒是看得很真切，但是也没说什么。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寻宝者几口吃完盆里的糊状物，然后和阿兰一起离开了食堂。
站在安排好的客房的门口，寻宝者看周围没什么人，于是问阿兰：“你们吃的糊状物只有这一种吗？”
“还有一种绿色的，不过味道都一样，也就是没啥味道。”
寻宝者点了点头：“是一起供应还是……”
“不是一起供应，”阿兰说，“多数时候是黄色的，偶尔会有几天是绿色的。”
“什么时候是绿色的？”
“不一定啊，比如前几天就是绿色的，但是再往前一个月左右都是黄色的。”
寻宝者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我知道了，我先花点时间研究一下这个糊状物，再去调查一下线索。”
“好的，要找我可以随时到警备室，我会在那里等你。”阿兰说，“至于报酬……”
“报酬的话可以以后谈，因为我对这个工作还没什么把握，等我做个调查我们再来讨论报酬的问题吧。虽然……”寻宝者神情复杂的望向不远处的食堂大楼，“我心里已经有个大概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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