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漠脉动

“你在听吗?”一个声音问道。

“你在想什么呢?”同一个声音问道。

寻宝者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她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很显眼,大家因此叫她“miss爱尔兰”,她总会对此进行反驳“我才不是爱尔兰人!”

她的面孔有些模糊,或者是寻宝者自己的视线很模糊,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的模样、她的声音、还有她举手投足的气质和温和的笑容,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他试图看清她,但是他的视线却一直没法聚焦。

“我在想,如果有你在我身边,那世界就这样毁灭也无所谓了。”他说。

“世界已经毁灭了,你也不在我身边。”她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他的眼前忽然闪烁起强烈的光,那光芒,就像天上同时升起了一千个太阳一样。他在一千个太阳的炫目光芒中逐渐看清了面前的她,如火般的红色长发下,是森森的白骨。

“I've seen it rainin' fire in the sky”他听到她的声音唱着这句歌词。

寻宝者猛地睁开眼睛!

没有一千个太阳的剧烈闪光,只有柔和的日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没有呼唤他的歌声,只有客房不知哪里的铁板在发出微弱的嘎吱声;也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少了什么声音,那是自从进入城镇就经常听到的一种机械式的嗡鸣声,很微弱,几乎捕捉不到,而且听多了你也会自动把它省略掉。但是,此刻这种声音消失了,却显得格外明显。

“看来恒温器已经停机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轻型巡逻甲穿在自己身上,这种盔甲模块化很强,看起来很结实但是穿着却很方便,也具备一定的柔韧性,不会影响动作。随后,他把匕首和蟒蛇手枪插回腰间,然后穿上战壕风衣,背上了行囊和步枪。

“希望不会出什么事。”他心想。

不出寻宝者的预料,他远远地就看到一群巡逻员站在太阳能发电厂的门口,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二十人,算是重兵了。那些巡逻员也发现了他,一个站的比较靠前的巡逻员想要抬起枪口,但是被他旁边的另一个巡逻员给拦下来了。寻宝者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阿兰。

“怎么了?”待寻宝者跑到近前,阿兰便问道,他还注意到寻宝者的行囊里发出叮叮咣咣的玻璃碰撞声。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事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寻宝者在心里权衡着,不知道要不要把现在自己掌握的情报告诉阿兰。

“好吧,”阿兰耸了耸肩,“我拜托你的事……有头绪了吗?”

“不能说一点没有,但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寻宝者回答道,“不确定的事还是太多了。”

阿兰叹了口气说:“好吧,老实说我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寻宝者望着敞开的发电站大门说:“是镇长亲自带人进去了吗?”

“是的,马特带了三个人,一个是我们的工程师,还有两个巡逻员。”阿兰回答道。

寻宝者看着发电站的大门,发电站内部没有开灯,这使得规模不大的发电站内部看起来黝黑深邃,仿佛吞噬光芒的黑洞,仿佛一步踏进去就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再无生机。

“能帮我个忙吗?”寻宝者突然问阿兰,“我想进去看看。”

“进去?这里面?”阿兰指了指发电站的大门,“你去这里面干什么?”

“和你的委托有关。”寻宝者说着手已经伸向腰间,按在了蟒蛇的枪套上,低声说“说实话,你要是帮不了我,我就打算硬闯了。”

听到寻宝者这么说,阿兰愣了一下,而在他愣住的这片刻之间,他看到寻宝者已经打开了蟒蛇的枪套,四根手指环住枪柄,大拇指伸向了击锤。

阿兰是个老兵了,末日前十年左右他就应征入伍,也上过战场,如今已经五十岁的他,对于另一个老兵的感觉是很敏锐的,他看到的寻宝者,气息沉稳,动作从容,就仿佛他刚才所说的话只是一句像晨间的问好一样无足轻重的话。而就是这个人,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干掉了毫发无伤的干掉了一只沙漠巨蝎。于是他断定,这个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他说到做到。

“全体听我指挥!”阿兰高声对现场的巡逻员们下令,“让开一条路,让无名氏先生过去!”

其他巡逻员听到命令先是愣了一下,还有点迟疑,阿兰又喊了一声:“快点让开吧,等事情处理完了我请你们喝啤酒。”于是其他的巡逻员们很干脆的让了一条路出来。寻宝者注意到几个年轻的巡逻员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容。

“谢了。”寻宝者道完谢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发电站之中。

“薛定谔的猫”大概是末日前最有名的量子理论相关的实验了,其大意是在一个不透明的盒子里设置这样一个系统——首先,在里面放置一些放射性物质和一个特殊的仪器,该仪器如果检测到放射性物质发生衰变,就会释放出致命的毒气。之后,在这个盒子里放上一只猫。

在这个试验中,有一半的可能放射性物质是会衰变的,仪器检测到衰变,就放出毒气杀死猫;还有一半的可能,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那么毒气就不会释放出来,那么猫也就不会死。而在我们把盒子打开之前,我们无法得知原子是否衰变,也就无从得知猫的生死,除非打开盒子进行观测。

那么,在我们打开盒子观测之前,猫究竟是生是死呢?

在量子理论里,如果没有观测者,那么整个系统就是一种不确定的波态,直观一点来说。盒子里的猫,既不是生也不是死,是既生又死,处在生与死的叠加之中。直到盒子打开的那一刻,猫才会稳定下来。

末日前的岁月里,寻宝者偶尔会想起这个有名的实验,他曾经想过,对于猫来说,薛定谔的盒子似乎也是处在危险与否的不稳定状态之中,那么对于猫来说,每一次跳进盒子也许都是一场关于生命的豪赌,但是,猫跳进盒子的时候是不会有迟疑的,它们总是那样坚定而优雅的步入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危险之中。

“这么看,跳进盒子的猫咪比打开盒子的人勇敢多了不是吗?”他记得她曾经这样对他说过,就在他们有限的对话中的某一次,谈到薛定谔的猫的时候。

末日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寻宝者总觉得自己就像那只猫,总是从一个盒子跳进另一个盒子,也有很多次,他的盒子里的原子开始衰变,似乎不可避免的死亡向着他步步紧逼。

像这样的时候他就会想,跳进盒子的猫是勇敢还是无知呢?如果猫是无知的,那么跳进盒子的自己,是勇敢还是无知,还是别的什么呢?

此时此刻,寻宝者踏入了又一个薛定谔的盒子里,那个盒子黝黑而又深邃,叠加着致命的无尽危险和安稳的一场虚惊。

发电站内部的构造极为简单,只有几台电脑摆在一侧桌子上,电脑的机身发出淡淡的红光,就像无尽黑暗里漂浮着几双红色的眼睛在窥视着不请自来的寻宝者。寻宝者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它们身上,而是把目光投向房间的另一侧——一条通向地下的楼梯,楼梯的彼端隐没在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外面的巡逻员还在聊天,声音很嘈杂,但是寻宝者却觉得这个发电站里面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不过这并没有阻止他的脚步,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了楼梯,冲进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在下楼梯的过程中,寻宝者取下了盔甲上的发光模块,这个模块一般放在肩头的位置,但是由于寻宝者平时都是在外面套着自己的战壕风衣的,所以他需要用到发光模块的时候都会把它取下来夹在自己的战壕风衣的肩膀位置,然后将其点亮。首先被照亮的,是巨大的太阳能蓄电池,此刻它处于半停机状态,只是维持最低级别的能量供给,来为整个发电站的应急设施供电。寻宝者绕着蓄电池转了一圈,找到了重新启动的开关,然后默默地记住了它的位置。

在蓄电池的对面,有一扇巨大的气密门,气密门是打开的,里面是一条漫长黝黑的隧道。如果黑暗是有形的,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从这个隧道里跑出来的。寻宝者带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了隧道。隧道本身是呈一定坡度向下的,四壁由金属框架支撑着,寻宝者用发光模块照了照头顶,金属框架的上是有灯的,但是现在没有开。“按理说这是应急灯,不应该是黑的呀。”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看起来这个隧道应该是经常使用的,因为那些金属框架看起来十分坚固,应该是有计划做进一步的加固的,可能安个墙壁地板天花板什么的。把光打向正前方,他看到发光模块射出的光束渐渐地被黑暗吞噬掉,似乎这条隧道无穷无尽。

一直这样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也不是办法,他向着黑暗中大喊了一声:“镇长先生!马特镇长!你在吗!?”他的声音在隧道里跌跌撞撞地传了很远很远,但是回应他的只有黑暗。于是寻宝者打开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瓶子,还带着半瓶的液体,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那是他昨晚拜托武器店老板做的东西——著名的莫洛托夫|鸡尾酒,也就是燃烧|瓶。

把这件“秘密武器”攥在手里,他又冲着黑暗深处大喊了一声:“有人在吗!?”起初还是没有回应,但是他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如同他喊出去的声音一样,在隧道的四壁上来回碰撞,跌跌撞撞地传了过来,这些声音十分的丰富,最先传来的也是最响亮的,是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阵混响,夹杂着人的叫喊声和奔跑声,而紧随在这些声音之后的,是一种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是很沉重的“咚咚”声,这个声音对于寻宝者来说很熟悉,那听起来就像是……心跳声?

寻宝者迅速往回跑,用几乎是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蓄电池旁边,按下了蓄电池的重新启动开关,蓄电池本身开始发出巨大的声音,一个挂在蓄电池外壳上的显示屏被点亮,上面出现一行字“发电系统自检中,倒计时——60秒”。然后他立刻跑回气密门旁边,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听到很清晰的叫喊声了,他辨别了一下,一共有三个人的声音,其中包含着镇长马特的声音。寻宝者再一次用发光模块照向隧道,在光线所能抵达的彼端,他看到三个人影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随着那三个人影越来越近,他逐渐能看到三人的衣着和轮廓,然后认出了中间的人应该是马特镇长,但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因为他发现发光模块的照明范围和他目测照明距离并不相符,而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并不是照明模块照不到三个人的背后,而是三个人背后有一堵深色的,墙一样的东西正倾轧而来!

寻宝者点燃了手里的酒瓶,然后他一手作出准备投掷的架势,另一只手按在了气密门的开关上,三个人距离门口还有不到50米的时候,蓄电池的自检完成了,随着一阵轰鸣,整个地下室霎时间灯火通明。寻宝者也终于看清了在三人背后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的东西——如果要他形容的话,那就是一堵墨绿色的墙,用和人类奔跑几乎齐平的速度直直的撞过来!而就在他看清那个东西的那一刻,他按下了气密门的开关。

三人见到气密门开始关闭,都加快了速度狂奔而来,马特第一个冲了出来,他用了一个鱼跃的姿势冲过了气密门的空隙,第二个人如法炮制,也跳了过来,然而第三个人在快要抵达门口的时候脚下却一个踉跄,这个人很聪明,他在摔倒的过程中立刻蜷起身体,接着摔倒的架势做了一个前滚翻,但是他翻滚的距离还是只能抵达大门跟前,他只能借势趴在地上,把手拼命地伸出了气密门。门口的马特和另一个人会意,立刻抓住他的手把他向外拖,而就在同一时刻,寻宝者丢出了点燃的瓶子。

瓶子落地,“砰!”的一声炸出一堵火墙,挡住了那个绿色的东西前进的势头,另外一边,马特他们也在气密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把第三个人拖了出来。寻宝者最后一次望向气密门的那一边,他看到那个绿色怪物碰到火焰的部分迅速萎缩,那东西迟疑了一下,然后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逃遁而去。气密门合上了,但是那个如同心跳一般的“咚咚”声却一直没有消失,那个声音如此巨大如此沉重,仿佛是整个沙漠的心跳一般,回荡在整个发电站里。

惊魂未定的三个人此时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他们盯着寻宝者,后者此刻正靠在气密门上坐着,从自己的背包里一个一个地掏出三个酒瓶。

“你怎么会在这里?”马特喘着粗气,他已经顾不上平时的礼节和感谢救命之恩,只是充满疑惑的发问。

“先别管这个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寻宝者把从背包里逃出来的三个酒瓶摆在自己面前,“一人拿一个吧,说实话我背着也怪沉的。”

马特接过一个酒瓶,有些发愣,这时他听见寻宝者接着说:“恒温器还能启动吗?”

马特回过神来,他指了指气密门回答说:“只能从里面启动。”

“那点火器呢?”

“一样。”

寻宝者听着身后毫无衰减迹象的“咚咚”声,叹了口气说:“我们不能从这儿进去。”

“我们可以……”马特看了看另外两个人说,“我们可以从食堂进去。”

寻宝者站起身,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起了战略部署:“你们两个,带上上面的五个巡逻员在这里留守,我并不觉得这个气密门可以百分百挡住它,如果发生什么变故,你们就把这个蓄电池炸掉,这么大的蓄电池就算炸不死它也能让它缩小不少了吧。”

之后他转向马特:“镇长先生,你我再加上阿兰,我们三个人去食堂地下室,人多了对付它估计会碍事。在我们到那里之前,你先派一部分巡逻员去疏散居民,让他们去镇西边远离发电站和食堂的地方,再派五个左右的巡逻员去东部围墙上警戒,剩下的巡逻员在食堂外面做警戒。”

马特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派人上东部围墙?”

“我只能说如果我们在下面干掉了那个怪物,东部围墙就一定会出事。”寻宝者回答说,“具体的,我们能活过今天我再好好给你解释吧。”寻宝者说着向马特伸出一只手。

“好吧,”马特抓住寻宝者伸出来的手说,“今天我们所有人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寻宝者拉起马特,他望了一眼身后开始想起撞击声的气密门说:“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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