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9年12月的某一天,那是一个休息日,就如往常一样,他一个人走进了大学附近的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和别的咖啡厅一样,味道越来越淡了,不过他也不是冲着咖啡来的。穿着灰色风衣围着同样是灰色的围巾的他,就像一个飘进店里的幽灵一般,默默地飘到了店里靠窗的角落,即使此时的店里并没有多少人,他也极度的不引人注目。
当然,店员还是能注意到他的,这位店员一来二去的也算是和他很熟悉了,于是慢悠悠的晃到他身边,问:“怎么说,还是老样子?”
他解下围巾抬起头,这位店员如果论长相绝对算是青春靓丽那一类里的了,不过他们的对话很少超过三句。他微笑着回答说:“嗯,老样子。”
店员叹了一口气,拿着菜单回去了。
他的长相,在店里的常客之中也绝对算是清秀了,大概算是古语里“白面书生”那一类,但是他眉宇间总是散发出一种忧郁和孤独的气质,也很少主动与人交流,就像在脖子上挂了一个“生人勿近”的牌子,有的时候熟人都不太愿意靠近他。
他戴上耳机,耳机里开始播放德沃夏克的《来自新世界》,然后翻开随身带的一本书,是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他总是喜欢在休息日的午后,像这样点一杯咖啡,一个人默默地看书,像这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是互相隔绝的,他喜欢这种感觉。
店员把他点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是一杯拿铁,之前店里还讨论过,像他这样不好接近的个性,应该喝不加糖的美式才对,可是他却喜欢奶味很重的拿铁。他点头对店员表示感谢,然后就继续埋首在书本里了。
咖啡厅的装潢是颇显冷峻的后现代工业风,正适合这个萧索的冬季。在交通已经空前发达的现代,受到国际局势的影响,大学里的大多数人都选择在休息日回到自己的家里度过,他算是个异类。正因如此,窗外的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这是一个无风的午后,天气却不甚晴朗,所以冷色调可以说充斥了他所能见到的每一寸空间,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是冷色调的。他觉得整个咖啡馆、整条街道还有他自己,都像是被冻住了,被一块覆盖着周遭一切的坚冰裹挟在内。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不过偶尔他也会幻想,也许会有一个什么人来打破这片坚冰,让这个世界重新流动起来。
就像《美丽新世界》里的那个闯入者一样。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伴随着一股冷风,一团跳动着的火焰闯入了这片坚冰之中。他抬起头,看到一个有一头红色长发的女孩,他们年龄相仿,但是和他不同的是,那个女孩的目光中充满着自信,她穿着一件米黄色双排扣的长款风衣,踏着一双高筒靴,明明带着门外的冷风走进来,却浑身上下都仿佛散发着一阵暖意。于是,萧索凝固的世界在一瞬间瞬间融化,如同冬去春来解冻的河水一样生生不息。
她瞬间就吸引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像这样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不敢把目光从她身上偏离一寸,仿佛他一个不留神她就会彻底地从她生命中消失掉。另一边的她在和店员打完招呼以后,很快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在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的脸上绽放出的微笑,于是他立刻低下了头,然后想是要掩盖什么似的,拼命地把耳机的声音调到最大,但是再大声的音乐也没能盖过他愈发强烈的心跳声,而此刻,耳机里的《来自新世界》也播放到了最慷慨激昂的第四乐章,在和着自己心跳声的动人乐声中,他感觉自己就像第一次看到新大陆的冒险家,喜悦、恐惧和迷茫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无数前所未有的情感交织而成的巨大洪流的冲击下,他抓起《美丽新世界》,夺门而逃。
这就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
寻宝者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
一阵头痛袭来,让他不自觉的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后脑靠上的位置似乎是肿了。“下手够狠的,这要是打在后脑勺上我就魂归离恨天了。”当然他现在顾不得思考自己的脑袋离开瓢还差几公分,他需要弄清楚的第一件事是——他现在在哪儿?
首先,为什么说天花板熟悉又陌生呢?因为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类地方是大同小异的,最典型的就是他现在身处的这一类地方。他忍着头痛缓缓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铁栅栏、铁床,这些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是监狱。
荒芜之日到来的时候,似乎毁灭的闪光鲜有光顾远离城市的监狱,加上监狱大都高墙林立物资充裕,还有一定量的武器,所以很多人选择把监狱当成自己的根据地,这些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监狱中原来的囚犯或者狱警,当然,这些由囚犯组成的聚落并不一定就会成为匪帮圣地,囚犯之中穷凶极恶之徒也是少数,尤其是在末日前的那几年,因为政治局势的动荡,很多人都是因为一些很无奈的理由才走进监狱的。
寻宝者造访过很多原本是监狱的聚落,其中大多都很普通,就是一群普通的人在那里齐心协力讨生活。也不乏一些闪耀着人性光辉的地方,他曾遇到过全员信仰宗教,在确保了自给自足的生活以后开始接济外来者的监狱;也有一个老教师领导的监狱,那个监狱后来致力于保存和传播人类的知识和技术;还有的监狱重拾起法律,利用图书馆里保存的末日前的法律条文,建立起了一个末日后的法治社会。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过此刻寻宝者并不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什么和谐大同的末日乌托邦世界里,毕竟后脑一阵一阵的疼痛正提醒着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的。他不记得自己是在寻宝过程中惹到了什么人,他惹到过不少人,但是最近肯定没有,事实上如果自己没有被打到失忆的话,按照他的记忆自己应该是刚刚完成一件工作,正在奔赴下一个城镇寻找新工作的路上,而且如果是这段路的话,一路上应该没什么仇家才对。
所以寻仇排除了,也不可能是强盗,这个世道哪有那么好心的强盗不仅留人活口还拖进自己的老巢养着的?想到这里,有那么一瞬间寻宝者觉得自己说不定是被强盗袭击以后,有哪里来的正义使者打死强盗然后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不过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此刻他穿的是贴身的背心和裤衩,武器装备和盔甲行囊早就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这世上哪有扒人衣服的正义使者啊?所以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抬起头观察了一下牢房的铁窗,位置很高,不过对自己来说够到那里很容易,虽然打破它逃出去对于赤手空拳的自己是不可能的,不过起码能从窗口观察一下外面。说干就干,他站起身,一个超短距离助跑之后他在墙上蹬了一步就抓住了窗台的边缘,然后他把头凑到铁窗跟前往外面瞄了一眼——看起来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在夕阳的映照下,他看到一片荒地和几丛低矮的干枯灌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杂草,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从植被来看,起码我应该是在靠近内陆的地方吧。”他喃喃道。这也不算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最近本来也没有在海边行动。于是他松开手落回地面,开始回想自己最后的记忆,看自己的记忆是在哪里中断的。
“荒凉镇”是个很对得起它的地名的地方,在荒芜之日以前,那里就是一个很边远的小镇,基本上规模就是挨着一条公路的几个房子,靠着那条路,会有一些来往的游商经过那里交换一些物资,这也就是小镇生存的命脉了。寻宝者把那座小镇当成了交付宝物的接头点,在交了东西拿到报酬以后就骑马离开了,这片区域的城镇还算密集,骑马沿着公路走的话大概半天就能抵达下一座城镇,但是他没有顺着公路走,发生了某件事让他远离了公路。
是什么事呢?
寻宝者惊奇的发现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合适的答案,他的记忆在这里有一个微妙的缺失,于是他断定自己所处的这所监狱距离荒凉镇不会太远,事实上,他在荒凉镇听接头人提到过,距离荒凉镇40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规模不小的监狱聚落,是这一片区域最大的一个聚落,虽然以前并没有听说那里有人居住,不过最近两年似乎传出了一些这个聚落开始扩张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也没有人来确认过,因为生活在荒凉镇的人并不认为被别人征服和现在的日子会有多大的区别,如果征服他们的一方愿意多拨一些人马去保护他们,他们甚至可能愿意拱手献出自己的土地。
寻宝者现在大概确定了自己待在什么地方了,那现在似乎也没什么能做的了。这时,他听到自己的牢门响起了一阵十分吵闹的金属撞击声,随后响起了一阵尖利刺耳的男声:“你醒啦,跟我来,我们的皇帝要见你。”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