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叹息

劳改农场的工作让吴俊林得心应手。他不苟言笑的态度对犯人形成了足够的威慑,偶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也收拢了不少人心。软硬兼施的手段让他的工作成绩斐然,并继续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订购了大量的官媒报纸,同时报了函授的法律学校。吴俊林很快得到了领导的青睐,获得了提拔。吴守业和赵荣华家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连平素极少来往的亲戚朋友也逐个登门拜访。一个陌生女人为了使儿子获得减刑机会的机会,通过七拐八弯的关系与赵荣华攀起了交情并结拜为干姐妹。但是吴守业和赵荣华却极少看到儿子回家,只有有事的时候叫他他才会回来。吴俊林住在单位宿舍,发的福利劳保一次也没有送回父母家里,而是用顺车给已经和第二个男人结了婚的大姐捎过去。一位手握实权的上级领导看中了吴俊林,要把自己的亲侄女介绍给他。出身于普通家庭完全依靠自己打拼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与那些有背景有靠山的同事天差地别相比,吴俊林深刻体会到自己的不易。已经身处官场的吴俊林能权衡清楚其中的利弊。但他还是拒绝了领导的好意,与他自己结识并谈了很久恋爱的女孩结了婚。吴守业在大儿子的婚礼上并不像平时那样总要和赵荣华争个高低,实际上现在只要在大儿子面前,他说话的音量就会自动降低。夫妻俩并没有像在大女儿婚礼上那样吵得不可开交而是第一次一团和气的接待参加婚礼的宾客。新娘宁小英的娇小身材与其相协调的柔和的说话方式会激起男人强烈的保护欲望,或者说控制欲望——两者相互的转化使得并没有明显的边界用以区别。而吴俊林也给了她这样的感觉,无论是爱恋中还是新婚初期她感到的都是被一个高大威武形象保护的甜蜜。赵荣华并没有像年轻时候自己婆婆那样讨要儿子的工资。但以自己一贯的习惯来看儿媳妇还是不能符合自己的心意。宁小英手提袋里的脂粉,身上色彩鲜艳的衣服,家里桌上摆着的水果,在他们看来都是一种奢侈的浪费。吴守业常常把自己看到的不满向赵荣华唠叨。赵荣华明里暗里提醒宁小英,又常常私下里向儿子诉说自己和丈夫对儿媳妇的不如意。宁小英并不当面顶撞公婆,同样也是在背后向丈夫表达自己对公婆挑剔的委屈。吴俊林面对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困扰,脾气逐渐大了起来,酒也越喝越多,并且酒醉后开始失态。在一次碰到另一个喝多了大着舌头口吐狂言的醉汉时,他把用于公务佩带的枪掏出来拍在了饭桌上,见对方并不服气,拿起来上了膛冲上去就顶在了他脑袋上,醉汉当时一下子闭上了嘴,向后跌倒瘫坐在了椅子上。时间过得很快,宁小英生下孩子后,在要不要给孩子买奶粉的问题上遭到了赵荣华的强烈反对。赵荣华对宁小英说当年她给孩子喂米糊孩子也照样长大了,并一再强调儿子挣钱不容易。慢慢的矛盾越来越多,大年初一吃中午饭的时候婆媳当面起了冲突,饭菜都快要凉了,宁小英也饿极了,就伸手去夹菜,赵荣华一把夺下筷子,“等你公公回来才能吃饭,你怎么就这么不懂规矩。”赵荣华语调生硬的发泄了她的不满。宁小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家。吴俊林当天晚上喝得大醉,摇摇摆摆回了父母家里,一进门就开始砸东西,把家里砸得稀烂之后又转身回了自己家,找了个由头就和宁小英吵了起来,最后把宁小英打得鼻青脸肿,半个月下不了床。宁小英从此不再登婆家的门,而赵荣华不断捎话给儿子,说儿媳妇之所以不上门是因为看不起公婆。宁静的日子一去不返,吴俊林每天下了班就出去喝酒,喝完酒回到家就开始折腾。宁小英开始刻意躲避自己丈夫,在他可能要回家的时候,就会抱着孩子到朋友家里去。没过多久,在吴俊林的单位就有谣言说宁小英和自己以前的同班同学旧情复燃,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会偷偷幽会。吴俊林是在他即将升职的欢庆会上得知这一消息的,他大醉后洋洋得意的表情引起了一个与他有竞争关系同事的嫉妒,在同事趴在他耳朵上用含糊不清的语调模棱两可的话向他透露了宁小英的闲言碎语之后,吴俊林当即把一个酒瓶砸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当时在大哥家借住的吴俊森来形容那段时间的情景,“大哥把监狱搬回了家里,像管理犯人一样对待大嫂。”吴俊林对她的妻子实行了全天候的管制,即使在工作的时候,他也会打发下属去追踪宁小英的行迹。回到家就会详细拷问那些传言的出处,审讯犯人的职业习惯所产生的紧密逻辑往往使宁小英理屈词穷,醉酒中的吴俊林就会认为这是坐实证据的表现,随后就会对宁小英施加侮辱性的谩骂和殴打的责罚。每逢这个时候,吴俊森就会像穿越炮火交织的前线一样猫着身子钻进屋里,把缩成一团躲在黑暗角落的侄子抱到自己屋里。即使他凭着敏锐的观察得出关于大嫂的一切都是谣言的结论,他也不敢当面对着狂暴的大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与大嫂处在同一年龄段所以很理解大嫂的言行举止,并能得出大嫂和母亲的矛盾双方都没有错,只是双方位置的关系处理不当,但他也从来不敢和母亲挑明这其中的道理。从小到大母亲的斥责养成了他惧怕开口的习惯,虽然明白着一切,也只会保持沉默。吴俊林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把妻子逼得越来越远,在一个布满黑云漫长的审讯夜晚,趁着丈夫的熟睡,宁小英逃了出去。半个月后偷偷回来收拾行李准备彻底逃离的吴小英被一直蹲守的吴俊林撞到了。吴俊林逼着宁小英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吴小英第一次用强硬的态度回应了自己的丈夫。恼羞成怒的吴俊林掏出枪对着自己的妻子,看到妻子并不屈服,他失去了控制。枪声响起,他的妻子捂着脖子摔倒在地上。吴俊林随后去公安局投案自首,在走进看守所的那一刻,他的升职任命书刚寄到了领导的办公桌上。

吴俊森高中毕业上了技校。在大哥家借住的时候看着哥嫂与父母如出一辙的婚姻悲剧,每逢正房里的吵闹声加剧,他不去开灯,在黑暗中用头顶着墙斜倚着身体,难以入睡。到了白天,复习功课大脑一片昏沉,只能用双手用力卡住头,这样就能使大脑的感觉稍微清晰一点。虽然付出艰巨的努力但是最终也没有通过毕业考试,就在他手足无措团团乱转的时候,一个同学把班主任签发的毕业证送了过来。这份意外的惊喜得自于在第一学期的时候吴俊森写的一篇作文感动了这位老师,使她久久不能忘记,于是在吴俊森考试不及格的情况下破了例。吴俊森若干年后把这种阴差阳错的幸运归结为一种宿命,“老天白给我这份工资,就是让我这辈子来还债。”拿到毕业证的吴俊森获得了正式工作的资格,但还需要领导的批示做具体的安排。就在他回家和母亲说了这件事,赵荣华和吴守业又一次产生了分歧。夫妻俩都想让二儿子的工作尽快有着落,但就在求领导批示这一问题上,赵荣华认为吴守业在退休前用卡车帮着领导家里忙前忙后,领导理应帮忙,而吴守业则说领导平时对自己就很照顾,这次帮忙是这次的事,现在去求领导还是要送些礼。本就笼罩在大儿子出事尚未散去的阴云内的吴守业和赵荣华就此开始互相指责对方,前情旧事一并提到了桌面,从东厢房吵到西厢房,从家里追到院外,把途经的一切东西砸得粉碎。吴俊森畏畏缩缩的回到了自己屋里,用手不停的重重拍着脑袋怨恨是因为自己的多嘴才引发的这一切,但又焦灼得不时从门缝里窥视父母的举动。直到两人在停止了争吵,一边屋子一个人坐着平息怒气的时候,吴俊森才轻轻的走到卧室,在赵荣华的默许下从毡边底下拿了钱,随后又到了另一个房间默默的站在吴守业的身旁。吴守业余气未消,不停的骂骂咧咧,吴俊森等了很久,吴守业才起身外出。吴俊森被分配在了乡下的水利站,在做完白天的工作以后,面对喜欢热闹的年轻人一起打牌喝酒的邀请吴俊森总是一概拒绝,而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河边,一直坐到天全黑了才回宿舍。有时候一天除了工作上必不可少的言语,他都不说一句话,但在私底下,同事们发现吴俊森有时候会自言自语,慢慢的,大家都把他当做怪人看待。在工作了半年后的一天晚上,一起住的同事发现吴俊森一整夜没回来,还以为他回了家。第二天白天发现吴俊森还在单位如往常一样工作,但当天晚上又没回宿舍。在连着十几个不见吴俊森回宿舍住的夜晚以后,一天晚上,同事们四下出来寻找他。最后发现他还是坐在河边,清冷的月光下,他用手紧紧抱着头,涣散空洞的眼睛一片死灰。单位领导很快就给吴俊森办理了病退手续。回到家以后吴俊森的情况依然和以前一样,在通宵的不眠之中敲打着身侧的墙,久而久之,涂了油漆的石灰墙皮松动鼓起膨胀直到大块脱落,连坚硬的水泥墙面也在他的重击之下一点一点碎掉直到凹陷了进去。他喃喃自语不停的嘀嘀咕咕,眼神也逐渐变得狂热起来。就在一天下午他站在院子里昂着脖子向天空不停的吐口水,同时从他的口中毫无顾忌的吐出恶毒的污言秽语。赵荣华吓坏了,怕儿子的谩骂会引来邻居的误会从而惹祸上身,她和吴守业领着家里的俩个孩子连拉带拽把吴俊林拖回了屋里,用抹布塞住他仍然不停喷吐口水的嘴巴,几个人紧紧压着他剧烈挣扎着的身体,最后把他绑到了床腿上。直到被堵上的嘴巴呜咽的呼喊和被绳子捆绑住的身体不停的扭动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吴俊森才安静了下来。赵荣华不明白一向温顺的儿子为何变得如此反常,鉴于他从单位回来以后白天就在荒郊野外游荡的行为,赵荣华认为他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被请来的神婆问了吴俊森的生辰八字后掐了一会手指,说他是邪病,“天生八字弱,很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神婆让赵荣华在家里准备好五色豆和一只大公鸡以及一把新买的菜刀。摆好香案,神婆点上黄香烧完黄纸,在她每念完一句咒语以后就让跟在后面的赵荣华把混在一起的五色豆朝着房间的四个角落扔撒出去,在吴俊森那间挨着走廊即使外面风和日丽也透不进光线的房间从各个方位无死角的扬撒了两遍,直到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五颜六色的豆子人也没地方落脚才转到下一个房间。打完五色豆把房门紧紧关上之后,神婆在念念有词中用菜刀砍下了公鸡的脑袋,让吴俊森拿着还在滴血的菜刀从大门扔出去——如果刀刃向着外面,表示脏东西已经送走。吴俊森第一次扔出去的刀刃向着大门,于是神婆重新在已经死掉的鸡身上斩了一刀,又把刀递给他。吴俊森扔了很多次刀刃依旧向里,满头大汗的神婆对惊恐的赵荣华说,“这个东西很厉害。”直到神婆把鸡斩得七零八落,扔出去的刀刃才终于朝向了外面。赵荣华用礼物重谢了神婆,送走神婆的同时一颗心也落到了肚里。也许是神力起了作用,也许是精力耗尽了的结果,吴俊森平静了一段时间。随后慢慢的就开始一个人对着镜子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什么,有时候好像两个人在对话一样一问一答。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个月之后,家里人就会经常在午夜时分被吴俊森在厨房里磨刀的声音吵醒,每次赵荣华都会大声斥责儿子让他去睡觉,吴俊森也会乖乖回到屋里,继而敲打墙面的声音又会响起。吴仙秀被夜里可怕的声音吓坏了,偷偷问他二哥是怎么回事。吴俊森回答,“脑子里太吵了,我想用刀杀了他。”赵荣华觉得儿子行为像是过去老人们经常提到的癔病,四处打听,才知道了一个科学的新名词,儿子患上的有可能是精神病。医生诊断吴俊森患上的是精神分裂症,并有着强烈的自残倾向。自从吴俊林出事以后家里就欠了不少债,已经愁云密布的家里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压力,吴俊森拒绝了大夫住院观察治疗的建议,就让大夫开了药,拿着药回到了家。第一个服药周期,吃下了那片每星期只吃一片用于控制异常行为的药。药起效后,吴俊林感觉到脑袋后面像是开了个洞,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随后生硬牵拽着脖子向后仰,同时大脑里的内容物不停的向外流失,放空的大脑无法控制身体以致瘫软失去控制,他从沙发上滑到了地上。家人把吴俊森抱上炕以后,他的四肢像被重力吸引慢慢向身体蜷缩回去,身体越缩越紧,最后像个球一样紧紧团在一起。吴俊森全身的衣服很快被涌出的汗水打湿,在肌肉剧烈的抖动下他的牙齿不停的磕出嗒嗒的撞击声,嘴里混合着野兽垂死挣扎的嚎叫和绝望的喊声。这样的折磨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平静了下来。吴俊森像被抽了筋一样瘫软在床睡了一整天,又过了几天,土灰色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血色。赵荣华当天夜里一晚上没睡觉,天不亮就让吴守业用自行车驮着赶到了医院。医生答复说如果只有这种强效的药才能控制他的病情,其中的不良反应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之后的吴俊森每星期都要重复一次把自己从四肢健全的人收缩成一团球状物的过程,直到几个月之后身体才慢慢适应了药性。

在大哥出事接连着二哥发疯,家里混乱成一团的那段日子里,吴仙瑞好像并不存在。等到所有混乱平息下来以后,赵荣华才发现吴仙瑞早已高中毕业,在家已经待了好几年。吴守业提前从单位办理了退休手续,让女儿顶替自己的工作指标参加了工作。刚到单位上班她就用起了吴晓瑞这个新名字,在面对家里人疑问的时候她解释说,是单位的人一直小瑞小瑞的叫她,慢慢养成了用这个名字的习惯。赵荣华则四处为女儿打听合适的结婚对象。一般看过吴瑞仙照片的小伙子都会觉得满意,但是见面后会发现吴瑞仙总是眯着眼睛看东西,仔细了解了这是她自小就有的毛病就再没了下文。后来是吴守业通过自己的一个同事,打听到了一个没有正式工作的大龄小伙。赵荣华让女儿详细考虑,吴仙瑞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就回答说自己愿意出嫁。婚事很迅速的就操办完了。几个月以后,在中秋节的时候吴仙瑞回家探望父母,赵荣华第一眼看到女儿的时候就发现她神色不对,旁敲侧击也没问出所以然。就在晚上吴仙秀脱掉了衣服准备睡觉的时候,赵荣华发现了女儿身上的青紫伤痕。在她一再的盘问之下,吴仙瑞向母亲吐露了丈夫李国良借酒撒疯殴打她的行为。赵荣华第二天一早就和女儿结伴到了女婿家里,在女婿刚堆起笑容准备向她问好的时候,赵荣华干硬的巴掌就抽到了他的脸上。对吴仙瑞来说,即使是丈夫在向母亲跪地认错以后也并没有改正他的行为,李国良依然在酒醉以后对她施加打骂。而她则一直在沉默中忍受着,并没有进行与丈夫正面的冲突,不与丈夫争吵或者在丈夫殴打她的时候还击,而丈夫每逢借酒发疯之后的第二天总是要抱着她痛哭流涕祈求她原谅的行为又让她迷惑不解。在更长时间的相处之后,吴仙瑞观察到李国良平时是个有责任心并且懂得体谅人的丈夫,但奇怪的是只要他去了公婆家,回来以后总要出去喝酒,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就会原形毕露。在和邻居渐渐熟悉以后,邻居向她吐露了这个让她迷惑的秘密,大凡新结婚的夫妇,婆家一方总要让儿子或者通过辱骂或者通过殴打的方式对新婚的妻子施加暴力,直到儿媳妇逆来顺受为止。吴仙瑞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又遭到了丈夫的暴力行为对待,这次她没有在丈夫第二天清醒后的自责中妥协,也没有像从前那样一声不吭。而是拿着结婚证和户口本还有双方的身份证,拉着丈夫让她和自己去民政局离婚。看到自己的力气并不能撼动缩在沙发里丈夫的身体时,她就一个人出了门。吴仙瑞挺着大肚子向着前方一直走,李国良推着自行车紧紧跟在他妻子的身后。在丈夫不断的哀求声中,吴仙瑞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就在远远看到民政局大门的时候,李国良扔掉了自行车,冲上去抱住了吴仙瑞,使她再也不能挪动半步。吴仙瑞坐着丈夫的自行车回到了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吴仙瑞一改以往沉默的态度,对丈夫进行了推心置腹的劝告。二十多年后,面对自己外甥王凡宇在整个家族几乎全军覆灭而唯一保存下来的这个健全小家庭报以奇迹般的感叹时,吴仙瑞解释说她只是用不让其他人来干扰自己的生活这个思路对丈夫进行的疏导。夫妻关系修复不久以后,李国良酒后醉醺醺的回到了他父母家里,进门就开始砸东西,直到家里除了墙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变得粉碎,最后借着酒后的蛮力把已经断裂的茶几抱起来,从窗户上扔了出去。从此李国良的父母在也不再干涉儿子的婚姻。而赵荣华显然还不知道自从吴瑞仙嫁人以后,就从这个家庭彻彻底底的分离了出去。吴仙瑞的内心屏蔽了来自娘家的一切信息,回娘家的探望只是在尽义务。但是面对赵荣华的教导,吴仙瑞从来不像她的妹妹吴仙秀那样一言不合就暴烈的顶撞回去。以至在很长时间中赵荣华产生了幻觉,觉得吴仙瑞才是最称心的孩子。

吴仙秀带着来被单位委派来北京学习的大姐四处观光。让她震惊的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大姐全不在意周围的美景,而是不停的咒骂着所有的一切,她一边劝大姐小点声避免被别人听到一边问大姐原因,大姐回答她说,“全是因为王海那头畜生。”当时刚进入新天地生活也展现出新面貌的吴仙秀完全无法理解大姐的心情,她不明白看上去忠厚老实的新姐夫怎么会把大姐在结婚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个满腹牢骚的怨妇。她现在用上了新名字,是在她得知二姐自己起了新名字的情况下,她立刻给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吴小玉。面对母亲同样的质询时,她甚至都没回避一下,“以前的那个名字太土了。”改了名字的吴仙秀自己觉得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年轻而又出众的气质让她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而在戏剧团练就的好嗓子往往能使她在应酬的时候把气氛推到高潮。收入节节提高,但她节省着每一分钱,把攒下的收入全部邮寄回家里,并时常写信询问家里的情况。距离淡化了当初母女间的冲突,使得她们在信中得以心平气和的交流。但在吴仙秀谈恋爱的问题上,又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吴仙秀与一个工作时认识的男孩谈起了恋爱。那个男孩对她好到无微不至,甚至帮她洗脚洗袜子,同时又无限包容她的坏脾气,在她因为琐事烦恼一脚踹倒火炉的时候也没丝毫怨言,而是默默的把炉子修好,安慰她抚平她的心境。吴仙秀往后余生在回忆自己年华中最美好的时刻总是在想起他,甚至觉得之后的遭遇是老天对她错误选择的惩罚。在千里之外的赵荣华强烈反对女儿的爱情,理由是外地人靠不住,并要求女儿回乡来选择自己的伴侣。吴秀仙写信像大姐求援,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呵护着她的大姐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为她指明方向,而是让她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吴秀仙在迷茫中同意了母亲的意见,收拾行装回到了家乡。在面对那几个一直对她抱有好感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就登门前来的男孩,连同父母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的时候,她都表现着一种不耐烦的心绪。其中的一个追求者有着良好的家世,本人很优秀并且对她表现出了强烈的殷勤举动,吴守业和赵荣华也表示了认可,吴仙秀则用一句话就使大家企图全都破灭了,“没有感觉。”赵荣华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个新名词的含义就与女儿大吵了起来,在她看来,父母既然同意了,她就该听从,沿用古语的说法就是,家里老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而吴仙秀在吵完架以后就收拾行李又回到了北京,在大姐来信的追问中,她回答大姐说已经受不了家里的氛围,“再也回不去了。”吴仙秀回到北京以后,那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孩已经回到了老家,并且和父母订下亲事的女孩结了婚。吴仙秀伤心绝望之际,公司老板带着她还有另外几个女孩,游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就在她沉浸在热闹的氛围中心情逐渐好转,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神采的时候,一直对她以礼相待的老板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五十多岁的老板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而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但是和分居两地的妻子早就没了感情。他想要吴仙秀为他生一个儿子,许诺给她解决北京户口问题,分配给她房子和车并保证她的生活,在与妻子离婚之后就和她正式结婚。吴仙秀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拿不定注意,但是身边又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只得给赵荣华写信。赵荣华在让吴俊森代笔的信中对着女儿破口大骂,鉴于好多脏话的方言吴俊森并不能找到对应的文字,于是就改成了诸如“不知廉耻”“父母脸上无光受到世人的嘲笑”“下流的贱货”这类措辞,赵荣华在诉说的时候情绪激动,极快的语速让已经被药物变得感觉迟钝的吴俊森手忙脚乱,只得让他狂暴的母亲不时的停一下他才能把内容全部抄录下来。吴仙秀硬撑着才勉强看完二哥这份字迹潦草的家信,然后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幸好得到了同宿舍女孩的照顾。身体复原以后,吴仙秀就从公司辞了职,和家里断了联系。

吴仙娥并不是不愿意给出小妹妹对于婚姻的建议,当时的她正挣扎在第二段婚姻的旋涡里。本来她在对吴仙秀的回信里写好了“选了谁都一样,要看你命好不好”这样充满了宿命感的话语,但觉得对于刚涉入人世的小妹妹是种消极的打击,于是就改成了避重就轻的日常关心。结束了为期不到一年的头一段婚姻,吴仙娥本来想暂缓一下,喘喘气,寻思一切的前因后果。然而在赵荣华无时无刻的催促中乱了阵脚,匆匆选择了第二任丈夫。其实在当时,她还有充足的选择余地,但吴仙娥还是按照第一次选择丈夫的标准选中了王海——他看上去忠厚老实,沉默寡言。结婚以后她抱着在内持家的态度全力扶持丈夫的事业,王海用职务的便利做外贸买卖需要在家里招待客人的时候,她只需要独自一人,就能做出十几个客人的饺子流水席。这些实际行动的付出并没有使得夫妻关系变得亲密,反而是一些其他的因素把双方向着相反的方向推动。从小背负家庭重担的吴仙娥性格急躁,甚至有些极端的表现,所有的事务不仅要做的好,更要做的快。而王海则是个雷打不动的慢性子,甚至有些拖沓,酒饱饭足以后才会把一天的事情提上日程。很多次吴仙娥在心急火燎催促的时候王海反而会故意放慢动作,这样的状况让吴仙娥时常处于焦虑的状态中。而吴仙娥事无巨细一概克勤克俭的生活习惯也让即使经历困难的三年照样吃饱喝足的王海处处感到不满,他对妻子清汤寡水的饭菜评价道,“这哪是家,分明就是在监狱里生活”。王海渐渐的就很少在家中出现,下了班就在单位下象棋消磨时间,通常在外面吃饱喝足以后回家呼呼大睡。家成了他的驿站。而吴仙娥打理家中的一切,孩子出生以后就更加忙乱。自从王凡宇有了记忆就极少见到父母融洽的气氛,他们总是在不停的争吵,直到一个嗓门把另一个嗓门压趴下为止。父亲鼻子上那道刺眼的刀疤是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打架留下的,据王凡宇小姨的说法是,吴仙娥在争吵中被气疯了,拿起菜刀就冲向了她的王海。印象最深的是,是王海挥舞着皮带抽打吴俊娥的时候王凡宇用身体挡在了母亲的前面,皮带上的铁扣砸到他的脸上打落了牙齿以至于嘴里满满的血腥味,那股血腥味留下的记忆一直到了王凡宇成年还挥散不去。而一天晚上王凡宇等着吃晚饭,他的父母为了一些零七碎八的小事吵了起来延伸到锅里炖着的鸡肉上面,围绕着这只鸡的来源以及归属展开激烈的争吵,就在王凡宇在餐桌旁眼巴巴的等待中,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抬着锅把鸡倒在了大门外面的垃圾堆上,这是夫妻俩难得的一次默契配合。在王凡宇成长的记忆中有着无数类似的事情。吴仙娥在结婚不到一年的时候就抱定了再离婚带着儿子生活的想法,而在赵荣华的打劝中屡次作罢,“凑合着吧,跟谁也是一辈子。”直到在王凡宇八岁那年,越积越深的矛盾无可救药的爆发了出来,他所居住的房子因为父母长时间的打斗像被飓风过境一样而变得面目全非。吴仙娥向单位请了长假,带着儿子回了赵荣华家里。面对赵荣华关于“再离婚名声不好听”“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会很难”的劝解,虽然憋着一肚子闷气的吴俊娥仍然习惯性的一言不发。但就在吴守业准备开口的时候,吴仙娥听也没听直接就把矛头对准了父亲的身上。“前有车,后有辙”,她一字一顿的说完还是不能解气,又补充道,“看看你这几个女婿,都和你一个德行。”吴守业面对那时都已经长大了无论之间关系是好是坏但都和妻子同心的子女们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非打即骂的勇气而开始有些唯唯诺诺,即使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只在赵荣华耳边小声唠叨,通过妻子传递给子女们。吴仙娥心有不甘,对不赞同她意见的母亲做出了一生中最激烈的反抗,她从娘家搬了出去,到附近租了套房子,带着孩子单独居住。在搬出去的那几个月里,赵荣华通过不断让吴俊森上门来传递自己的口信的方式试图让女儿回心转意,再加上经过一切现实和非现实情况的详细考虑,房子的分割,孩子的归属权,离婚后如何重新面对外界的压力诸多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吴仙娥在叹息声中向命运彻底妥协,并在余生形成了宿命般的结论——命运都是老天注定的,依靠个人的力量无法更改。她回到了家,在尽量回避已经被吓坏了胆的王凡宇的情况下,该和丈夫吵架的时候吵架,该打架的时候打架,只是无论闹得再厉害,她也绝口不提离婚。无论生活过成什么样子,她也再没有寻求过娘家的意见。王海越到后来越发整日不着家,她就把全部的心思花在了家里。下班后就急着往回赶,照顾孩子,做家务,等这些忙完了,就拿起针线活。在寒冷的冬季,父母孩子弟弟妹妹甚至他们的配偶都会穿上她按照买来的图案一针一线织出有着合体而又与众不同外型的毛衣。社会在不停的发展,随着改革浪潮进一步的推进,来到本地的外地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就把家里的几间空着的房子收拾出来,开起了旅馆,还在下了班以后顺带着给住宿的客人做饭。而王海这时已经完全走到了她的对面,不仅不帮忙有时还添一些乱。最开始的时候他通过外贸买卖赚到了一些钱,后来单位改制允许买断工龄,王海放弃了工作拿了钱就一门心思做起了生意。但是很快就赔了个精光,没有工作的王海失去了生活来源。于是就开始四处借债,一边投资到生意上一边维持着他那浪荡的生活。每逢王海的债主上门就是吴仙娥最心烦的时候,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钱就这样被别人拿走了,婚姻的法律义务又让她无法逃避。就在王海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高利贷债主找上门来的时候,吴仙娥用强硬的态度回绝了他们的要求,并说他们的债务是非法行为。但就在这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她正在写作业儿子并在言语中露出威胁意味的时候,她妥协了。支付完债务在与丈夫完成例行公事般的打斗之后,她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遏制丈夫的行为,只能咬着牙忍耐。所幸随着王海越来越多的荒唐行为,信任他的人越来越少。但另一个问题很快又显现了出来,信用破产的王海失去了在外面的支撑,长时间待在家里与吴俊娥在逼仄的环境里引起了更多的纠纷。吴俊娥常常在夜里的心悸中醒来,在困难的呼吸中服下速效救心丸,其它的一些诸如开胸顺气丸,保和丸则成了家里的常备药物。对幼小的王凡宇来说,尽管大多数母亲因为他的在场而强行压抑着自己,但他还是能感觉到空气中无时无刻弥漫着的躁动情绪,他没有过一天平静的日子。但是即使深陷在第二次不幸婚姻中的吴仙娥依然腹有乾坤,这种强大的动力至今无法寻到确切的源头,可能来自从小吃苦耐劳养成的坚韧不拔的品性,可能来自母亲赵荣华一以贯之的贬低压制而导致的一种反弹,也可能来自贫穷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烙印,也可能来自对她不幸遭遇外界冷嘲热讽的态度。吴仙娥在内忧外患的状况下始终坚定的向自己的目标推进。她节省着每一分钱,工作多年同事们从来没有见她吃过早点,家里的饭菜也没有半点荤腥,身上总是那么几件都洗得掉了色的衣服,即使冬天要顶着凛冽的寒风骑自行车上班,她也没为自己添置过棉衣,孩子的衣服也总是要买大两号的。王凡宇记忆中的童年自己的鞋总是很肥大,一直趿拉在脚上,别的小伙伴都飞奔的时候自己只能像个瘸子一样一拐一拐在后面追赶。吴仙娥除了支付家庭必要的开支以及丈夫的外债,就把其它所有的钱都存进了银行,每次单位发了钱不管数目多少哪怕几十块钱也要到银行去办理存款,回来就把存折放到那个只往里存放而从来不往外取的柜子里。外界在吴仙娥不显山不露水的坚韧和王海素来的浪荡行为中认定这个家庭早已败落。但实际上吴仙娥暗中做着一切准备。在城市规划局放开了对沿街房屋的管制以后,允许宅基地的所有人建造二层商业楼房。王海打麻将回来告诉吴仙娥邻居即将准备动工盖房的打算,吴仙娥说,“我们也盖,一起盖还能省点钱。”王海把这个消息告诉邻居的时候,邻居差点没笑得断了气,接着对王海一番冷嘲热讽。就在邻居开工的当天,吴仙娥也从单位借来了两台挖掘机同时开挖地基,所有人都被震惊了。谁也不知道,一听到允许建筑的消息吴仙娥就从柜子里取出了她那厚厚一摞的存折,然后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集中存在了一张折子上。而就在动工前的半个月,赵荣华乘坐长途汽车把裹缠在腰里的七万元带到了女儿家里。三个月施工期结束后,吴仙娥在新落成的楼房里送走了来庆祝的亲友。劳累了一天的吴仙娥刚躺下没多久,就有个熟人匆匆跑来告诉她,“你弟弟和人打起来了。”当吴仙娥赶到宾馆,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吴俊林赤着上身正在和坐在对面同样醉醺醺的朋友对坐着。刚开始划拳的规则是输的一方罚一杯酒,直到谁也喝不下去了就换了一种玩法,赢了的抽对方一耳光,再往后干脆取消了既费时间又费脑筋的划拳游戏。于是一人一下你来我往不停的抽打着对方,直到在响亮的巴掌声中两人的脸肿得像褪过毛的猪头依然乐此不疲,最后在吴仙娥的斥责声中才不情愿的收了场。

在得知吴俊林投案自首的消息后,面对乱成一团的家人和不知所措的吴守业赵荣华显示出了巨大的勇气。万幸的是子弹只是从吴小英脖子一侧擦过,擦伤了些皮肉。她冷静的四处打探,得知首先需要取得被害人的谅解才能从轻判决的消息后,就带着礼物去了宁小英的娘家。在受到几次被打骂出门的羞辱以后,吴守业徘徊在家里再也不愿意出去。赵荣华坚持每天都到对方家里,进不了家就在大门外面候着。一直到对方松了口,同意和解,但开出了吓人的赔偿金额。就在吴守业劝她放弃的时候赵荣华用坚定的语气无视了丈夫的懦弱,“我一定要把儿子救出来。”她开始四处举债,把凑够的钱交到了对方手里。随后对方撤了诉,吴俊林按照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了缓刑。出狱后吴俊林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打探宁小英的下落,而他每得到吴小英落脚点的消息就会马不停蹄的追过去,从市里到另外一个市,从省内到省外,从北方到南方,一直到失去了最后她们母子最后一点音讯。面对前程尽毁,妻离子散的现状,吴俊林更愿意待在监狱里而不是在监狱的外面。随后他就开始关住家门在屋子里一个人喝酒,喝醉以后就跑到大街上,拿了东西不付钱,在公交车上脱了裤子小便,指着无辜的路人叫骂。无数的丑态和疯狂的行为让人们觉得这个人彻底完蛋了。看着往日的青年才俊变成了这番模样,一直对吴俊林青睐有加的老领导对他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告,在临走的时候用惋惜的口气加了一句,“你以前也是个有名的才子,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番话起到了效果,在那以后,吴俊林在外面的行为就收敛了很多。赵荣华心疼儿子的悲惨遭遇,对儿子的需要总是有求必应。每个月丈夫和二儿子的收入除了用于外债以外的剩余部分,几乎都用在了大儿子的身上,为他支付房租以及生活费,就在大儿子想要做生意的时候,她连夜写信向吴仙秀索要了做生意的本钱。家里的生活困顿到只有年三十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点肉食,吴守业和赵荣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蜡黄的皮肤像一层干瘪的面具。然而令她迷惑不解的是,即使在家人全力帮扶的情况下,这个大儿子每次回到家也总是一脸怨怒的表情。而大儿子不定哪一天夜里就会带着深深的醉意回家撒酒疯的举动,让已经五十岁的老俩口在巨大咆哮的恐惧中处于长期失眠的状态。赵荣华在自己的药单里又加了两颗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当时她已经多种疾病缠身,胃胀胃痛气喘咳嗽心慌气短以及一些说不明白的难受,而其中唯一知道原因的就是坐月子时带下的妇科病。刚强了一辈子的赵荣华在面对大儿子此时的举动时也感到绝望无力,只好再一次去寻求神婆的帮助。在报出儿子和自己的生辰八字后及近期家中的事况后,耷拉着眼皮的神婆在缭绕的青烟中作出了答复,“这个儿子不是你亲生的。”就在赵荣华想详细追问的当口,神婆已经在剧烈的颤抖中恢复了凡人身份,无法再解释这句话的含义。吴俊林得知母亲的举动后,当天晚上就醉意汹汹的推开了家门。在提心吊胆的家人面前,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撒疯,而是半躺在沙发上,指着坐在西炕头的母亲说:“女人不像女人。”然后又把手指向了在东炕头躺着的父亲,“男人不像男人。”一脸不屑的补充道,“几十年乱糟糟的关系就凭她神神叨叨的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吗?”最后把手指向了上空,“怕是玉皇大帝下凡也断不清这家里的复杂官司。”

吴俊森遵照医嘱按时吃药,从开始的三种加到了六种,每次从不同的瓶子里取出不同数量的药以后再倒到手里就成了满满的一大把。成功的削弱了体内那个失去控制的野兽,以后的夜晚就能宁静的入睡,再也不会从奇奇怪怪的梦中被惊醒。在听到邻居对大哥出事的非议,说这个家以后没有男人了,吴俊森就蓄起了胡须。虽然在他年轻略显白净的脸上多出来的这一抹黑黢黢的事物显得并不协调,而在他外甥王凡宇童年的记忆来看,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恶心,因为吃饭的汤水有时候会挂在那上面。但吴俊森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仍然坚守着这个习惯。摆脱了头脑里另一个声音困扰的吴俊森拿起来中学时代就学会的口琴,把每月母亲给的零用钱攒起来买了一个望远镜,在晴朗的夜晚按照书籍的指导观察天空中的星宿。搜集各类书籍杂志,在经过长时间的积攒以后居然储存了满满的一大箱。在空闲的时候就用吴仙秀给他寄来的录音机听音乐,甚至听起了当时流行的兔子舞舞曲。这一点也不奇怪,在霹雳舞流行的年代他就跟着别人学习,而且跳得还很不错。在杂志的夹缝里发现了点斑水的广告之后,他就去邮局按着地址把钱给对方邮寄了过去。在长时间的等待中全家人都认为他被骗了的时候,姗姗来迟的点斑水证明了他对事物的把握。王凡宇在日后互联网盛行的时代觉得他这个公认不正常的舅舅不仅是家里网购的第一人,而且更具有非凡的勇气。作为永远停留在家中的孩子,在这些自娱自乐短暂的快乐过后,哪怕借助药物的治疗,吴俊森依然有着很深的心结。在这个常年被雾霾笼罩阴云不散的环境中,旧恨未去新愁又起,吴俊森的心绪一天比一天恶劣。渐渐的,他开始吐口水,躺在床上吐,走在路上吐,甚至在饭桌上也是边吐边吃。大夫说这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症状,并且又在药单中加了两种药。显然这两种药物并没有起到作用,吴俊森的口水吐得越来越厉害。赵荣华的通过亲身体验发现每逢家里发生了不幸或者是成员之间有了纠纷,吴俊森情绪就变得不稳定,病情进一步加重。而此时的家庭环境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自从吴俊林出事后,在不详氛围笼罩下的赵荣华和吴守业互相间不间断的指责抱怨,都加剧了家中不安的氛围。随后吴俊林接连着多个深夜的折磨,赵荣华也感到心力交瘁的时候,吴俊森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恢复的那根细弱游丝的弦,又一次断裂了。每天按时服用的八种药物不再起作用。他在焦躁惊恐的失眠中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脸色变得煞白,全身无力颤抖,并且又开始胡言乱语。无奈之下,赵荣华把吴俊森送进了精神病院。

在家按时把饭做好,吴仙瑞每天与下班后的丈夫李国良一起吃饭。赵荣华看不惯李国良提出每一顿饭都要有肉的要求,就此对女儿表达了她的反感,认为女儿顺应丈夫的行为是一种低三下四的表现。吴仙瑞并没有理会母亲的态度,而是有着自己的一套主张——丈夫在外面做的是体力活,并且也有些嘴馋。实际上她并没有因为在娘家经常走动就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而在与婆家的并不密切的接触中也在吸收一些好的优点用于自己的生活。她与她们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在女儿满月后,她仔细检查了女儿的身体,对她进行了各种感觉的测试,在确定了没有明确的残疾迹象后,才放了心。不久,她就办理了提前退休,从单位脱岗回到了家里。每天接送孩子,做饭,料理家务,打理着家中的一切。除了电视机偶尔微弱的音量,整个家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杂音。李国良的收入虽然不多,但稳定的家庭状态使得他能心无旁骛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从而获得源源不断的积累。夫妻关系不再受到外界干扰,养成了凡事商量而最后达成一致的习惯。王海戒掉了在婚前养成的赌博和喝酒恶习。对于难以戒掉而习惯于在劳累后依靠其解乏的吸烟积习,王海也总是拣最便宜的牌子。就在家庭状况慢慢好起来吴仙瑞劝丈夫换成中档烟的时候,王海告诉妻子说这个东西能冒烟就行了,没必要多花钱。李沁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很忙,偶尔的碰面也不过是几句简单的对话。而母亲则一直为自己做准备,准备上学的书本,准备放学的饭菜,准备睡觉前的牛奶,准备平时吃的零食。虽然李沁一直保持着优等生的学习成绩,但越到后来就越觉得吃力。吴仙瑞对此毫不奇怪,在其他孩子能流利说话的时候而李沁连爸爸妈妈都叫不全的担忧到现在也没完全散去。她把问题归结到父母遗传的问题上来,觉得自己和丈夫的脑子都不灵活。然后又溯源到自己吃米糊的幼年以及一直贯穿到青春期的半饥半饱,对自己虽然在婚后做了手术但依然不像正常人明亮的眼睛充满着委屈。才三十多岁吴仙瑞就已经处于经常性的头疼发热的状态中。别人都还着装清凉的时候她就早早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但还是逃不出疾病的侵扰。最普通的感冒,也要在吃药打针输液各种治疗方式轮流上阵的情况下,在鼻涕不断咳嗽不止高烧不退中折腾几个来回才见好转。即使是严格遵守科学的生活方式,饮食规律,不熬夜,早起早睡,用营养品滋补,找中医调理,全方位保养后的身体依然孱弱不堪。李国良和她开玩笑说了句俏皮话,“产品质量不行,得去找厂家保修。”她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并不是怪怨丈夫,而是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昏暗的家。她从来没抱怨过,甚至在其他姐妹抱怨的时候果断停止了与她们的交流,因为她觉得那毫无用处。多少年来,她一直保持着积极的努力去改变,然而当在一切卓有成效的时候,但有些东西依然阴魂不散还在困扰着她。她保持着小时候在黑暗中思索的习惯,总结着教训,把自己能意识到的不足都补全在女儿身上。为她增加物质营养的同时提供精神的养分。在偶尔与丈夫产生意见上的分歧或者情绪上的对立,吴仙瑞也不放大矛盾,总是迅速找出解决的办法,有时甚至牺牲一些自我而用妥协的方法来解决事端。家中长久保持着宁静祥和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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