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楼家小姐养在深闺,出过最远的门就是节令时到城外庙宇道观祈福。而这一路往时云都去,山高水远,道阻且长。

出发后,三位小姐共乘一辆大马车。前有楼晚雪顶替身份,后有楼静雪与许笙大闹,此二事在前,三人再度齐聚一堂,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二位妹妹。”楼晚雪从包袱里拿出一盒糕点,放到可供盛物的小方桌上,“这是我早些命丫鬟买的糕点,你们尝尝?”

“我不饿。”楼静雪瞥了她一眼冷冷地丢了一句,接着扭过头去,一副不愿再与人交流的模样。

确实,这二人的关系也说不上好。

楼晚雪得了冷脸却没什么感觉,也不多劝,又笑着对许笙道:“笙表妹尝尝。”

许笙对她说不上嫌恶也说不上喜欢,但楼晚雪是个有心思的,这一去,她以着楼送雪的嫡女身份,嫁个皇子是一定的,日后也必然会牵扯到皇室宗族纷争中。许笙有自己的目的,并不想牵扯进皇位纷争的恩怨之中去,故而,她不能也不愿与楼晚雪太过亲近。

许笙便只轻轻捏起一块糕点,浅浅尝了一口就放了下去,道:“味道不错,多谢二表姐。”

她称呼的是二表姐,目的是让楼晚雪放心,表明自己会保守她的身份秘密,再也就是希望她不要再因担忧这事来烦她。

楼晚雪听了自然是高兴的,笑着道:“笙表妹喜欢就好。”

楼静雪看不惯许笙也瞧不上楼晚雪,对于她二人的对话,嗤之以鼻,嫌恶感都快溢满了半张小脸,但心中念着母亲之前说的话,便强忍了没有发作,只将脸撇得更开了些。

许笙没有与楼晚雪交好的心思,二人淡淡聊了几句,许笙便扯过披风来盖上说乏困了想要休息,然后倚着车壁阖上了眼。

楼晚雪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微微往后靠在了车壁上,不经意地打量许笙。

她总觉得,自己这个表妹不一般。

一如她的美貌:生得绝色的人不少,可若没有后天的培养呵护,也会趋于平庸。可许笙无论是面色、身段还是气度都不同寻常,可见得是精养出来的。

二如她的穿着:楼夫人是赏赐了她不少好的锦缎,做了不少好衣裳,可据她的丫鬟回报,许笙有些华缎锦绣的衣裙所用的布料并不属于楼夫人赏赐的那些,甚至,较那些还要更好。

三如她的才艺:先前楼府请的嬷嬷来教礼仪,许笙几乎是一学就会,这或许是是幼时在时云居住过的原因。不过等到下午练习琴棋书画时,她细细观察过,发现许笙其实有所藏拙。

综上几点,楼晚雪觉得,与许笙此人交往,或许会是她日后一个强大的助力。况且,以许笙的家世名声,必然不会嫁入皇族,这一来,许笙与她就没有潜在的竞争关系。

二人交好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楼晚雪在短时间内已抠出了清晰利害关系,并且打定主意要和许笙交好。这一切许笙却并不知道,她本是靠着马车假寐,却在不知不觉中真的睡了过去,还做了个不怎么美满的梦。

她梦到八岁那年,她与镇守边关的父母身在陇右道凉州城内,那个不大的将军府内。

凉州的春日来得极晚,待到南地都将入夏时,凉州方才春花初绽。

院子里有棵许笙出生那年所植的海棠花树,每至四月,便有一束火红探进侧屋的小窗里,撒入春华,许笙就爱睡在那间屋子。

今日,一贯安宁的府上倒有几分热闹,隔壁住的程家老爷带着小公子外出经商回来了。他们两家人比邻而居关系甚好,程老爷就爱过来同许大将军喝酒,两家夫人也喜欢一块说话。这不,程老爷甫一回来,一家人就找了过来玩。

“哟,小囡囡又长高了!”程老爷看见了从后院跑来的小许笙,一双老眼都放光,他最喜欢女儿了。

“阮阮来啦,来,秦姨抱抱。”程老爷的夫人姓秦,三十左右的年纪,很是和蔼可亲。

许笙乖乖过去,扑进她的怀里,秦姨宠爱地摸了摸她挽着的双丫髻,对这小丫头怎么看怎么喜欢。

“阮阮,都这么大了可别这么黏人咯。”一道温柔似水女声传入耳中,许笙簌的转过了头,只见自己身后立着一位身着烟罗色长裙的妇人,身姿纤细、容貌绝世————那是她的母亲,楼如莹。

“娘……娘亲!”骤然见到母亲的脸,许笙直觉得喉口发紧,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软软糯糯的童音伴随着哭腔。

她猛地扑向楼如莹,却身子一闪,自己竟突然脱离了那个幼童身躯!

她看着幼时的自己一把扑入楼如莹怀中,而自己却无法动弹。

这时,有一只手伸出扶起了她,她循着手望去,是程夫人秦氏。

“秦姨。”她轻声唤道。

秦氏温婉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深,许笙忽然觉得有些恐然,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可这一小步却让她瞬间站立到了门边!

她扶着门框,很是惊诧。

与此同时,她发现,屋内不见了程老爷身影!

“亦暖在院子看海棠花呢,你去找他玩吧。”秦夫人端坐在榻上,双手叠交与双腿之上,显得端庄又大方。说完这句话后她便扭头与楼如莹和幼时的许笙谈笑了起来。

“亦暖……”许笙念了一句秦氏所说的名字,忽然想起来那是程家的大少爷,与她青梅竹马的哥哥程亦暖。

她转过身去朝向门外,见屋外暖日当头,一片灿然。而再往远望,就看到了那树有两人高的海棠花,花树一如往年那般开得繁茂,一大笼的火红像是冬日里的炭炉,烧得艳艳的。

那树下有个身着青衣的少年背对着她,长发高束、身姿挺拔,似是在等人。

“程哥哥!”许笙唤了一声。

那少年却恍若未闻,仍背对着她。

但随着那少年伸手拈下一朵海棠,院子里卷起了一阵风,扬起了少年的发丝与衣摆,打了个旋拂向许笙。

春风穿堂而过。

许笙忽然觉得这门外的春光不那么明媚了,反而有森森冷意涌入,萦绕在她四周,且经久不散。她有些怕了,于是转过头又看向楼如莹与秦氏三人,秦氏笑着朝她摆手,示意她出去。但她看见楼如莹皱着眉。

许笙踌躇起来。

那小许笙却突然挣脱两位大人的手,飞快地朝她跑过来,一个小小孩童竟有着天大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出了门外!

“不!”许笙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跌出门外的同时,耳畔响起了重重叠叠的人声:

“煞星!”

“她克死她父母亲家还不够,还要克死我们天下人!”

“烧死她!烧死她!”

“用她祭祀我们才有救!”

“火祭煞星,以平水患!”

“火祭煞星,以平水患!”

………

好多人!好多话!每伴随一句人语涌入耳廓都好似往她的头上扎了一根针,是说不出的疼,说不出的痛!

许笙忍不住闭上眼,拼命捂住耳朵,可毫无作用。忽而,她察觉到,那些话似乎正在一点点的编织成丝带、白绫、绢布……一圈圈绕在她的脖颈上,蓄势待发。

许笙逐渐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于是她又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颈边,尖利的指甲不停抓挠着纤白的脖子。

没有丝毫的疼痛。

许笙想: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终于,渐渐地,任耳边再嘈杂再聒噪,她都已经听不清了听不见了,身心似乎都处在了一片黑色的茫然之中,她好像有些忘了自己。

“笙儿妹妹”可只这一声,便如火焰般瞬间刺破了围绕着许笙的黑色,温雅至极的声音却如寒冰利刃一般直逼许笙咽喉。

许笙猛地睁开眼,随之一片如海棠般的火红映入眼帘。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出,那是火,是漫天大火!

“笙儿妹妹。”催命般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而此时,许笙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直,做不出任何动作。

那声音却不停:“笙儿妹妹……笙儿妹妹……笙儿妹妹…………我烧死了……我烧死了……我死了!”

声音越来越急语气越来越促!到最后他竟开始尖叫起来!

“啊啊!!!!”

叫声愈发尖利,且渐渐地变成了女声,像个孩童的声音,许笙听出了,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啊!啊!!烧死你好不好……我们烧死你好不好……烧死你!烧死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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