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凭栏远眺,暮色苍茫,月亮的光辉洒满大地,笼罩着那处宅院。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颇有些急促。他回头看去,郭总管趋步上前,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要的东西已经到了。”说完,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个木盒。
荆轲问:“好些时日未见太子了。”郭总管道:“秦王被刺身亡,国内文武相戕,乱作一团。太子正忙于六国合纵之事。”荆轲心下骇然,秦王已死,自己居然安然无恙,莫非太子另遣他人行刺。他有些迷茫了,记忆里有些片段与目今的遭遇显然是矛盾的,但他不觉舒了一口气,手捧木盒来到窗前。不管是谁去行刺秦王,秦王终究已死,自己也能和女儿团聚了。他忽然觉着不对劲,如果秦王已死,他为何仍旧被羁囚在此。他回身想问郭总管,他却早已不知去向。荆轲垂头凝视,手中的木盒变得沉重无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排人偶,陶土制成的暗纹薄胎外覆彩釉,都套着精致秀丽的衣服,那是玉儿心爱的玩偶,是荆轲托人从赵国买来的。他悬空的心总算放下,将木盒搁在一旁的几案上,不觉暗自好笑。日前他托郭总管带回若干女儿的物件,以慰思念之情。他反问自己究竟在恐惧什么,难不成盒子里会是什么令他恐惧之物。他猛然打个哆嗦,踉踉跄跄跑到木盒旁,抓起一只人偶。
那是一个清纯秀丽的农家女孩,但是袖口的位置摁下去却空荡荡的。
他又抓起另一个身着嫁衣的新娘,下半截袖管里同样空无一物。
所有的人偶全都一样。
荆轲从梦里惊醒,跌跌撞撞扑到黄铜镜前坐下。和梦里一样,冷冽的月光由窗子泄进屋内,他能从镜子里清楚地看见自己。
虽然梦里的情景令他觳觫不已,他的脸色却无半分异样。吸引田光,乃至太子丹的,并非是他的剑术、才学或见识,而是这种风雷临头却色不改,刀剑加颈而心不惊的特性。
他是天生的刺客。
那天他揭开绸布,盘中端放着抚琴女子的两截断臂。他认得那双芊芊素手,玉葱般的十根手指或蜷曲,或绷直,仿佛依然拨弄着看不见的琴弦。他明白那不过是表象,那只是女子被人按住手臂时,因恐惧、绝望、悲痛,乃至恚恨,所做的无谓挣扎。手臂用利器从肘关节处切下,断面敷裹了止血的药粉,鲜红的肉、惨白的骨,甚至粉嫩的筋全都清晰可见。除了外缘的一圈血痂,没有一丁点血水,最大程度保持了断手的美。
五脏六腑如同被人使劲撕扯一样,胃里盛满的尚未消纳的酒食剧烈翻腾。他轻轻放下绸布,走到太子面前纳头便拜。
如今他已然忘记自己说了什么,无非是“太子厚恩”、“荆轲万死难报”之类。
此后,那双手以各种诡异的方式频频出现在荆轲梦里。一次是在地上并排着爬,另一次是吊在帘帷上晃荡,更多的是悬于古琴之上,悠悠地拨弄着琴弦……
荆轲走到窗前,望着月光下他和女儿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宅院,泪珠从脸庞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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