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永远忘不了的一天,羲和帝国纪元安平30年白季龙隐月的第12个清晨,刚刚洗漱完的我正准备坐下来练习书法,却听到有人敲门,我答应了一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尖而又细的男声,那是父亲座前右侍的声音:
“二王子殿下,我王有事要召见您,还请速速前往少阴宫镇龙殿。”
二王子也就是我,听到消息连忙起身,侍臣为我取来朝服,用最快的速度帮我穿好,随后我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对等在门外的座前右侍用左手轻点自己的额头——这是羲和帝国官员之间用的行礼方式,然后吩咐手下备好快马,我们两人便用最快速度向少阴宫赶去了。
我居住的文秀宫位于王宫也就是少阴宫外,少阴宫有四座主门,按理说文秀宫距离北门和西门更近,但是从北边进门属于僭越行为,而东边和西边是有急事需要军事调动才会开放的城门,即使是长兄作为王储也只能由南门进入少阴宫。
我们顺着迎虎大道走进少阴宫南门,又穿过镇龙门来到镇龙殿外的广场上,来参加早会的大臣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父王做事雷厉风行,所以早会时间一般都很短,加上国内最近几年比较平顺,鲜有什么大事,所以早会在四辰左右结束是很正常的。
座前右侍让我在殿外稍等,自己进去通报,不一会他就站在门口说父王宣我觐见,于是我低头快步走进镇龙殿,刚准备行跪拜礼,就听到父亲浑厚的嗓音对我说:“不用行礼了,荡宇啊,把头抬起来吧。”
于是我便抬起头,率先进入我视野的是一张白玉制成的王座,王座两个扶手上雕刻着两个咆哮者的虎头,端坐在王座上的是一个身披白袍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他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下是一张坚毅冷峻的面庞,琥珀色的双瞳中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羲和帝国西方封国咸池国国君,咸池王门前御。
“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事,你下个月就要年满十八了,七王公都要来参加你的成人礼,可是你的浴血仪式还没有完成吧。”父王用略带担忧的神色对我说,“你大哥荡清12岁就完成仪式了,老三荡浊去年也获得了龙之力,家里只有你没进行过猎龙了。”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门口的侍臣忽然喊了一句:“觜公镬求见!”
“觜公镬?他来干什么?”父王一脸疑惑的挥了挥手说:“荡宇,你先站到一旁。快请觜公进来吧!”后半句他是对门口的侍臣说的。
咸池国下面还有七个封国,分别有七王公统领,觜地是最南边的一个封国,统领觜地的觜公和我同属一族,也姓门前,单名一个镬字。
我站在王座下面,转过身望着镇龙殿的大门,只见殿外走进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体格比起父王略显消瘦,但是却比我健壮不少,发色是门前一族特有的银白色,但是面相却完全不像是门前一族,觜公镬长得一双眯缝眼,眼下是一个巨大的鹰钩鼻,看起来十分阴险。
父王走下王座,扶助正要行跪拜礼的觜公镬说:“觜公从南陲千里迢迢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觜公镬抬起头望着我父王的眼睛,用十分热情的语气说:“我听说荡宇王子马上要办成人礼了,正好我那里近来无事,就想着来监兵城看看二王子。”
父王用责怪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我家这个次子,一心只知道读书,至今都没有完成浴血仪式,不知道下个月成人礼能不能带出来见其他王公啊。”
觜公镬这时也将头转向我这边,我连忙点额礼说道:“见过叔父。”
“我也是看着荡宇王子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是一脸的书生气,现在也是,只是咸池国是羲和帝国的门户,门前家也有帝国斩敌剑的称号,嫡出的王子总该有些龙之力才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父王摇了摇头说,“只不过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猎龙终究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所以他母亲才一直不同意。”
“荡宇王子是怎么想的?”觜公镬问我。
“不用为难,直说便是。”父王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说:“我只是对我们的方法感到怀疑。所谓的浴血仪式,就是杀死野外的龙,用龙血沐浴全身,就可以获得龙之力,但是按照我的观察来看,咸池国内猎龙声势很大,国内的龙已经快被杀绝了,而这些龙其实从来没有攻击过我们。反过来说,不考虑我们灭绝国内的龙可能带来的危害,普通人直接和龙对抗伤亡率是很高的,我们作为帝国的马前卒,怎么可以做这种无端损害国内兵力的事,还有……”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父王的眼底已经出现了怒意,赶快住了口,然后就听见父王没好气的对我说:“你出生在安平年代,没有经历过每年都要抵抗龙族入侵的艰难岁月,不然你也说不出这种同情龙族的话。而且,虽然猎龙常常损失很大,但是一个浴血者,就算没有进行过修炼,也可以抵得上十名普通士兵,他们是我们在战场上真正的主力!你居然说是无端损害兵力。”
我从不敢忤逆我的父亲门前御,只能恭顺的低头表示服从,觜公镬也上来打圆场,他对我说:“都说荡宇王子博学多才,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想法,确实不错,不过这猎龙该做还是要做,不如这样吧,我来带荡宇王子去进行浴血仪式,只有我们叔侄两人,王上意下如何啊?”
父王露出为难的表情说:“猎龙终究是危险之事,觜公你是我堂弟,就算不说这一层,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好和觜地那边交代啊。”
“无妨。”觜公镬大手一挥说道,“这几年虽无战事,但是在下也经历了一些修炼,现在也有三翼境界了,咸池国野外一般的龙族奈何不了我,带着二王子完成个浴血仪式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以防万一我也一同去吧。”父王一边说话一边向王座后面走去,王座后面立着一把十分巨大的长枪,那是父王专用的武器——明光枪,枪身全长三米有余,从枪杆到枪头均为咸池国特产的白虎钢打造,所以通体呈银白色,枪身与枪头连接处装饰着金色的猛虎花纹,父王曾经在一场战斗中用这把长枪连斩十多条巨龙,从此在这把枪在四王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都知道监兵城的平静安宁是门前御坐镇的结果。”觜公镬笑了笑说,“况且,如果王上对我的实力没信心的话,我可以在殿外展示一下。”
这句话等于看似留有余地,但是觜公镬作为封疆大吏,父王要是在对方这么说的情况下还表示要随行,那无疑就是不信任的表现了,这个觜公镬看来是铁了心要带我出去了。
“不必了,我怎么可能对你不放心。”父王的回答不出我所料,“荡宇,那你就跟着觜公去吧,需要什么尽管从军械库里拿吧。”
“谢王上。”觜公镬对父王行了个拱手礼,随后对我一招手说,“走吧,荡宇王子。”
从小到大,我大概见过门前镬这个人五次,老实说我从来都不信任这个人,现在他一定要拉我出去猎龙,我虽然不知道他的企图,但是考虑到大哥去了昴地学习兵法,三弟又在羲和帝国首都麟都做质子,我一离开父亲身边恐怕就没人了。可我也不能说不去,于是我只得快走两步到父王近前,假装不舍的抓着他的白色长袍,在他附身下来准备轻轻推开我时,我赶紧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我这一走恐怕宫中无人,父王千万多留个心眼啊。”
没等父王做出什么反应,我就被觜公镬一把拉走了,在走出镇龙殿大门前我最后看了父亲一眼,发现父亲也在看着我们,神情复杂。
监兵城外不足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大森林,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曾有作家路过这里,把这里比作“绿色深渊”,所以得名“渊林”。渊林是监兵城主要的木材来源地和军事上的天然屏障,所以早在几百年前就修了道路,林中栖息很多种龙族,大小都有,所以这里也是门前王族猎龙的主要去处。
我和觜公镬沿着渊林中的小道骑马狂奔,后者一直催促我,说他来时在前面看到一只正在休息的金龙,金龙的血可以赋予你雷电属性的龙之力,一般和火之红龙还有风之绿龙同属猎龙人看到就会争抢的稀罕物种,虽然门前家为了加强自己在战场上的存活率,一般会选择能提供钢铁之力的灰龙作为自己的猎捕对象,不过对我而言确实是金龙更具有吸引力一些,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放松对觜公镬的戒心。
觜公镬跑着跑着突然一扯缰绳,带着自己的马离开了小路,我也跟了上去,眼见林子越来越深,我也开始把手伸向腰间挂着的横刀刀柄,这时,觜公镬突然在一个大坑前勒住了马,然后回头对我说:“王子殿下,我来时看到的金龙就在坑底,现在大概也还在底下睡觉,等我先去查看一番。”
说完,他翻身下马,站在深坑边缘往下望,一边望还一边对我招手:“王子殿下快看,这条金龙成色真是不错,不仅个头不大不小,鳞片还是赤金色的,我看挺适合你的。”
我听他这么说也翻身下马,先是很从容的走了大约一半的距离,然后突然脚底发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全身的力量撞在了他的后背上!虽然我比较瘦弱,但是用我全身的力量加上助跑足够把他撞进洞底了,果不其然,他整个人被我撞得一踉跄,前脚踏空,后脚跟着就下去了,他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被我撞进了眼前的大坑里。
而我眼看着他掉了下去,也是后怕的不行,后退两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是很快又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因为我想起父王可能也会遇袭,但是还没走到骑来的那匹马旁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觜公镬的声音:
“荡宇王子这是做什么,不小心?还是你看出了什么东西?”
一股巨大的压力从我背后传来,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立刻爬满了我的全身,我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但是也仅此而已了,我根本不敢回头,只能背对着觜公镬说:“根据《羲和龙志》的记载,赤金龙很少见,不是因为沐浴赤金龙血能得到多么不同的力量,而是因为他们只要待在有光源的地方,鳞片就会反射太阳光发出耀眼的金光,那种光的亮度非常高,即使是深渊也可以被它照亮,所以很难藏身。我刚刚在洞外面看不到一丝亮光,你却说能看到金龙在下面睡觉?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看来你博学多识还足智多谋的传言是真的了,要骗过你不容易啊。”
我猛地拔出横刀回过头,却发现深坑前根本没有觜公镬的身影,我强装镇定厉声发问道:“你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对将死之人,我也不做隐瞒了。”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我颤抖着抬起头,只见一个长着三只龙翼,皮肤覆盖着骇人的紫色鳞片的人悬浮在洞口上空,他的脸上也满满的覆盖着鳞片,看起来格外狰狞,只有那一头白发和被翅膀撑破的紫色长袍还能看出他原本的身份——那正是觜地王公门前镬。
“门前御这个白痴,只懂打仗不懂内政,连自己手下七王公全都被策反了都不知道。”门前镬轻蔑地笑着说,“现在,监兵城可能已经被七王公的伏兵包围了吧,虽然昴公烈没来,毕竟他还负担着软禁门前荡清的任务啊。”
“那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呢?”我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横刀。
“毕竟你是门前御在城里唯一一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你很可能会看穿我们的计划,把你带出来就可以孤立门前御,而且你连浴血者都不是,只要你父王不在,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门前镬说完大喊一声就像我俯冲过来,我怒吼了一声“门前镬!”同时也举刀迎了上去,对方没有拿任何武器,但是他用双翼控制方向,第三只龙翼则一卷,像一把长枪一样想我刺了过来,躲是躲不了的,那只龙翼长枪转瞬之间已经到了我眼前,我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横刀将其挡开,“当!”的一声,金铁交错之声之声蹂躏着我的耳膜,虽然确实顺利的挡开了他的攻击,我的双手虎口此刻也已经鲜血淋漓,至于那把横刀,早已成了一地的碎片。
“哈哈哈哈,螳臂挡车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对你一个文弱书生而言,确实是勇气可嘉。”他说话间再次卷起龙翼,摆好架势,看来下一次攻击就要来了。
跑是不可能跑的了的,我把手里的半截横刀丢在地上,然后握紧双拳,怒吼一声朝着门前镬冲了过去,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朝他的方向冲锋,愣了一下没有攻击,我等的就是他愣神的这一瞬间,我一晃躲过他的身体,然后猛地一扑,跃进了那个深坑之中。
“我怎么可能死在你手里?”然而我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感到左边胸口的位置一凉,我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紫色的龙翼卷成的长枪此刻已经洞穿了我的心脏,而门前镬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虽然这个无底深坑足够摔死你了,但是果然还是得补个刀我才放心啊。”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的意识正在飞速的远离我,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从龙翼上滑下,然后开始在无尽的黑暗中下落,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我的意识和我的身体一起,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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