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

“喂——”我迅速接起了电话,虽然心底带着丝丝怯意。

“喂,钦哥啊,你终于醒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也拉回了一颗天马星空的心——看来我并没有穿越。

何求是我的大学同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我的大学、硕士加博士的同学。我们刚进入蓟北工科大学材料学院的时候就分在了一个寝室,四年后本科毕业又一起考取了本院的硕士研究生,然后一年后又一同转成了博士研究生,也就是通常所谓的“硕博连读”。再然后又过了四年,我顺利博士毕业,而当初苦口婆心劝我和他一块读博的何求反倒是延期了——这也难怪,因为他总是利用做试验的时间跑到校外给高中生补课赚外快。就这样,为了续写我们革命友谊的新篇章,我又在本校换了个专业做起了博士后研究,终于,一年后,何求在我“不吝赐教”、他本人“东拼西凑”以及导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种种操作下“顺利”毕业了,紧接着,就像走了狗屎运一样,居然留在了学校附中的高中部当起了化学老师,在一片目瞪口呆中硬生生地将他近五年来的“不务正业”给转正了。其实这期间何求也曾几次想拉我下水,可每次他话一出口,我总是无奈地摆摆手——我这个人当不了老师,我感性起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总之,十一年的时间里,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因为同在一个课题组的缘故一起做试验,又因为同属一个导师的缘故一起挨骂,更因为长久以来同住一个寝室的缘故一起睡觉——当然,我们是分床睡的,这个是底线。所以,在外界看来,我们这种牢不可破的超越了一般意义的兄弟情义不过——不过就是基情,尤其身处于这样一所男女比例极不平衡的学校。

“那个……我昨晚喝多了哈……”这是一句典型的废话,但作为话题的开篇却是很重要的,而且话到嘴边你总不能让我咽下吧。

“呵呵,嗯,是没少喝……”这也是一句废话,但隔着话筒我同样能感受到他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实际上,这一问一答正是所谓的“尬聊”。

“嗯……我昨晚是不是骂人了……我都骂谁了?”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个话锋一转得有些突兀,因为你心中明明有更重的疑问需要解答,但是接下来何求的回答就会告诉你这很有必要。

“呵呵,骂了,都骂了,呵呵……尤其是老牛,被你骂惨了,呵呵……”话语里漫布幸灾乐祸。

不!我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呐喊。在问出上一个问题之前我还心存侥幸,果然,无情的现实还是将我的幻想击得粉碎。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这个人人品尚佳,但是酒品极差,每一次喝醉无不伴随着撒泼打滚、胡言乱语甚至打人毁物。比如说上一次,就是大大大前天那次,我在无数加一次的求职未果后,终于不甘像前几次失败经历后的独坐家中自斟自饮,而是跑到了家门口的小饭馆破罐破摔地豪饮起来。我本以为这所谓的“豪饮”不过是文人式的孤芳自赏,恰似孟德的“对酒当歌”,又如太白的“举杯邀明月”,虽然直抒胸臆但节奏绝不会快,而出乎意料的是,尽管没有人劝酒,但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我居然喝了一斤二锅头,甚至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喝的是“红星”还是“牛栏山”。之后的事情我就全然不知了。

第二天在沙发上醒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钟晨的一脸怒容。对此,我只能礼貌地陪着笑,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可这一次她却丝毫不买账。半晌过去,她仍然保持着怒气十足的对视姿势,而我则像一个犯了不可描述而又不可饶恕的大错的但良知却尚未泯灭的不良少年一样不敢抬头,只是偶尔抬起眼皮偷瞄两眼。

终于,她开口说话了。

“钦哥,这一次你真的太过分了。”语气很轻,也是熟悉的称呼,但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让我想起了《庆余年》里面的一句话,叫做“字字皆有扮相”。

我不禁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钟晨仅仅是一个简单而又纯粹的人。

“你居然开始动手打我了。”

这句话一出,我吓得着实不轻。在外人眼里,钟晨的贤良淑德是有目共睹的,而我也很珍视我们之间的相敬如宾和相濡以沫,从来是在外面她敬我三分,在家里我敬她七分。以前每次醉酒,无论当时出了多大的洋相,第二天醒来后她对我的嗔怪其实更多是嘘寒问暖,而这一次,我只听出了丝丝寒意。

当是时,我想声泪俱下以聊表痛改前非的决心,但醉酒的麻木终究让我难以有所行动,我只是失魂地垂着头。

时间就在我俩的相对无言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还是她先开口了。

“王遇钦,我告诉你,只要你再喝醉一次,我就跟你离婚。”斩钉截铁。

我仍然只是低着头,不敢有任何表示,胸中却早已山崩地裂——要知道“喝醉”的概念可是很宽泛的……

看我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她也许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心中忐忑没有听得真切,在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起身开始往卧室的方向走。

突然,她似乎停住了脚步。

“我劝你别总窝在家里乱投简历,不如出去联络一下你的同学,看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关系,毕竟你在蓟北有那么多同学呢。”她回身说了这么一句,算是一种和解。

我小声“嗯”了一下,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

也许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直到大大前天,我中午从外面回来,忽然看见负责我们楼物业的保洁阿姨在给几个遛弯的大妈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待到切近,我终于听清楚了她的讲述。

“……哎,就十一楼那小子,哎,我跟你们说,昨天好家伙,德行散大了去了,好嘛,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啊这是,就追着他媳妇满院子地跑,追上了劈头盖脸地打,完了还踹了一脚……好家伙,我们老头年轻时候都没这么揍过我,他顶多就意思意思……最后,你猜这么着,四个大小伙子,”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下,似乎为了强调不是一般的小伙子,而是四个经常健身的精神小伙,“想给他抬上楼,好家伙,愣没抬动……”

“我听他家隔壁说,那小子好像在单位乱搞男女关系叫人给开除了……”居然还有捧哏的,不过,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看这架势,他媳妇也不是个老实的主……要不能打她打得那么狠……”这聊着聊着完全演变成Free-Style了。

听到这,我有些怒气了。也许是聊得太投入的缘故,她们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我的出现,赶紧惺惺散去。

我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浑蛋。

“唉,真不应该,每次都是这样,我其实不是……唉,对了,我没骂你吧?”我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对着电话那头的何求调侃了一句。

“这倒没有,你倒是没骂我,毕竟咱俩这关系……”他向来对我这个“好基友”很有信心。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还要求爷多帮衬呢……”我赶紧附和一句,“求爷”是我对他的一贯称呼。

“哎呦,哎呦呦,这可折杀小的了,”这是他每次听到我叫他“求爷”的正常反应,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开始安慰我起来,“说真的,钦哥,遇到这种事你这反应也是正常的,毕竟大家都是男人,都能理解,老牛还说要帮你再找呢……”

我心里忽然感觉到很温暖——也许这就是同学吧,即使在我最失意的时候也能理解我作为一个家庭顶梁柱的那份责任感和那点自尊心,而没有嘲笑我作为博士后竟然在失业了三个月后依然找不到新工作。

“对了,我问你个事,昨天晚上你嫂子没给我打电话吗?怎么我手机里一条通话记录也没有?”有了何求的理解和宽慰,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在我心底从早上一直延续到现在的疑惑。

“啊……这个……”何求的回答让我满是不解。

我原以为何求的来电算是一剂定心丸,告诉我自己没有穿越,可刚刚的回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似乎很忌讳“嫂子”这两个字,又好像是故意在回避一些内幕消息。

“什么这个那个的,就是钟晨啊,钟晨没给我打电话催我回家?”我有些急躁了。

“嗯?谁?”他的回答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我的思绪被电话那头的一阵嘈杂打断,我又听到何求急匆匆的声音:“钦哥,我这边马上上课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啊……”然后就是挂电话的忙音。

我放下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再也无心望向窗外,而是在窗户侧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前面的书桌上。

此时此刻,书桌上一个角落里放着的那本书是那么的惹眼,尤其是夹在其间的那个红色的东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轻轻地翻开了书,将红色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本证件。

这个封皮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离婚证”!

哇靠!

我心中一凛,这也太快了!要知道,我可是昨天喝的酒……

联想到何求刚才的支支吾吾——难道说……这是个恶作剧?

不行,这也太没道理了,我倒要看个究竟。这样想着,我打开了这本“离婚证”,翻到第二页,然后将它顺时针转过来开始仔细分辨。

没错,页面右上角是我的照片,左边依次是“持证人”“登记日期”“离婚证字号”以及“备注”。毫无疑问,“持证人”是我,而日期是“2018年7月11日”——巧了,正是三个月前我离职的日子。

我接着往下看——页面下方前几排文字还是我的个人信息,我特意对了一下身份证号,不出意料地丝毫不差。但就在看到后几排文字的时候,我瞬间惊呆了!

只见姓名一栏后面静静地躺着两个字——刘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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