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不是钟晨。
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年纪25岁上下，穿着保守，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小巧，额头很圆润，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似乎是编成了马尾。
她倒是没有因为我的打量而觉得不自在，反而很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钦哥来啦，快请进，怎么，不认识啦？”说着，还给我拿了一双拖鞋。
现在客气反倒容易露怯，我于是就坡下驴，顺着她的话回了一句：“瞧你说的，主要是之前没见过你梳这个发型。”其实，我当然不知道她之前是什么发型，我只是觉得这马尾辫梳得也过于一丝不苟了，甚至已经稍显不自然。不过，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说点什么客套话不好，非要嘴贱地评论人家的发型，万一在这个问题上露馅了，岂不是很尴尬。
果然，她愣了一秒，眼神中似乎还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不过很快又用一个微笑掩饰住了，继而对我说：“之前披散着太乱了，这样清爽一点。”看来，刚才的话歪打正着了，也没有必要再纠结于这个细节了。
她请我在客厅正中的沙发坐下，然后自己去厨房为我倒水。我趁着这个空档仔细打量了一番整个客厅，格局和陈设都没有变，几乎还是我昨天离开时的样子，只是一切属于钟晨的痕迹都被抹除了，比如说门口那个一年四季挂在衣架上的挎包，那瓶摆在屏风格子上几个月无人问津的香水，还有经常被她放在沙发扶手边的发卡……
“钦哥，喝茶。”她一声轻唤让我回过了神。
“谢谢，喝水就行了，泡茶多麻烦。”我一句客套。
“不麻烦，老家新下的冬茶，你尝尝。”说罢看着我，似乎是在用眼神提醒我非尝不可。
为了避免尴尬，我只得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小口。
“嗯，不错。”我满脸堆笑道。
“对了，钦哥，您今天来……”她突然变换了话题，让人猝不及防。
“我是来……”我搜肠刮肚地想编个合理的由头，可实际上我只是一个准备回家跟老婆跪搓衣板的落魄爷们，哪里会想到还有如今这情形。姑娘啊，我实在是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突然，厕所的方向传来了马桶的冲水声，我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太太转了出来。四目相对，我们彼此报以礼貌的微笑。
她如同救星一般的出现，恰好打断了刚才的话题。
“梁璐，来客人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去洗点水果吧。”她一边走过来一边对面前的姑娘说，但最后一句话似乎也是对我说的。
“别忙了，阿姨，我坐一下就走。”原来这个小姑娘叫梁璐，眼前的这位不用猜也知道是她的妈妈，因为母女俩简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那么，她叫我“哥”，我自然就应该叫她妈“阿姨”。
“钦哥，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刚从老家过来。”梁璐一边拉过老太太一边向我介绍道。紧接着，她又向我这边比划了一个“有请”的动作，然后对着老太太说：“妈，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钦哥。”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王遇钦，我的房东，人特别好，对我也很照顾。”不错，小姑娘很懂礼貌。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她，或者仅仅是因为那句“我的房东”，老太太一下子两眼放光，不请自来地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脸上还带着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般地慈祥，热情洋溢地开口道：“原来小王啊，常听丫丫提起你……”然后，她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就是梁璐，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厉害。”哦，原来梁璐的小名叫丫丫……厉害，我哪里厉害了？
梁璐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副“Oh My God”的表情。
但老人家似乎没看到，或者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她自顾自地和我拉起了家常：“梁璐也老大不小了，她一个人在蓟北没个人照顾，阿姨也不放心，所以这不一退休，阿姨就过来了。”我总觉得刚才她在说“没个人照顾”的时候有意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我多心了。
“教小朋友弹钢琴……这总归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啊，正好阿姨退休之前也是教育口的，我想着过来帮帮她，看能不能开个补课班什么的，现在K12不是挺火嘛……小王，你看阿姨这想法还行吧。”怪不得刚才在门口听见了弹钢琴的声音。
还不等我回答，梁璐就抢先说道：“行了，妈，怎么到处跟人宣扬你的创业计划啊……”接着，她又转向我，不无歉意地解释道：“钦哥，别介意啊，我妈以前在小学教数学，还当选过全国优秀教师，见人就唠叨个没完没了。”
我赶紧恍然大悟般地点着头，然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老太太，说：“我说阿姨怎么说话条理这么清晰，这么有水平，原来是教育界的老前辈啊。”
老太太似乎对我迷弟一般的表情和阿谀奉承的话语都很满意，也没忘了应有的谦辞：“哪里哪里，小王，你看你把阿姨说的，都不好意思了。”说完，竟然还露出了少女模样的娇羞。
“对了，钦哥，您今天来……”梁璐再一次把这个绕不开的话题抛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我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慌乱。我定了定神，开始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是这样，我们公司最近要求每个管理层人员上报个人房产的居住现状，结果不巧这套房子我的那份租赁合同找不到了，所以想着过来找你复印一份。”不知道这个急中生智的理由能不能蒙混过关。
“钦哥，这么点小事还劳烦您特地跑一趟……”说话间，她已经把合同找了出来并递给我，“不用复印了，您先拿去用吧。”
随后，费了半天劲，好说歹说地，我终于成功谢绝了梁璐妈妈盛情款待的好意，逃也似的出了门。也不知道老太太得知我已婚人士的身份以及目前离异的状态后会作何感想。
折腾了一圈，我还是没有找到关于钟晨的一丁点线索。
天已经擦黑，醒酒后一天没有吃饭，我的肚子此时已经“咕噜咕噜”叫了。
我想到了何求，他早上的那一番支支吾吾还欠我一个解释呢。于是，我掏出手机，微信约何求一起吃晚饭。这一次，他很快给了回复——好的，终于没有以“上课”的借口来搪塞我。
来到学校南门的状元餐厅时，发现何求已经就坐了，毕竟这里是他的主场。他一看到我便向我招手，我走过去还没等坐下，他却开口发问了：“钦哥，钦哥，钟晨是谁？”
我一愣，敢情你小子是跟我八卦来啦！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当然知道钟晨是谁，可是眼下我该如何表述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呢？难道说她是我另一段生命里的soul mate吗？
何求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紧缩的双眉，他忽然一脸淫笑：“钦哥，你不说就算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小弟还不清楚吗……风流倜傥，都懂都懂啊——”最后的一声“啊”还提高了八度，那语气听上去像是个拉皮条的。
“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冷不丁地脱口一问。
“你……”这倒一下子把他难住了。
“这么说吧，钦哥，你们销售这行，这些事情都可以理解。”他忽然一本正经起来，转而又露出刚才那副贱贱的表情，“毕竟，你进入社会比我们早，头几年可是没少带着兄弟们出去见世面呢！”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并不是听不懂他的话，而是有些搞不懂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是说这样就不好，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大学毕业前连跟女生说句话都会脸红的人是如何变成眼下何求口中这般游刃有余的。
“其实昨天吃饭你跟我们说和婧姐离婚的事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何求接着说道。
原来在这个世界，我喝醉了竟然是因为她。
“钦哥，我这么说有点不合适，其实婧姐真的是……真的是挺完美的。是，你很有钱，可是婧姐也不差啊，你想你一个本科生，找了一个博士后老婆，经济独立，满身仙气，关键她还帮你解决了蓟北户口，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看我面无表情，何求继续自说自话。
此刻，我深感头皮发麻——信息量有点大。我本以为可以做到对这个世界带给我的一切惊喜和惊吓见怪不怪了，但还是着实吃了一惊。明明老子才是博士后啊！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吃软饭的了？不过，我依然不动声色。
“其实你也只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那个孟瑶……你早就应该跟她断了……不过，这些事找个机会说开就好了。”像是终于给甲方提出了满意的解决方案一样，说完这句话，他居然长舒了一口气。
这里面怎么还有孟瑶的事？
我不禁瞟了一眼手上的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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