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感觉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身体里的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一阵风吹过后背，秋天的凉意忽然变得生动起来。
我掏出手机，开始在联系人里仔细找寻着。终于，我翻到了那个名字——孟瑶，犹豫了片刻，还是用手指轻轻一点——电话拨了过去。
对面几乎是秒接。
“喂，钦哥，你在哪啊？”一个焦急的女声在询问。
“哦，刚才喝得有点急，想在外面走走，吹吹风，醒醒酒。”我回答得很从容。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是不是又喝多了？”女声步步紧逼
“没有，没有，可能是手机调低了铃声没有听到……”我有些心虚地狡辩。
“钦哥，你可吓死我了，刚才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我就给何求打电话，他说看你喝得不少本来要送你，结果你非要坚持自己走回家……从北三环走道南四环，你这是疯了吧你……我就担心，这个时间马路上全都是车，你又喝了那么多酒……你呀，真是不让人省心……你现在走到哪里了，我还是去接你吧……”女声喃喃的讲述，牢骚中带着关切。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到家了，你准备给我看门吧。”说这句话时，我已眼见着走到了小区门口。
电梯的门一打开，我便迫不及待地迈了出去。
远处的一片光亮之中，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焦急地向这边张望。
我于是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然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抱住了她，像是久别重逢一般。
“哎、哎、哎……干什么呀……”显然，我的拥抱让她措手不及。
“钟晨……对不起……钟晨……钟晨……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说着，我竟然哭了出来。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她先是一愣，继而开始用手轻抚我的后背，柔声细语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早就原谅你了……工作的事情慢慢来，别着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没事的，没事的啊……”
我慢慢地放开了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开始认真地端详起她来。
“行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搞得这么隆重……快点进来吧，天气凉……”钟晨被我这一系列肉麻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赶紧招呼我进门。
虽然眼见着我行动自如，但钟晨还是亲自帮我脱了鞋，然后扶着我进了门。
“还说没喝多……”钟晨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我的裤子，“又摔跤了吧？快把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下来，我去给你洗了。”
我于是慢慢地挪步到她面前，撒娇式地伸开双臂又叉开双腿，示意让她帮我脱。
“真是拿你没办法……”钟晨嘴上这样说，手上却已经开始有所行动。
只见她动作麻利的帮我脱下了外套和裤子，然后惯例地伸手去掏了掏衣兜和裤兜，把手机、钱包、证件都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她忽然发现了钱包中间夹着的一张纸，于是递过来问我。
“这是……”我伸手接了过来，瞪大眼睛努力分辨。
上面是一组数字——“1 5 9 13 17 21 25”，后面还有一个“29”……
这不是我前几天买的彩票吗？
突然，我感到一阵凉风从面庞拂过，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客厅的窗户正大敞四开着。
大晚上的天这么冷，居然不关窗户？我不禁心中疑惑，于是看了钟晨一眼。
此刻，钟晨恰好也正看着我，带着一种我未曾领略过的神情。
四目相对，我忽然心中一惊。
慢慢地，钟晨的嘴角开始上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透露出无尽的诡异。
她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而她的面容则跟随脚步不停地起着变化……
等到她走到我面前时，那张脸分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刘婧！
只见“刘婧”缓缓地把脸凑过来，带着一副嘲弄的表情，附在我的耳边说道：“亲爱的，真对不起，我一不小心也发现了你的秘密。”
我顿时感到脊背发凉——身边的风似乎越吹越大了……
仿佛就在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没有钟晨，没有刘婧，从来都没有过……
此刻，我正手握着那张彩票，只身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
我定了定神，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前方湖面上映出的一点点微光粼粼……
我在哪？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自欺欺人吗？”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循着声音望去，我看到远处昏暗的路灯下似乎站着一个人，上身是白衬衫，下身是西裤——一身令人讨厌的装束，脸上却是一团模糊。
“你在跟我说话？”我试着问了一句。
“哼哼，你总是这样，有的时候我都搞不懂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语气中不乏轻蔑和不屑。
“你……什么意思？”我大为不解。
“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这话说得一点没错。”这话在我听来，仍像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明白……”我越来越糊涂。
“好吧，我来帮你回忆一下——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我突然感到头疼欲裂，似乎有人在我的天灵盖锯开了一道大口子，然后开始向里面撒盐……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着门边的竖匾，我深吸了一口气。
天盛教育，没错，就是这里。
这是我近三个月来接到的第九次的面试邀请，而前面的八次……已经随风而逝。
但这次不一样。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门里。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见到我进来，前台小姐姐有礼貌地打着招呼。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我回答道。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说着，她拿起手边的本子开始查看，我瞄了一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单。
“王遇钦。”我自报家门。
然后，我就看到她明显一怔，接着放下了手上的本子，笑容可掬地对我说道：“哦，原来是王博士啊，来——这边请。”说完，她赶紧从前台一侧的门挤身出来，右手比划了一个“有请”的姿势，随即开始引领我走向右侧的走廊。
她把我带到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打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她热情地请我就坐，甚至冲了一杯咖啡给我，临走还不忘向我介绍情况：“王博士，您可是王总钦点的人，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他待会儿开完会亲自面试您。”
这就是我信心满满的原因。
静静地坐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昨天HR在电话里对我的不绝赞赏，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今天我不是来面试的，而是直接来签约的。
加油！我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始终没有人过来。
办公室朝东，此时不过上午十点，阳光透过落地窗直射进来，感觉还有点热。我擦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珠，站起身来围着面前的桌子放松地踱着步。
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我赶紧转过身去，象征性地整理一下衣领和袖子，然后笔直地站好，说了一声：“请进。”
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看上去年纪和我相仿，但那扑面而来英气逼人的强大气场却不知高出我多少个段位。
“您好，王博士是吧？我是王汇祥，天盛教育的CEO。”说着，男人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我赶紧伸出两只手接过了王总的手，满脸堆笑道：“您好，王总。我是王遇钦。”
“请坐。”握过手之后，他礼貌地请我坐下。
正在我心里默念自我介绍的台本时，忽然又听见他说道：“王博士，我们尽量简短一点，自我介绍就不必了，昨天人力打过电话后已经跟我说了，您的情况我已经完全了解——我非常满意。”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啊！连自我介绍都省了就录用我了……那……那我们聊点什么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虑，他又补充道：“您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我明白他是暗示我可以从他口中了解公司概况以及薪酬情况，但这些昨天我已经和HR详细聊过了——我也非常满意。
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见我默不作声，王总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了身，然后慢慢踱步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作为一个博士，哦，不，博士后，一个简单的问题都问不出来吗？你的科研精神呢？”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眯起眼睛看着我，又开口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录用你？”
“是因为一个人。”他抢在我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前就给出了答案。
“江依。”说完这两个字，他紧紧地盯着我。
江依……
江依——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名字……
我忽然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午后，学校湖边的长椅上……
直到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又硬生生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我以为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她念念不忘，原来就是这么一个臭屌丝。”他将脸贴过来正对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距离近得可以让我感受到他呼出的气。
“老子帮她们家还了债，帮她把那个死鬼老爹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居然抵不过这么一个臭屌丝……”他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继续骂着。
“今天终于让老子见到你了，真是和那张照片里一模一样，一脸穷鬼相……她还没事就拿出来看看，看她妈的大头鬼……”他的五官已经开始扭曲。
“不过，总算是老天有眼……你他妈还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知道，第一次见到你的名字，我真担心是重名啊……”他忽然平静了下来，不无戏谑地对我笑着，“你说你一个材料专业的博士，哦，不，博士后呢，不好好搞科研，却偏偏干什么在线教育……”
自始至终，我一言未发，脑中嗡嗡作响，桌子底下的拳头却越攥越紧。
“碰到我算你运气不好，以后就别想在这一行混了……”他开始向我临别寄语了，一句话正中我的痛点——这让我越发无法抑制暴起击之的冲动……
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不禁会心一笑，带着道贺一般的口吻对我说道：“对了，好有一个好消息忘记告诉你了，这个臭娘们儿要死了……”
我心中一惊，一下子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上个月刚查出来的，胰腺癌晚期……哈哈哈哈……”他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要不要下去陪她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很奇怪，你当时为什么不揍他？”男人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
“因为我懦弱……”我望着湖面，泪流满面。
“错，你不是懦弱，你只是过于悲观。”男人自以为很懂我。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那该多好……”我已经顾不上男人的话，开始喃喃自语。
“这有何难？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他接着我的话继续说。
我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只要你离开钟晨。”他终于开出了条件。
钟晨……还有钟晨……
“算了吧，别故作姿态了，你早就不在乎钟晨了，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似乎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思。
面对直击心灵的拷问，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只是手中的彩票握得越来越近。
忽然，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仿佛灵光一现——
“不如……我们来赌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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