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它，打它……”
“他娘的，你个不中用的东西……”
“小二，赶紧上菜……”
在长安城的西南边，有一家名为‘客云聚’的客栈。
此时客栈内热闹非凡，人头济济，各种喝彩、喝骂、催促声不断。
端茶倒水的跑堂小二就有七八个之多，个个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哀怨连连。
客云聚虽不是在这长安城内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但却是名气最大，客流量最多的一家。
谁都没有想到，在六年前，这家因为地理位置不好，将要面临倒闭的客栈，如今会变成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客栈。
只是它出名的地方和别的客栈不同。
一般的客栈主要是以服务和菜式著称。
而客云聚却是以当下最火热的‘斗鸡’独树一帜。
唐人喜爱斗鸡，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黎民百姓，都是如此。
客云聚的掌柜张扬看中了这一点，六年前带着全部家当和妻儿从南北上来到长安城。
打听到这家客栈转让，于是花低价钱盘了下来，更名为客云聚。
张扬打着斗鸡的名头，把客栈改造成了斗鸡场。
一楼供人斗鸡玩乐，二楼则是供人吃喝和歇脚。
开元盛世年间，开斗鸡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全国各地的大小斗鸡场不计其数，就长安城都有几十家。
但把斗鸡场和客栈结合起来的，客云聚实属首家。
张扬顺应了人们的喜好，又能够给他们提供食宿，可谓两全其美。
大多数来到此处斗鸡的人，一斗就是一整天。
甚至在此待上个十天八天都是常有之事。
太平盛世，人们不愁吃穿，斗鸡成为了最好的消遣方式。
张扬解决了人们的需求，生意很快就红火了起来。
客云聚也因此名声大噪。
争相效仿者倒也不少，但后知后觉，张扬作为开创者，旁人难以超越。
客云聚的外形构造，如同一只巨大的圆形竹编鸡笼，楼的顶端立着一只木雕的金色雄鸡，单足站立着，双翅展开，仰脖望着天空，金光灿灿，气势雄伟。
客云聚里面，一楼改造成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斗鸡台。
正中央的斗鸡台最大，用木头搭建而成，呈四方形，四周围着半米高的栏栅，边上摆放着好几张木凳。
这是一个混合型斗鸡台，同时可以放十只鸡一起混斗，观赏性较强，但不适合比赛，通常都是一些权贵使用。
其余斗鸡台构造和那最大的斗鸡台几乎一样。
不同的是，它们比混合型斗鸡台要小很多，只有两张凳子，边上还有一张公正台，用于摆放赌注。
这种斗鸡台往往是两两为一组，也就是一对一的对决，主要以比赛为主，其中还掺杂着赌的成分。
也正因为有了这种特殊的情况存在，因此时常会有人为了输赢而打闹。
张扬和妻子李苏苏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张巨，女儿叫张回。
这个张巨丝毫没有遗传父亲张扬的经商头脑。
估计是从小在斗鸡场长大，耳目濡染，反倒是对斗鸡情有独钟。
张扬开斗鸡场赚了大钱，可他并不希望子孙后代步自己后尘。
毕竟整天以鸡为伍，实在不登大雅之堂。
哪怕现在就连当今皇帝也酷爱斗鸡，也有人因为斗鸡当了官，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后能够参加科举，即使考不上进士，考个举人也比斗鸡强。
最重要的是，斗鸡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光彩。
经历了多年的变迁，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其中隐藏的某种不祥之兆，他隐约能感受到。
偏偏事与愿违，张巨是个学习的好材料，读书成绩优异，奈何他的心思并不在读书上。
每天放学回来，要么跑去斗鸡场去看斗鸡，要么跑去后院的养鸡场琢磨怎么训练斗鸡。
因为这事没少被张扬打骂。
张巨性格极犟，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态度严厉而有所退缩。
张扬即头疼又无奈。
也不敢对儿子管教过严，怕适得其反。
只能叮嘱下人不要陪他斗鸡，更不让任何人教他训练斗鸡方法。
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让张巨知难而退。
只可惜他这么做并不能阻止张巨对斗鸡的热爱。
没人帮忙，张巨便自己找方法。
时常偷偷跑去书房拿张扬写的那本《斗鸡异录》自学。
母亲李苏苏对儿子很是疼爱。
投其所好，瞒着张扬在外面给张巨聘请了好几个驯鸡师，教他学斗鸡之术。
开元二十六年，八岁的张巨对于斗鸡的训练、品种、习性等等，已经有了一个基础的了解。
这天，从学堂逃学回来的张巨偷偷溜进了斗鸡场，跑到角落处一个小斗鸡台观看斗鸡。
他个小，这里人又多，人声喧嚣，即使张扬站在二楼也发现不了。
这个斗鸡台的人并不多，加看客一共六人，两个斗鸡的，四个旁观。
此处相对其他斗鸡台较偏，这是张巨观察了很久才发现的最佳位置。
斗鸡台旁边，坐在左边的人叫陈六。
以前是个地痞，现在是斗鸡场的常客。
天天往斗鸡场跑，和人斗鸡的同时小赌一把，以此为生。
“小郎君①，你又逃学啦？”
陈六和张巨比较熟，一看见他溜进来就扯着嗓门嬉笑着问道。
“嘘！你小点声。”
张巨急忙做了个手势，低声道。
众人哄堂一笑，见怪不怪，不再理会张巨，目光回到了斗鸡台上。
陈六的对手叫伍仁，手中抱着一只大公鸡。
毛发厚重，色泽鲜艳发亮，体态肥硕，鸡冠如同山字，高立于头顶，肉垂②大且宽松，尾部大镰羽③几乎垂地，面相有几分凶恶。
这种鸡的品相虽好，战斗力却一般，并非真正的斗鸡。
在普通鸡群里也许能称王称霸，但在斗鸡群中只能算下下品。
真正的斗鸡，鸡冠较小，凸出的地方不明显，毛发短稀，如此一来，在打斗时能够减少被对手咬住的机会。
头小而直，眼睛深邃，眼神坚毅，皮厚脚大且直挺，鸡腿粗壮有力，鸡距发达，这是斗鸡的基本要求。
购买斗鸡有门槛，一只普通的斗鸡都要五十个铜板起步，普通老百姓根本舍不得买，只能拿家养的公鸡来玩耍。
伍仁能拿出一只品相较好的大公鸡，实属难得。
反观陈六，他手里抱着的鸡，身形比伍仁的公鸡要小了些，却是一只真正的斗鸡，不过也只是一只普通的斗鸡。
“六哥，今天换了只斗鸡，不会是偷的吧？”张巨一眼就看出陈六手里抱着的是只斗鸡，便调侃道。
“你小子可别胡说八道，这可是我花重金买回来的，什么偷啊，说话注意点。”陈六嗔道。
说完，他把斗鸡放上斗鸡台。
伍仁也把手中的公鸡放了上去。
伍仁的公鸡一上台就仰天打了个长鸣，随后咯咯地叫着走到陈六的斗鸡身边，踮着左脚，右边翅膀呈扇形放置脚下，挨着斗鸡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
公鸡此举，是在向对手发起挑衅或宣誓主权时的动作。
普通的家鸡看到此动作不服气的就会和它打斗，有自知之明的就会示弱，有的甚至立马溜走。
斗鸡却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公鸡的举动。
举止沉稳，不乱动，这是作为一只斗鸡的基本素养。
那公鸡连续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看到对方不为所动，似乎被激怒了，一声怪叫，抬嘴对着斗鸡的眼珠子就啄了过去。
斗鸡反应迅速，一下子跳开，面对着对手，脖子往前一伸，梳羽④立即膨胀起来，脖子立马比刚才大了几倍，双翅微张，双目死死盯着对方。
这是斗鸡在面对对手时的攻击起势动作。
面对身形上的劣势，它没有丝毫的畏惧。
公鸡一击落空，调转鸡头对着斗鸡拍打着翅膀便冲了过去。
斗鸡不甘示弱，头一抬，以嘴相迎。
两只鸡便互啄了起来！
公鸡来势汹汹，刚开始打法凶猛，靠着体型的优势，不断把斗鸡压到围栏边沿，才几个回合便啄下了斗鸡好几根羽毛。
“打它，打它。”围观的人大声起哄。
“麻六子，快认输吧，把你重金买回来的斗鸡打残就得不偿失了，哈哈哈。”伍仁得意地大笑道。
一脸的胜券在握！
陈六又叫麻六子，家中排行老六，又因脸上长了不少麻子，因此得名。
“去你娘的，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说什么大话？”陈六骂道。
嘴上虽这么说，心中也很担心，看形势确实有些不妙。
他这次可是孤注一掷，一旦输了，颜面扫地不说，晚饭都没有着落，买这只斗鸡可是花光了他的全部家当。
他买这只斗鸡经‘高人’指点，本想着和富家子弟玩耍，大赚一把，这次和伍仁玩只是试试水而已。
没曾想竟出师不利。
“你反击呀，我的祖宗，躲躲闪闪的作甚？你要是输了我今晚就把你给宰了吃。”陈六大声对着斗鸡道。
眼看就要输了，陈六心急如焚，实在坐不住站了起来，对着斗鸡指手画脚，一副恨不得自己上场的模样。
“麻六子，这不是你祖宗吗？咋还要宰了吃呢？那可吃不得啊。”旁边一人笑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大笑起来。
“你他娘的闭嘴，看就看哪那么多废话？”陈六头也不抬，骂了一句。
在一旁的张巨看得津津有味，笑而不语，胜负对于他而言无关痛痒，他只在乎打斗过程。
不过胜负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公鸡在体型上占了优势，想利用压倒性的攻势取胜。
如果是普通的家鸡，到了这种地步早就落荒而逃，或是匐地示弱。
斗鸡却不一样，它们的特征就是战到最后，从不屈服，哪怕是战败了也要昂首挺胸，这就是两者的区别。
斗鸡是一种比较有灵性的物种，它自知体型不如对方，因此打斗起来先避其锋芒，使用迂回战术，消耗对方体力，等对方的力气消耗殆尽，再发起反攻。
注释：①，小郎君：唐朝对儿童或年少时期的男子的称呼，②，肉垂：长在鸡下巴的那两片东西；③，大镰羽：鸡尾巴上弯曲且最长的羽毛；④，梳羽：鸡脖子上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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