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江南在文人墨客的笔下,永远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其地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其人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又说闻听江南是酒乡,路上行人欲断肠。江南多的是发酒疯的雅士,多的是温婉伊人。而二者出现最多,又常一同出现的地方,不过便是沿着小溪开着的那一间间酒家。
大红灯笼高高挂,何处无酒家。
可酒喝多了,是非也就多了。这座酒楼中正发生着这样的事。就像以往武侠故事里说的那样,四个穿着红黑劲装的汉子粗鲁的坐在凳子上,桌上满是残羹剩菜和倒着的空酒坛子,其中一人紧抓着一个女子的手腕。女子本在酒馆中卖艺,却不曾想遇上这样一群登徒子,手无缚鸡之力,只好苦苦哀求,梨花带雨。另外三人面色发红,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子的身子,在一旁笑着煽风点火,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酒馆中实则坐满了人,坐在四人附近的几桌客人有的桌上也放着刀剑,可包括他们在内的人都像是在看一出好戏,无人为女子出头,虽有几个毛头小子捏紧了拳头,可都被周围的人劝阻了下来。
“不要命啦,你知道那帮祖宗是谁吗?那可是北城镖局的镖师,你这样的小年轻十个都不是人家一只手的菜。”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总有几个刚入江湖的少年充满了自信。
看上去饱经江湖风吹雨打的中年人就会劝说道:“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能打过他们,救了那姑娘,人家也不见得会感谢你,说不定还要怪你,北城镖局可不是只有这四个人,他们向来睚眦必报,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自身都难保嘞。”
这时那些正义感爆棚的小年轻们就会退缩,大部分出来闯荡的少年们都是没什么后台的,总不可能随便找一个就是什么少主公子,他们也无依无靠,还要考虑到家人。就算是一些门派的弟子,一流大派的普通弟子尚且难有人为之出头,更何况一些小门小派的弟子了。
周围的人有些就看热闹,当下酒菜。有的人胸中憋着一口怒气,却无从发泄。
男人狂笑,女人哭泣。气氛烘托到位,此时应该是主角出手的时机了。
“登徒子,放开那姑娘!”
只听一声高喝从二楼传来,酒馆内登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望向发声处。
一个长相稚嫩,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双腿轻点栏杆扶手,从二楼一跃而下,衣摆随风轻轻浮起,身姿轻盈,好似一只青鸟一般缓缓屈膝落地。他直起身子,一双星目怒视着四人,手紧握身侧的一柄长剑,说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做出这等无耻下流之事,实在令人唾弃。旁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今次便来讨教几位的高招!”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哄然大笑,抓着那女子的汉子,对坐在北侧的汉子说道:
“刘莽,你去陪他玩玩,下手收着点,别打死了。”
“放心吧,难得有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可得好好享受一番。”
刘莽笑着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提起身旁的一把砍刀,说道:
“小兄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好,我刘莽很欣赏你的胆气,不过小兄弟看上去似乎是刚出来闯荡,不懂我们这江湖的规矩啊。”
少年眉头一皱,问道:
“什么规矩?”
刘莽大刀指向少年,笑道:
“那哥哥就给你上上课。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若有一人要挑战另一人,必须先将自家名号报上来,师出何门,姓甚名谁,若能进的了三才榜,也要将自己的排名报出来,懂了吗。”
“竟还有这种规矩?”少年剑眉一挑,左手捏拳,右手为掌,拳掌合并,说道,“既然如此,追月剑传人任南风,赐教!”
“北城镖局,刘莽,应战!”
话音刚落,刘莽提着大刀有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向任南风,任南风连忙拔出手中的佩剑。
剑长二尺七寸,剑鞘形式简朴,像是临时打造一般。众人本以为任南风是某位深藏不露的绝世天才,直到任南风将剑从剑鞘中拔出,众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就连那四个汉子也没了笑意。
那是柄木剑。
任南风举起木剑,刘莽却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柄木剑,脸上尽是说不明白的神情,他冷声道: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任南风摇了摇头,继续举着剑,回答道:
“我是认真的。”
“那你他妈拿根木头来糊弄老子?”
刘莽火冒三丈,从面前少年的眼神中,他读不出半分假话,可那柄木剑却让他感到了羞辱。
“这就是我的剑,你还打不打?”
任南风奇怪道。
刘莽闭上了眼睛,捏了捏眉头,再次睁开眼时,已不再当做一场游戏。
“好一个不怕死的黄口小儿,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
刘莽挥刀斜砍向任南风,刀锋划破了空气,发出术术的声响。任南风侧身闪躲,一柄木剑由下而上伸出,紧贴着刀身滑到了刀背,顺着刀势向下一压,电光石火之间,众人竟看到任南风将刘莽的刀压在了剑下。
抓着女子那汉子喝了一口酒,说道:
“刘莽,可以认真点了。”
“还要你说?”
刘莽咬牙切齿,用力向上一挥,将木剑甩开,随后双手握住刀柄由上而下劈去,有裂地开山之势,直劈向少年的面门。任南风脚步轻盈,以极快的步伐转身到刘莽身侧,身子半蹲,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在刀劈下来之前先一步击中他的腰部。
刘莽向前跌跌撞撞连走数步,大刀杵在地上,单膝跪地,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见这恶汉吃亏,周围人皆掩面露出了笑容。
这时,坐在东侧那个汉子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北城镖局,吴炽,请赐教!”
未等任南风做出回应,一柄长剑已朝他背后刺来。众人惊呼,此刻任南风像是人们的希望一般,谁都不希望他出半点差池,人群中有人喊道:
“小心背后!”
任南风汗毛竖起,迅速转身一剑挡开来剑,同时双足连点地面,如迅雷般冲到吴炽身前,木剑逆着剑身划去,待吴炽反应过来时,木剑已抵在他的喉咙上了。
刘莽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再次挥刀袭来,任南风双拳敌四手,三人战成一团。几个回合下来,竟打成平手。
西侧的汉子眼睛一转,抄起空酒坛向其砸去。
“北城镖局,夏熘,赐教!”
以一敌二已有些吃力,任南风的体力已经不支,躲闪不及,只好用手臂格挡。
“砰!”
酒坛砸在他的手臂上,碎的四分五裂,任南风感觉小臂一阵疼痛,紧接着又一个酒坛出现在了眼前,下一秒就砸在了他的头上,炸的粉碎,任南风捂着脑袋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在地上,连手中的木剑也摇摇欲坠。酒水夹杂着鲜血从头上流落,模糊了视线,任南风头晕晕的,站也站不稳,只好用木剑当作拐杖,酒水渗进伤口中,产生有如刀割般的疼痛。
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了地板上,令人揪心。
刘莽一脚踹在任南风身上,他终于倒下了,脸上带着不甘的神色。
“叫你小子装,装什么啊,逞什么能啊。”
刘莽一脚一脚狠狠得踢在任南风的身上,任南风喷出一口鲜血,紧抓着刘莽的腿。吴炽和夏熘也加了进来,三人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任南风的身上,任他再有通天的本事,此时也再难有反抗之力,只是身子缩成一团,尽量护着身体最柔软的部位。
“你们不要打了,我从,我从了便是。”
姑娘哭着喊道。
“别打死了,把他的剑断了,然后给他点钱。”
唯独没参与打斗的汉子吃了一口菜,搂着女子,平淡地说道。
“哈哈,你倒装的好心。”
刘莽嘿嘿一笑,抓住少年的木剑就往外拉,谁知奄奄一息的任南风竟紧紧抓着木剑不放,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刘莽像是没了面子,一脚踩在任南风的身上,还是拔不出来,他恶狠狠地道:
“吴炽,夏熘,把这小子给我抓住了,我今天非把他这把木头棍子拆了不可!”
二人一人锁着任南风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刘莽硬生生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将木剑拿了过来。任南风吐出一口血水,有气无力地说道:
“把剑...还...还给我。”
“就这破剑还这么稀罕那。”吴炽嘲笑道,“这破玩意儿街上一卖一大堆,拿这种破烂玩意儿出来就想当大侠,别做梦了。”
“就是就是。”夏熘拍了拍任南风的脸,“醒醒吧大侠,今天给你个教训,断你把木头剑,没把你废了已经很好了,以后出门看着点走,别惹你惹不起的人,懂了吗。”
刘莽站在任南风面前,高举木剑,笑道:
“目送你的玩具最后一程吧!”
随后他顶起膝盖,就要把木剑折断,任南风满眼都是绝望和无力。
“要帮忙吗?”
不知是谁的声音传入了耳边,就像是孤海中的一块浮板,像是沙漠中的一缸清水,任南风以不可察的幅度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谁,都行。
人们只觉着一阵清风吹过。
“好。”
身后突然发出一道声音,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刘莽本来的位置上。此人身穿淡绿竹纹长衫,发上插着一支竹状木簪。约莫二十来岁,双眉似剑,眸若清泉,温润儒雅,一张瓜子脸带有些许婴儿肥,天然的让人亲近。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宛若一阵春风,一眼便令人心生愉悦。
几人大吃一惊,那位置上本并没有人,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竟然连众人都不曾察觉,就是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汉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坐在那儿的。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他本来就在那里似的,翘着二郎腿,手中玩转着一柄木剑。刘莽看向手中,空空如也,那柄木剑果然便是任南风的剑。
“你又是什么来头,竟敢管我们北城镖局的事?”
刘莽大声问道。
男子轻轻一笑,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我是你爹。”
“妈的!”
刘莽又羞又恼,一天之内竟被折辱两次,他一刀挥向男子,谁都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黑光一闪,一半刀身落在了地上。
刘莽的刀竟断成了两截。
男子的手中不知何时拿着一柄黑刀,刀长三尺四寸,薄如蝉翼,剑身极窄,好似唐刀,可最令人称奇的是,刀柄无格,刀身直连刀柄,像是一体成型。
刘莽看着手中的断刀,脸色涨的通红,像是一个熟透了的猪头,说不出话。
男子望向任南风,说道:“救你木剑是我想救,断他刀是我想断,可我却没打算救你,你若想叫我救你,就得付出些代价。”
任南风半睁着眼睛看着男子,发出细微的声音:“先救...那姑娘...”
“哦?”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道,“有趣的选择,倒也不是不行,行,我听到你的请求了。”
最后那汉子坐不住了,同伴蠢笨,他却不傻,眼前这人明显有恃无恐,他心里暗骂刘莽,松开抓着女子的手,笑着说道:
“在下北璧,不知公子是哪路来头,今日这事是我北城镖局的私事,我不想与你为敌,刚刚是我兄弟莽撞了,这姑娘我可以给你个面子,让给你便是。”
“哦。”男子头也不回,又对着任南风说道,“女的已经没问题了,那你呢,要我救你吗?”
“我愿意付出代价,你快救救他!”
刚脱离虎口的女子匆匆跑到他的身边,跪倒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摆诉求道。
“是吗?那小子倒是没白救人。”男子将木剑交到女子手中,站起身子,对北璧笑着说道,“那不好意思了,那小子你也得给我。”
北璧脸色阴沉了下来,拿起长剑说道:“公子未免也他不把我北城镖局放在眼里了,姑娘我已经让给你了,这小子打了我的人,他不能走,让你三分薄面,你不要得寸进尺了,这里可是明州!”
“哈哈。”男子抬头大笑,“明州又如何,你什么北什么镖局又如何,我徐暗尘要做的事,这天下能拦我的有几个?”
北璧拔出长剑,怒道:
“北城镖局,北璧,赐教!”
“和我打架可是要收钱的。”
“无知小儿,今天你也给我留在这里吧!”
北璧怒火中烧,踩上桌板一跃而起,长剑狠狠劈下,带起一道银光。
徐暗尘轻轻一抬手,一道黑光划过,银光分成两半,其中一半打着旋飞了出去。
“砰!”
一片断刃插入了桌板。
“呀!”
北璧扔掉断剑,大叫着一拳打向徐暗尘面门,却只见徐暗尘一刀挥去,一道黑色匹练打在北璧的身上,前者连退数步,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徐暗尘转身面向剩余二人,双足用力一点地面。谁也看不清他是怎么过去的,又发生了什么,却只看到刹那间二者皆倒在了地上。
“不过这几手算我免费送你们的。”
徐暗尘掸了掸衣服,理了理头发,潇洒地把刀插回了背后,随后伸出手拉起鼻青脸肿的任南风,将他的胳膊架在背脖上,对女子笑着说道:
“任务完成,不过小娘子得和我走一趟,要先把这小子送去医馆,我可不能让你们两个死了,不然我问谁要报酬去。”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他的脸上,就好似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女子看着他明媚的笑容,不由得晃了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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