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上海外滩笼罩着一片苍茫的白色，初升的太阳冷冷地洒在金茂大厦顶端。
金茂大厦之下，马路边的树枝上结满冰珠，昨日残留的雨雪拼图般铺在道路中，一直延伸到黄浦江畔。
在这片白色与寂静之中，一辆黄色法拉利和一辆红色保时捷在黄浦江冰面上互相追逐着，若干跑车紧跟在它们身后。
跑车溅起的冰雪撒向四周，引擎的轰鸣声回荡在外滩楼宇之间。
临近东方明珠电视搭，黄色法拉利急速地绕过回形针似的大弯道，把红色保时捷甩在后面，它重新转入笔直的赛道，在冰面上继续向前飞奔……
这里是无极限虚拟世界（Unlimited Virtual Reality，简称UVR），F1第5世界巡回赛上海站。
黄色法拉利的车手，是莘庄儿童福利院的李勇。他是第一次参加虚拟世界赛车的顶级赛事。
实体世界的上海，现在是夏天，黄浦江面没有结冰，外滩也没有冰雪覆盖，成百上千的游人正拿着相机以东方明珠电视塔为背景留影。
虚拟世界的上海，现在却是冬天，而且极其寒冷，冷到泼水成冰。
F1赛事主办方，为追求赛车的观赏效果，在虚拟世界采用冬天模式。
这在虚拟世界接入设施上当然要花费很多，可谁让咱有钱呢。
李勇是在半年前进入莘庄儿童福利院的，一同进入福利院的还有小他一岁的妹妹，李莉。
莘庄儿童福利院，是上海专门用来接收变异人后代的福利院。
半年前，李勇的父母在江苏运输蔬菜到上海的途中死于车祸，爷爷奶奶早已过世，进福利院成为兄妹俩的唯一选择。
福利院实行半军事化管理，除了学习语文、数学、自然等基本课程，他们还参加专业技能培训。
人都说，变异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年满16岁就算作成年，就必须离开福利院，踏上社会的大舞台。
李勇当然晓得独立谋生的道理，他子承父业，选择开车。
福利院的技能学习全部在无极限虚拟世界进行，所有的训练也是。教学大楼有接入虚拟世界的全套装备。
现实世界的赛车，不是李勇所能负担的，他只有在虚拟世界参加赛事，所耗资费不多，却颇有收获——提高技能不说，获得名次还有奖金。
当李勇在无极限虚拟世界F1赛事上海站获得冠军，很快就有一家名为“新星”的游戏运营商找到他，邀请他加入“赏金猎人”游戏。
赏金猎人是富人玩的大型虚拟游戏，此次地点选择在克什米尔地区。
李勇扮演猎物。
他要在指定时间内，从中国、印度、巴基斯坦三个国家完成6个地点的打卡任务，沿途有猎人追杀。
供李勇选择的交通工具有越野车、摩托车，猎物没有武器。
供猎人选择的交通工具则是武装直升机、豪华越野车，武器不仅包括小型导弹、机关枪，还有铁丝网、陷阱、曳光弹等各种辅助工具。
高等级的猎人，甚至配备专为猎物特征而定置的自动搜寻系统。
每完成一个点的打卡，猎物可获得1个比特币的奖励；全部通关，则可获得10个比特币！
这对李勇来绝对是一笔巨款，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
出现李勇眼前的班公湖地区，就像未经开发的美国西部世界。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峡谷脊背上，映照着峡谷中的野花，一切看上去安静而诗意。
可惜不是断肠人在天涯。陡峭的峡谷、荒凉的草原、崎岖的山路，大白天，猎物穿越这片地区等于自寻死路。
李勇在等天黑下来。
李勇的越野车是丰田锐意5.0，带无人驾驶功能。安全起见，今晚他不打算驾车前行。
越野车速度再快，也敌不过直升机。
他的计划，是将越野车目标设定为班公湖19号地标的安全屋，那是他的打卡地；自己驾摩托车与越野车结伴同行。
如果直升机前来追杀，越野车绝对是首选目标，那样他会有一点点时间用来躲避追杀——只消几秒钟，李勇就有把握将自己和摩托车从直升机的监控屏幕上消失。
今天的夜行李勇并没有过多准备。他坚信最简单的，就是最安全的。
为避免可见光暴露自己，越野车没开大灯，因为它有红外系统，不需要照明。设定目的地之后，越野车AI智能驾驶系统按设定路线独自上路。
摩托车同样没开前灯，李勇仅凭带夜视镜功能的智头盔前行。
凌晨两点，与越野车结伴同行的李勇，骑行到班公湖17号地标处，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他迅速就地卧倒。
没过一分钟，直升机的探照灯就锁定越野车，红外探测仪却显示车内空无一人。
对此，猎人并不感到意外：这些猎物通常会骑摩托车紧随在越野车之后。
猎人立即向天空发射一枚曳光弹，浅红色的曳光弹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冉冉升起，直升机调头沿山路往回追溯。
三十秒过去了，又是一个三十秒，红外探测仪和雷达没任何发现。
“我们往越野车的前面找找看？”直升机驾驶员回过头来试探着问。
猎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注意到了，刚才雷达显示越野车前后五公里范围没有任何目标，他感觉越野车前面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乘直升机巡航于夜间的峡谷地带，和乘直升机夜巡于都市上空简直是天壤之别。
高原乍暖还寒后的初夏，冷风像刀子般撞在直升机的挡风玻璃上，螺旋桨搅动的气流声和风声夹杂在一起。
猎物比我还惨，猎人想。除非猎物不打算今夜穿越这片峡谷地带，否则，刺骨的寒风非得把他冻成冰棍不可。
猎人单击掌上电脑，一名中国少年显示出来，弹出的信息提示此人名为李勇，12岁，中国江苏人，已闯一关，班公湖是他的第二关。
虽然是新手上路，但看得出猎物很有智慧，居然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猎人思索之间，直升机已经将越野车前方五公里范围内的道路巡视完毕。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没有任何收获。
“恐怕碰到一个放空车的。”驾驶员大声说道。
有时猎物为迷惑猎人，会选择凌晨某个时刻将空车发往目的地，间隔几个小时，再独自驾驶摩托抄小路穿越这块风险极大的区域。
这是套路，猎人和猎物都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比的是经验与耐心。
“到19号地标，安全屋一公里之外巡逻。”猎人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山路，沉声吩咐道。
刚才就在卧倒的瞬间，李勇把自己和摩托车隐藏在一块草丛中，身上盖着伪装衣。
伪装衣表面是塑料杂草，夹杂着泥土的颜色。它能够阻挡红外线和可见光，甚至吸收雷达波。
在白天使用效果会打些折扣，因为它经不起细看，但在夜间迷惑猎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是李勇用比特币购买的，简洁实用，既防止直升机通过雷达发现摩托车，更防止直升机在夜色中通过红外发现自己或摩托车滚烫的排气管。
直升机远去之后，李勇从草丛中爬起，收拾好行囊重新上路。
下一个危险环节就是安全屋一公里范围圈，李勇明白。
按照游戏规则，安全屋一公里范围内，猎人不得捕猎。
安全屋既是猎物打卡的地方，也是猎物修整以及补充物资的地方。
如果猎人不能在沿途成功猎杀猎物，那么他只能在安全屋一公里之外，静候猎物的到来。
班公湖19号地标处，李勇驾摩托车与丰田越野同时出现在两个方位，它们缓缓向安全屋靠近。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李勇的心激动不安地翻腾起来。
成功与失败，贪婪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夜幕中安全屋那微弱的灯光。
直升机的轰鸣声再度从远处传来，李勇的神经紧张起来，他立即全速向前冲刺。
突然间，夜空中急速升起一枚曳光弹，将方圆数千平米的地面照得犹如白昼，直升机的阴影出现在地面上。
当摩托车出现在直升机视野中时，李勇距离安全屋一公里范围圈只有五百米。
他是刻意拉开摩托与越野车的横向距离，同时向安全屋发动冲刺的。
“目标出现，左前方七百米！”猎人高声说道。
驾驶员赶紧调整机身，猎人眼疾手快地将导弹发射出去。
导弹落在摩托车尾部，摩托车的后轮被气浪掀起，单靠前轮向前猛冲。
李勇近乎趴在摩托上，才免于被气浪抛下去。
现在，摩托距离安全地带只有三百米，直升机位于右后方五百米处，距离时刻都在发生变化。
几百米外机关枪是难以瞄准目标的，它还有一次发射导弹的机会，李勇知道。
他控制住摩托车，扭转方向离开土路，沿着荒地斜冲向安全地带。
“稳住！”猎人大声叫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了！”驾驶员一面向摩托逼近，一面稳住机身。
摩托距离安全地带只剩一百米时，直升机探照灯光锁定摩托车，导弹再度发射。
这次它没有射偏，一条火焰直接命中目标，摩托被炸得飞起。
“确认猎物被击毙！”猎人命令道。很快，直升机便盘旋在目标上方，摩托油箱溢出的燃油在夜色中剧烈燃烧，现场却没发现猎物的踪影。
“猎物逃跑了！”驾驶员大喊道，猛地拉起直升机。
猎人则将武器换成机关枪，向摩托车周围疯狂扫射，子弹溅起串串泥土，沿着摩托向安全地带一路蔓延过去。
刚才，就在李勇从后视镜中看到直升机发出火焰的那一瞬间，他飞身离开摩托，顺地打几个滚，起身向安全区飞奔。
等猎人发觉猎物逃脱转而开枪射击，为时已晚。
安全地带边界内，李勇回过身来，掀开头盔面罩，喘着粗气仰望着直升机。
螺旋桨的气流将他的衣衫刮起，地上的草被压得东倒西歪，卷起的灰尘向四周快速散去。
这个猎人真是难缠的对手，配得上老奸巨滑这个词，李勇思索着。
直升机悬停于安全地带之外，猎人也在注视着猎物。
按照游戏规则，猎人不能向安全地带内的猎物开枪，就算开枪也是无效。
猎人冲李勇竖起大拇指，心里却默默念叨：下次绝不会让你轻易逃脱。
“我叫左杰。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当李勇走进安全屋，一名少年朗声问道。
李勇细看那名少年。灯光下的少年，有着黝黑的皮肤、浓密的头发，李勇猜测他是印度人。
他单击头盔信息按钮，还真是。少年左杰，13岁，印度孟买人，已连闯五关——印度两关、巴基斯坦两关、中国一关。
“坐。”少年说，从桌子推过来一杯热果珍，“摘下头盔吧！你不觉得面对面交流更有意思吗？”
“谢了。”李勇坐进沙发摘下头盔，大半夜的长途奔袭，身子可真是冻坏了，他捧起果珍痛饮起来。
“我叫李勇。”喝完几大口，李勇放下杯子自我介绍道，“你的中国话说得很地道。”
“我妈是中国人。在家里，她常教我说中国话。”少年说，“舟山群岛知道吧？”
“当然知道。”李勇说，“我是江苏人，现在上海。”
“你爸妈在上海？”
“也可以算是吧。不过他们过世了，车祸。”李勇黯然说道。
“抱歉。”少年说，沉默了片刻，随后转移话题道，“你是新手吧？”
“这是我的第二关。”李勇承认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闯进来的那一幕我看到了。”少年手指桌上的望远镜说道，“声东击西这一招很管用，但你距离越野车太近。起码与越野车保持一公里距离，再向安全屋同时冲刺。要是猎人判断有误，他就伤不到你。”
李勇想了想，刚才真是命悬一线，根本原因就是距离越野车太近。“那要是猎人放弃越野车呢？”他问。
“你得了解猎人的特性。”少年说，“不同猎人选择的策略肯定不一样。新手猎人喜欢跟着越野车跑，他们觉得就算猎物不在越野车内，也不会距离太远。”
“老练的猎人会怎么样？”
“老练的猎人会保持跟越野车的距离，这样直升机有较高的机动性。”
李勇点点头，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你一口气闯了五关，一定有什么诀窍吧？”
“你得先升级装备。”少年经验老到地说，“选两台全功能越野车，一台放空车走前面，一台紧跟实体世界的车辆走后面，两台车保持十公里间距。”
“保持车距，是防止出意外？”
“没错。前一辆车发现敌情，后一辆车立即避让，实在不行就弃车。这样一来，就算是白天你也可以走高速。”
装备可以升级，这个李勇知道。他已经闯过中国境内的两关，获得的积分足够换取两台全功能越野车。
“你的经验在最后一个打卡地可能没用。”李勇说，“峡谷地带属于无人区，没车可跟。我的经验，在夜间行车，摩托跟越野车结伴同行——这样直升机雷达判断不出是一辆车还是两辆。”
“碰到猎人，就地卧倒，用伪装衣伪装自己。等猎人走了再继续赶路。”李勇继续地说。他觉得伪装衣对自己而言可能是没用了，便从背包中将它取出递向少年，“这个伪装衣给你，你应该用得着。”
“也许我用得着。”少年含笑接过伪装衣。
“明天我前往你的上一个打卡地，用你的方式。”李勇决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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